去了外袍的他,只着一袭墨灰长裤,腰带扎得很低,毛发甚浓密。芜姜稍一瞥,便瞥见那腰带下隐约泄露出来的一丛黑。像一只兽。
    她猛地就是双颊一红。
    萧孑那个的时候其实也像一只兽,但颜康像的是彪猛的虎豹,萧孑却是一只隽贵的狼。冷狠的气息中夹杂着一缕似帝王的柔情,只叫人堪堪化成水儿,身不由己地承迎他给的宠爱。
    ……哎哎,真是不要脸皮了,芜姜你在想些什么。
    那小花脸儿呆滞滞的,也不晓得思绪飘去哪里,两只手麻木地贴在颜康的肌肤上动作。因着指头绵软,似小虫儿在爬,他原本痛得龇牙,怎生却忽然奇怪地放松下来。
    淡香拂面,若有似无,似许多年前母亲给予的感觉。但那感觉已甚遥远,从九岁上母亲大病一场后,他与父兄便似再也走不进她的内心。
    该死。颜康凝着芜姜近在咫尺的红红滣瓣,莫名有些心猿意马。
    “康爹爹,他脸红了!”颜然指着芜姜嘻嘻笑。
    芜姜猛地恍过神来,假作凶相:“胡说,不许老盯着我看。包扎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你自己来。”把布头扔给颜康,不肯再扎。
    颜康顺势低头,这才看到自己少腹的风景……呵,个小娘娘腔。
    他便捏芜姜的脸蛋:“臭小子,男人的大鸟你没有嚒?脱下来让我看看。”作势要扯芜姜的腰带。
    芜姜连忙拍开他的手,用力拽住:“别扯,你才没有呢,脱下来只怕叫你自惭形秽!我问你,我今晚睡在哪儿?两天一夜没阖眼,再耗下去要死人了。”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子,喉结都还没长出来,鸟能大到哪里去?
    颜康懒得较真,却也不想与她同宿一屋,便叫来门外站岗的侍卫问。
    侍卫拱手答:“回二少寨主,这阵子下雪,寨子里又收了不少户人家,空屋倒是没有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辛夫人之前住的屋子,倒是还空着。”
    自从颜康九岁那年,母亲去寺庙烧香回来忽然大病一场,之后就与父亲分居了。在被白鎏掠走之前的那些年,一直一个人独居在小屋里。父亲因为宠她顺她,平素也都由着她,只隔上十天半月的去她房里一趟。后来被掠走了,就空置下来,一直也没人去住。
    好在离自己并不太远,来去使唤也方便,颜康默了一下:“那就暂时让小五住着。明日起你就回岗吧,这里的琐事暂时都交给小五打理。”
    侍卫应了声“是”,带着芜姜往外走。
    是个僻静的小木屋,布置得清朴简单,推开门进去一股书雅气儿,倒是与颜家寨的风格大相径庭。芜姜四下扫量一圈,看见后面通连着个小灶房,有山泉水沿着管子流到缸里,旁边还有一些干柴火。她便蓄了点水烧热,擦洗过身子后蜷到床上。
    被子应是才晒过,泛着阳光的燥暖味道。这些天都是抱着坐着打盹儿,生怕睡得太熟,被萧孑他们趁夜跑了。难得躺平一回,只觉得浑身筋骨舒散,困倦顿袭而来。
    草枕下似有些膈人,翻来翻去别扭,她起身揪一揪,竟然在床板下抽出一本薄书。翻开来看,第一页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行字:“何因何缘生死别离复相见,情浓情淡恩怨牵缠两作难。”
    娟秀的字体,看起来像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她想看下去,但是太累了,烛火下那字儿就跟蚂蚁似的爬来晃去,忽大忽小,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帘就阖了起来。
    现下母妃的尸身在大李他们手上,不会再受糟蹋,心里总算踏实些。
    屋子外的泉水叮咚叮咚,那梦中怎么又回到别雁坡的清水河畔。晨间晓风轻拂,她在取水喂马儿,他瘸着伤腿无声地走过来,用羽毛抚她的脸蛋:“还在生我的气?我错了还不行。”
    凤眸中缱绻笑意,言语讨好,那时候多么宠她让她。
    她本来不想搭理,怎么嘴上却没骨气地开了口:“不行,你错在哪儿了?”
