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陵卫,清军江南大营。
    向荣气喘吁吁地坐在帅帐之上,听到外头的亲兵进来禀告说江苏巡抚吉尔杭阿和江宁知府率了一千六百余人去高资烟墩山驻扎,向荣犹可,只是叹了一口气,边上的漳州镇总兵张国梁忿忿,恼怒地和向荣说道:“向帅!这巡抚大人实在是目无大帅,居然不告而别,独自分兵!”
    “不怪他,他也和本帅说了几次,说烟墩山乃交通要道,的确要派人驻扎,原本我是属意你去,可是你又是这江南江北大营中难得的勇将,征战江宁少不了你,”向荣站了起来,蹒跚地走出帅帐,张国梁连忙上前扶住,“加上我脚伤不便,以往的身先士卒也不能了,皇上下旨申饬说我困守不出,我自然也是无话可说,哎,实在是无力上马了,”向荣语气萧索,透出一种英雄末路的意味来,三年多来,向荣没少努力,也没少挨批评,甚至恐吓威胁。江南大营的经营状况,却并没有欣欣向荣,反而有江河日下的趋势。最初的一万六七千人,走的走,死的死,已经所剩不多。而向荣肩上的担子却越来越重。坐镇城南孝陵卫到七桥瓮一带的向荣,西要打芜湖,东要顾镇江,实在是有些应接不暇。
    “何况本帅不识字,凡是廷寄都叫旁人宣读,还有皇上的谕旨,刚开始本帅还以为无什么大碍,现在一瞧,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儿,军中消息一泻千里,本帅的威严也在皇上的申饬中一落千丈,事已经难以挽回了,眼下也只有固守,然后派出船只和小股队伍骚扰罢了,不过有我在,发逆谁也不敢轻易放肆!”向荣复又振作了精神,白发萧索之间,虎目圆睁,不怒自威的一军统帅模样又在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将身上显露了出来,在其位,谋其政。三年多,从广西算起的话,应该是六年多,与太平天国死拼死磕,对于久历戎马的向荣来说,也许算不得什么。作为一名职业军人,直面战争,战胜对手,本来就是生活的主要内容。这一次,也是他报仇雪耻的机会。碰到有挑战性的对手,并不是每个军人都能有这种建功立业的机会。
    “殿臣,你带着人马去燕子矶、石埠桥一带扫荡一番,不能让江宁城里头的发逆轻易地出城去攻打吉尔杭阿,再派一千人支援给他,虽然他是旗人,可大家都是大清的臣子,能帮上一点就是一点。”
    “是!”张国梁抱拳施礼,向着这个自己从广西出来就一直跟着的老领导。
    “殿臣你也不要一味地只知道厮杀,我这老头子没几年了,将来这江南大营无论是谁管着,兵马上的事只有你来做!我冷眼瞧了这么些年,江宁一带的八旗绿营无人堪用,只有咱们这些广西来的土兵还敢打敢杀,朝廷不靠着咱们,能靠谁,如今就指望着僧王剿灭了捻贼,一路南下,也要发逆好看!”
    “大帅说的是,如今瞧着庐州府和曾巡抚的兵倒是堪用。”
    “不错,只是时日甚短,瞧不出什么来,可惜了,上次若是江北江南大营围困江宁的时候,两江有人统辖,安徽江西江宁三地统筹兼顾,说不得也能留下些发逆的大军来,哪里能僵持不下,各自退兵呢。”
    “大帅且宽心,他们想必也不是傻子,知道西征的发逆大军各自回援江宁,也能反攻吧?”
    “恩,可是这下子,咱们这边的压力又大了咯。”残阳如血,白发萧索的向荣瞧了瞧落日下张国梁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说不得只好一死报国罢了。”
    江北大营的统帅,是钦差大臣、两江总督陆建瀛。陆建瀛率直隶提督陈金绶等将,领军万余,驻扎扬州城北,主要目的是切断太平军沿运河北上之路,并相机夺取扬州。阻止太平军北上,这个目标不难实现,但是要夺取扬州,陆建瀛是没有信心的。他的对手,是天国猛将天官副丞相林凤祥,地官正丞相李开芳。早在咸丰三年六月,他们就已经打下了扬州。在北伐开始之前,扬州由林李二将镇守,他们能攻善守,在杨秀清的指点下,将扬州城守得如铁桶一般。林凤祥和李开芳的策略,还是守险不守城。他们依托城外东虹桥、法海寺、仪征、瓜洲等据点,修筑营垒阵地,组成严密的防御体系。
    陆建瀛自知兵力有限,对手生猛,只是坐战,等待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林凤祥和李开芳被抽调出扬州,组建北伐军团,留守扬州的是指挥曾立昌、陈仕保等将。之后陆建瀛屡次出动大军,终于在太平天国抽调扬州精锐北上救援的时候,将几乎已经是成为空城的扬州攻下,太平军在江北,只剩下瓜洲一个孤零零的孤城。
    天京、镇江、扬州的大三角形防御圈,变形为天镇瓜(瓜州)小三角形防御体。变了形的天京大战场,在清军南北大营的夹击中,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天京的情形,越来越危险。为了支援西征,天京城内精锐,被大量抽调到江西战场和两湖战场,洪杨凭借着坚固工事和出色的防御技能,苦苦支撑了三年,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发逆的北伐已经是有去无回,西征也是无功而返,只有伪翼王石达开堪称枭雄,在江宁上游打的极为痛快,不仅夺回安徽大部,还在湖口将曾国藩打地落花流水,如今石达开居然回援,瞧样子就是对着两座大营来的,咱们的局势看来是艰难了。”陆建瀛皱着眉头说道,自己实在是不擅长军政,如今能把把江北大营勉力维持下来,说实话,一大部分是因为发逆的军事重心不在东边,接连都是西征北伐,东边被忽略了。
    江宁将军祥厚刚刚操练完自己从江宁满城带出来的八旗子弟,不在乎茶盏里头的凉茶,一仰脖子,就喝了个痛快,放下茶杯,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旗人原本是最在乎形象的,“大帅勿忧,下官这些日子在瘦西湖外头操练极为勤勉,标下的儿郎们都憋着一口气呢,想要打回江宁去。”
    “你们能有如此志气,自然是好的。”陆建瀛欣慰地点了点头,“不过眼下不必看这么长远,要先把瓜州打下,瓜州不下,扬州难安!咱们就和对付扬州一般,死死围住便是!”
    “喳!”
    瓜洲位于京杭大运河与长江交汇处。宋朝王安石在此作诗《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几百年来更是广为流传。不是风景吸引人,而是瓜洲扼南北要冲的战略位置,对陆建瀛、祥厚和陈金绶等人充满了吸引力。
    咸丰四年十月十六日,为防止太平军北出,陆建瀛随即将江北大营转移到瓜洲外围。瓜洲的太平军并不打算北出,他们只想在江北保留一个据点,阻挡江北大营与江南大营会合攻打镇江或者天京。
    “东王九千岁的谕旨只有一个字,”守将谢锦章在营中召集众将,“那就是‘守’字!众将听令!开挖三道长壕,引入江水,阻挡清军进攻;在江面拉起三道铁索,阻挡清军水师;长壕内于上中下三洲建营筑垒,外面砌石,里面积沙,阻挡炮火,切勿让清妖的南北两座大营遥相呼应,影响我天国大业!”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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