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站在旁边看,她很少见程琦干这种活,一瞬不瞬,那动作很男人,黑色皮手套,黑色夹克,黑色的眉,眸光在这夜也格外幽深,他脸上此刻没有笑容,令她心中生出陌生的敬畏。
    好像又发现了自己不了解他的另一面。
    程琦把木炭带火星挑出来,放到亭子里的烧烤架上,而后掀开旁边小桌上的银色盖子,“来看要吃什么?”
    顾惜走过去,这里有顶,雪落不进来,看到大盘子里都是串好的肉串。
    “牛眼肉,小羊羔肉,鹿肉,你要先吃哪个?”他问。
    顾惜随便指了指,生肉看着都一样,中间有青色,红色,黄色的青椒点缀。
    她说,“旁边的虾也放几串。”
    程琦把肉放在烤架上,雪顺着亭子四周下落,他们这里一片干爽。
    顾惜看着程琦盖上银色的食物盖,那肉不少,只是切和串就要好久,她问,“这些都是你弄的?还是叫厨师来弄的?”
    “你猜?”程琦把肉串一个个摆整齐。
    顾惜说,“不正面回答,一定是厨师弄的。”
    他就笑了,伸手搭上她的肩膀,“你刚刚一直盯着我看,在看什么?”
    顾惜低头笑,原来他一直知道自己在看他。
    她看去远处,那驯鹿还可怜兮兮的在雪地里,现在和他们隔着十几米,更显得可怜。
    她推推程琦,程琦看去,“你想让她们也过来?”
    “不用,他们有窝吧,那木头房子是给他们的?”
    程琦大步下了台阶,把驯鹿解开,牵着两根绳子,把他们关了起来。
    顾惜又看到旁边雪地里的雪橇车,也心疼,自己找了开关,跟了过去。
    ******
    火堆烘烤的这一片暖洋洋,沙发上围着很多靠垫,程琦坐着,看顾惜端过来烤好的肉,而后挤到他旁边坐,他伸手一拽,让顾惜坐在他腿上。
    顾惜拿着肉喂他,“咱们两个吃一串。”
    程琦视而不见桌上的,火上的,轻轻去咬顾惜手中的。
    顾惜问,“你刚刚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想到弄这个玩,是不是早就想玩了,一直没机会?”她咬下程琦刚刚吃了一半的一块肉。
    程琦眸色深沉,看她吃了自己吃过的,半点不嫌弃,那样天经地义,而从容,他伸手按下顾惜下巴旁的围巾,让她吃的更方便,慢慢说,“……我爸爸那个人呢,比较独断专行,对戴邵东家的事情,你应该就能看出来。这事情我一直没和你说过,其实我自己的意思,也就算了。可我父亲不答应。”
    顾惜吃着东西,尽量表情自然。
    他继续说,“因为一些事情,他和我母亲关系也闹的不好,虽然还是夫妻,可我母亲常年都住在国外。”
    顾惜停下手,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吃。
    程琦抬起她的手,“没事,你吃着听我说就行。”
    顾惜听话地去咬。
    程琦望向远处,说,“我很小的时候,就总见他们吵架。那时候的父母,没有几个人知道应该吵架避着孩子,特别还是比较聪明的孩子。”
    顾惜问,“那时候你多大?”
    “三四岁吧。”程琦说,“我说话晚,可是心里都有数。”他神情淡淡,冷冷地,“大概是从出生,吵到我五岁,我母亲离开了家。”
    “那你妈妈怎么不带你走?”
    “我爸……”程琦说,“我是老来子,在我爸心里,什么也没我重要。”
    一阵安静,只有雪落的声音。
    程琦低头,让顾惜半躺在他怀里,他看着顾惜说,“所以我心里知道这些,就越发不喜欢说话。后来时间一久,大家还都觉得我少年老成,长大后我听我爸说,我注定要成大事,因为我从小就与众不同,心思深沉,他从来也看不透我。”
    顾惜又心疼,又觉得有点可笑。她把肉串换到左手,摘掉右手的手套,去摸程琦的头,手伸进他的头发里,安抚地顺着。
    程琦的目光,挪到了她的脸上,他说,“小时候,程进和程思无论玩什么,我心里再想玩,我也都不参加。只是看着他们,别人都觉得我没有兴趣。”
    顾惜觉得鼻子发酸。
    他靠过来,额头贴上她的,“惜惜,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你们家,你煮饺子给我吃吗?”
    顾惜点头,右手轻柔地摸在他脸上。
    “那天,你硬逼着让我喝饺子汤,我就记起来,小时候家里的保姆总追着程进,逼他喝汤,或者吃饭。他就是个疯小子,见了我才听话。可我也想人追着我,逼着我吃口饭。”
    顾惜的心缩成了一团,她柔声问,“那你平时不吃饭的时候,别人不会关心你吗?”
    “也不是不关心。”程琦说,“我试过两次,他们就以为我已经吃好,直接收了碗。”
    顾惜怔怔地看着他,扔掉她的烤肉,搂上程琦说,“原来小时候没人疼你。”
    程琦的下巴压在她肩头,闷声闷气地说,“没办法,他们觉得我是一个,四岁就知道自己可以吃多少的人。”
    顾惜捶他的肩膀,这种时候还说笑,“那你不是说,你爸爸很爱你,那他呢?”
    “他有我的时候已经快要五十岁,他也没有带过孩子。根本不懂。”程琦说完又说,“所以咱们以后有孩子,千万只能自己带。”
    顾惜很难过,可是又忍不住被逗笑。
    她又想哭,又想笑,搂着程琦不知所措。
    程琦却自己笑起来,“认识你以前,我也不知道我把这四五岁的事情会记得这么清楚。和你在一起,总令我想起来那时候。你好像弥补了我心里,自己也不曾发现,缺失的一部分。”
    顾惜搂着他的脖子,单手拍着他的背,一下下,“你那天的饺子吃了一半,是不是也挺遗憾的?”