    “哪儿都错了,最不该的就是欺负你。”他把她的手拉到腰上环着,她便闻见他衣裳上熟悉的青草味道。问她:“……痛不痛?来不及问你你就跑了。”
    说痛与不痛都不对,说痛了,他一定甚得意;说不痛是假的,那几天外面都跟裂伤了一样,火辣辣的。她抿着嘴儿不肯应。他却已与她五指交缠,抓起她的小指头在唇中轻啃。怎么拧来拧去,忽而就与他和好了。
    夜风从窗眼踅入木屋,睡梦中的芜姜忍不住勾起嘴角,小脸漾开粉红。
    但那都只是梦,流亡塞外时的萧孑是项子肃,买身衣裳都得讨好芜姜开小金库,可学不会忤逆她。但现下他手头有了兵,看起来貌似还藏着一沓巨额的家产,勋贵世族的傲慢与冷蔑在他身上原形毕露,这次竟然记仇了,竟然对她来真的。
    硁硁硁硁——
    天黑了忽而又亮,天空蔚蓝,阳光净透。大早上睡醒的人们便忙碌起来,舂米洗衣做饭,寨子里一片生机盎然。
    芜姜推着板车站在粮库外,等着里头的库司派发今天各灶上的粮饷。
    颜康受不了芜姜的半娘半爷,总是让他冷不丁就心猿意马。无事不让她随在身边,把她派去仓库上推车轱辘。整个寨子共近二千人,除去姑娘妇妪四百余,小儿二百余,成家的兵丁三百余,剩下的全是光棍汉。大少寨主颜麾把这些未成家的兵丁分作五个灶,各灶约莫两百人,从山脚到山头一个个散布。芜姜每日推着板车,坡上坡下的得往返七八趟。
    颜康这厮也蔫儿坏,自从芜姜来了,干脆甩手把小颜然扔给她带。四岁的颜然每天睡醒就去敲芜姜的门,爬她的板车,走到哪儿随哪儿,上个茅厕还得守在门外头等。
    粮库的库司叫一声:“小五听好了,一灶萝卜十个,白菜五颗,土豆八斤,面粉半担……”
    他便跟着喊一句:“小五哥哥听好了,一灶白菜十个,面豆五颗,菜粉八担……”
    含糊打岔,芜姜根本记不住。
    她的目光正被不远处硁硁作响的一幢木屋吸引,将士们卷着袖子在修补窗沿与屋顶的漏洞。一群受过正统训练的职业将士,年轻英俊,身姿挺拔,站在高高的屋顶上简直招人眼球。
    妇孺孩童们站在底下看,目光里满满都是倾慕。还好未成家的姑娘太少,一般十四五岁就早早许了人家,不然只怕又惹出多少一厢情愿与两情相悦。
    雅妹是里头难得十七岁还不肯成家的姑娘,就像曾经别雁坡的小芜姜,她骄傲的身材一样使她成为兵丁们心目中的妻子首选。
    她最近时常去找萧孑,有时送东西,有时帮着晾洗衣裳。芜姜好几次路过晒太阳的妇人身边,都说两位少寨主有意将她许配给萧孑,好把他与一众将士们留下。
    芜姜本来还以为,萧孑一定会以对待妲安一样的态度对待雅妹,但是竟然没有。他好像听之任之一般,竟由着雅妹与将士们嬉笑打诨。这厮的情当真结束得干脆啊,之前还与她那样过,她后来没两天就出了红,也不晓得是葵水来,还是真的被他那个了,想起来心都揪揪的。
    “小五小五,一灶土菜八颗,萝卜半担,面豆五斤……”小颜然又一本正经地换了副顺序,忽然看见那边厢雅美穿一抹杏色短袄,搭一袭绯红裙子从坡下走上来,又呼啦啦地叫:“雅姑姑,你快看,那是我漂亮的雅姑姑!”
    雅妹最近都不扮男装了,手上提着一只小木桶,轻快的步履青春洋溢。
    个傻姑娘,喜欢上那个混蛋你就倒霉了,那人无情无义,对你可没真心。
    芜姜低头扫了眼自己的汉军青袍,捏捏颜然的小胖脸,假作凶道:“小笨蛋,再不闭嘴撕你舌头了。”
    轱辘轱辘,推着板车便往萧孑的木屋前面绕。
    ☆、『第六三回』胜邪
    雪后初晴,天苍地阔,天雪山的雪泉途经着这片山坡,周遭还有一片树林围护。在荒芜浩渺的西塞,这里倒难得显示出一片烟火人间的盎然生气。
    王焕揩着袖子站在屋顶上,眺着远方道:“倒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将军不如就在此常驻,只把风声放出去,让大李他们自个寻来便是。”
    吕卫风反驳:“说得轻巧,慕容煜兄弟倆盯得恁紧,风声放出去若被他二个嗅到,你倒还想有这般安稳日子?再说了,总是寄人篱下也不行,倒不如自立个山头,反正老大人给咱将军留下不少家当。将军说,是与不是?”
    将士们都晓得萧孑有钱,一品公爵府老大人虽为人极其抠门寒酸,但是对着这个小幺子却从来有求必应,要啥给啥,要给就必然给最好。一时个个目光看过来。
    “阿爷,阿爷,你帮我削这个!”
    坡下有老儿在晒太阳,几个孩童围在跟前嬉闹,只把他逗得乐呵呵。
    萧孑立在石桌旁拭剑,觑了一眼,想起萧韩临走前说过的话。那抠门老头的精打细算与芜姜有得一比,若是知道自己把他一沓银票拿去,最后只立了个小山头,不晓得又要怎样尖酸刻薄捶胸顿足地奚落。
    便肃着容色道:“那点家当能干得了甚么?一个个眼睛倒是尖。从明日起便把汉装换下,改作胡人打扮,分批去到玉门关附近几座城廓外打探。”
    “是!”将士们抱拳答应。
    那气踰霄汉,英姿勃发,只把雅妹看得眼目痴痴。雅妹拎着木桶走过来,边走边笑:“在说什么呐?什么叫寄人篱下,自立山头了?”
    她嗓门豁亮,着一袭红裙丰腴婉转好生醒目。将士们闻言,连忙打招呼:“唷,是雅妹姑娘来了。可是又带来什么好吃的?天天吃你的小灶怪不好意思。”
    雅妹最近经常来,大家也不是傻子,一次两次就看出来这姑娘对将军有情。早几天还帮芜姜提防着,怕被她趁虚而入。但雅妹总是送东西过来,又帮着大家洗晒。吃人家的嘴短,大家渐渐又觉得,自古英雄身边多美人,尤其至少应该有两个女人,一个是拿来娇宠的,一个是把他体贴照顾的。芜姜属于前者,再来一个糙点的雅妹也不矛盾,将军将来打天下,一路正需要个这样的女人起居相伴。更何况将来当了皇帝,也免不了三宫六院。如此这般圆说一番,又各个泰然了起来。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救了我们的命,现下又帮着修葺房屋,我们谢还来不及。若要是能长久留下,只怕两个少寨主还要高兴,保管天天酒肉管够。”雅妹把木桶抬到桌上,是一桶肉粥,盖子一掀开,登时滚滚浓香四溢:“昨天吴大叔逮回一只野猪,我用猪腿肉熬成了粥,特特给你们送来一些。”
    说着亲自盛了碗粥递给萧孑,凝着他清俊的脸庞道:“貂云哥哥,这是给你的!”
    目光熠熠,顾盼生辉。
    轱辘轱辘——
    萧孑本来不想吃,抬头瞥见不远处芜姜推着板车走下来,一双漂亮的眼睛只是盯着这边看,看得他心中抓抓挠挠。小妞,为她割肝伤肺的时候不要他,现下不准备与她纠缠了,却又时时地在他跟前晃。真个让人咬牙切齿,拿她没办法。
    自己也不晓得原因的便将碗接了过来,在圆石桌子上一搁:“谢了。”
    一缕清风拂面,那眉峰眼角依旧是冷淡,并不看人,却已把人三魂七魄勾去。
    雅妹望着萧孑手上的剑,剑身寒光凛冽,漾得她目光迷离:“貂云哥哥这把剑好生精致,我看你待它,就如同对待心尖宝物。”
    黑熊正咕噜咕噜大口喝粥,闻言不由得瑟:“可不是宝物?这把剑叫胜邪,相传乃是春秋越国冶师欧冶子所铸五大名剑之一。萧老大人……啊,貂老大人花了重金从陈国商人手中买下,从将军少年十三就随在身边打战,十年来不知杀过多少匈奴!”
    看,这家伙手底下到底都养着哪些兵啊,就单黑熊这一张嘴,早晚必要给他惹事。既是有恁多的银子买名剑,又何须拼出性命偷几担军饷贩卖?