    程琦闷了好一会,“嗯”了一声。
    顾惜的眼泪落了下来,顺着脸,落在了他新衣服的肩膀上。
    她连忙低头,眼睛压在他肩膀,偷偷擦掉眼泪,看向他的时候,已经是一脸笑容,“你小时候很可爱吧?”
    程琦拉着她的手,那边放在火旁边的烤肉一直滋滋冒着声响,带着香气,他又去拿了给顾惜吃,“你吃着听我说。”
    顾惜顺从地接过,却眼神期待地望着他。
    程琦说,“我小时候呀,其实特别喜欢穿新衣服。一穿新衣服,一天心情就好的不得了,虽然没有人知道,可我心里就觉得很高兴。”
    顾惜钻进他怀里,笑的不行。
    程琦不由自主晃了晃,自己也觉得好笑,小时候的自己,还特别喜欢红颜色的衣服,这些童真,都埋在了没有人发现过的地方。
    他低头,吻着顾惜的帽子,要不是有顾惜,这些记忆,永远不会被挖掘出来。甚至会被自己遗忘。
    顾惜抬起脸,把烤肉送到他嘴边,“先吃。以前没吃到的,没玩的,以后咱们都补上。”
    程琦咬着烤肉,眼神却锁在顾惜脸上。
    顾惜问,“那雪橇是几岁玩的?”
    程琦说,“那个我小时候也没有,他们就是开过小汽车而已。”
    顾惜迟疑着,问,“那你爸爸和妈妈,都好相处吗?”
    程琦凝视着她,这件事俩人一向都尽量回避,但现在要准备结婚,有些事情还是得谈,他说,“……我爸爸那个人,虽然专.制了一些,但对我心很重。所以这些年,如果能避免,我都是顺着他,你以后可以学我,见面的时候敷衍一下就行,反正咱们也不会长期一起住。”
    “不会长期一起住?”
    程琦说,“我高中之后去外头上学,从那时候就没有长期在家住过,我妈妈……”他略微皱眉,说,“她有人陪着住,也不用我们陪。”
    顾惜有点搞不清这家庭结构,也不好追着问,她说,“那阿进和咱们住吗?”
    程琦低头,看着她笑,“你真的挺喜欢他的?”
    顾惜点头,“他对你很好,我心里当他是弟弟。”说完又忙补充,“程思也挺好的。”
    程琦笑了笑,脱掉手套,搂紧她,手伸进她的衣服里,搂紧她的腰肢,“我心里,谁也比不上你。这辈子,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顾惜感觉着他有力的拥抱,低声说,“……我也只有你一个人。”
    两辈子都没有父母,一个离世的外婆,一个快要嫁人的妹妹。她的人生,如果没有程琦,其实有什么意思?
    她的手慢慢向下,放在自己肚子上,这一刻,她好像忽然明白了程琦对孩子的渴望,如果她怀孕了,他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在一起,谁都不会再孤单。
    ******
    第二天,顾惜不用上班,睡到自然醒才起床。
    她下楼的时候,程琦正在做早餐,料理台左侧,站着一头驯鹿,正呆呆地盯着程琦的方向,看他做饭。
    她走近,看到驯鹿脖子上红艳艳的珊瑚珠子,认出这只是dancer。
    顾惜惊讶地坐下说,“她怎么进来了?”
    “女士优先。”程琦拿起旁边一根红萝卜,很细,带着一尺长的萝卜缨子,他递给dancer,她就一点点吃进去。很快吃完,然后就对着剩下的萝卜樱子发愣。
    顾惜伸手,“给我一根。”
    程琦笑着收回手,递给她一根,顾惜接过,认出这东西也是空运来的,都洗的干干净净,她递过去。
    驯鹿挪了挪步子,支楞着她巧夺天工的鹿角,轻轻来到顾惜这边。
    她吃着红萝卜,顾惜打量着她的鹿角,那枝形大气,充满艺术感,她侧头,又看鹿的眼睛,呆呆的眼神,柔声说,“程琦,咱们家以后要养他们吗?”
    程琦把早餐煎的香肠放进盘子里,反问道,“留下好不好,将来有孩子,咱们可以一起玩。等以后,再给你们买两匹小马,咱们家人口就多了。”
    顾惜拿着萝卜樱子,愣看向他,“那咱们住什么地方?”
    “你想住什么地方?英国或者美国都可以。”
    顾惜说,“看样子和你一起是要居无定所了,小孩子要上学,到上学的年龄再定下来就可以,之前你想去什么地方,我都跟着你。”
    程琦走到她身边,“先吃东西。”拉起驯鹿的红色绳子,那绳子很粗,牵着往外去。
    顾惜望着,想到如果有小宝宝,是不是可以骑这个家伙,到时候他们也长大了。她看着程琦英俊不凡的背影,觉得幸福的无法置信。
    程琦回来,看到她还没有吃东西,他洗了手说,“昨晚休息的好吗?”
    “好。”顾惜低头切东西。
    程琦走过来,绕过她身后,却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吻落了下来,在她唇上咬了一下,他的拇指揉着顾惜的唇,“真的睡的好吗?”
    顾惜瞬间觉得脸热,昨晚,她还在月经期,可太兴奋,于是对程琦做了一件,她以前连想过也没想过的事情。
    程琦却低头吻住她,“……想昨晚吗?”
    她被动地回应着,不知道要不要说实话,她以前不知道,原来嘴除了吃饭,还可以在那件事的时候用。
    闭上眼,她觉得羞怯而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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