    芜姜推着车轱辘,听得心中忍不住腹诽。
    晌午稀薄阳光普照,萧孑着一袭斜襟玄色长袍立在木屋前,衣襟藤纹刺绣,窄腰长身,道不出一股男儿隽贵。雅妹杏袄红裙的立在他身旁,目中满是少女的恋慕。这目光芜姜太熟悉了,别雁坡的少女们、大梁京都的姑娘们,看他都是这样的眼神。
    芜姜心里便醋意涌涌,不容许别的女人当面背面这样地惦记他。
    “哼,一群无良兵痞,吃饱了又开始编瞎话骗人。那剑分明是主将赏给他的赝品,何时却成春秋名剑了,撒谎不害臊。”她忍不住打断话茬。
    声音不高不低,却清脆澈亮,穿透进人心扉。
    将士们看过来,这才看到小妞推着板车立在不远处,着青袍,束男发,像个少年一样衣袂扑簌。和胸圆臀满的雅妹相比,女人味真是逊了一大筹啊。芜姜怎么瘦了这样多。
    一个个便像做了叛徒一样尴尬,毕竟也吃过不少顿这小妞熬的粥。连忙一边与她搭讪,一边自觉地与雅妹隔开距离:“呃……哈……是小五子,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一群墙头草,芜姜才不肯理他们呢。
    雅妹也顺着视线看过来,她并不清楚芜姜与萧孑之间的关系,见芜姜眼神依旧上次那样执拗而别扭,只当又是讨债来了,便招呼道:“是小五子,你怎知道得这样清楚?”
    芜姜有些嫉妒雅妹明媚的笑脸,哎,都是跟着萧孑这个混蛋,现下人不人鬼不鬼的。
    应道:“我阿耶阿娘在他们营房里炊事打杂,我就住在营房外头,自然知道得很清楚。他们这群当兵打战的,一年也难得见几回女人,见了姑娘家就胡侃海吹,诱得她们满心崇拜,好哄她们随嫁边营。那不耐骗的免不了就上了当,我家阿姊就上他的当了。”
    说着看了眼萧孑。
    萧孑听见她的声音,漠然扫过来,又转回去悠然拭剑。凛冽剑气映照着他清削的侧脸,那般无情,难怪世人都说这家伙翻起脸来寡情无义。
    雅妹听得好笑,一张红唇“哦”得老大:“你家阿姊?……小五说的可是貂云哥哥?”
    只当芜姜是因为萧孑欠了她耶娘不还,适才故意中伤他,一脸的不相信。
    芜姜心里忍不住泛醋,可恶萧狗,惯会用美色惑人,想当初自己就是这么被他迷住的。
    如果之前没被他脱光剥尽的抵在墙上欺负,没有与他抱在一处同枕共眠那多么个晚上,她兴许还没这么酸。
    见雅妹手上还挎着个包裹,猜里头一定藏着一件衣裳,便执拗点头道:“自然是,他早前在渠漓城打战时就骗过一个姑娘,那姑娘对他死心塌地,给他洗衣做饭,可好,战一打完他就把人甩掉,自己头也不回地带兵离营了。后来又娶过一门妻室,因厌倦人家容貌,堪堪五十两就把人退亲,害得那女子含恨上吊。晓得这些事的,都没有人敢嫁给他。可叹家姊纯良,被他那英姿容貌迷惑,跟着他流亡浪迹。我这一路随在后头,就见他半哄半骗地把家姊要了,又弃她于山洞不顾,若非我及时赶到,将她托于一家民宿照拂,现下只怕早已经喂了狼。我得看着这家伙,在找到耶娘前,在他给阿姊一个交代前,可不容他再招蜂引蝶!”
    说着,似不经意地瞥向雅妹的包裹:“对了,你手上拿的可是预备送给他的衣裳?”
    要了姑娘家的身子,又把人弃之于山洞不顾……
    这么渣啊。
    雅妹听得很是骇然,若放在平时,她早就一起声讨了。然而看着萧孑英挺的身姿,却又本能的不死心,抬头讪然一笑:“怎么会这样……貂云哥哥,小五说的可是真的?”
    个小醋缸子,是她自己不要了,现下还不许别人惦记他。萧孑眼角余光瞥着芜姜纤瘦的小模样,满心里都是气与挠,默了默,等待平息静气后方才站起来。

章节目录

美人芜姜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玉胡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玉胡芦并收藏美人芜姜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