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那时的林纨性子再温懦,也受不了如扈氏这般的出言侮辱,她那时口拙得很,也不知该说出什么言语反驳她,只气的浑身发抖。
    承初宫刮过一阵秋风,将扈氏的帕子吹到了宫中的青石地上,扈氏的丫鬟刚要去捡,竟是发现有人踩在了那帕子上。
    小丫鬟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见主子和一众贵女惊呼出声。
    顾粲不知何时,走到了众人的身侧,而一向清冷淡漠地他,竟是踩了女子的帕子。
    扈氏虽觉顾粲此举有些粗鲁,却还是娇怯地道:“世……世子。”
    顾粲转眸,不带任何感情地看向她:“我与长公主的事,你是从何处听见的。”
    林纨心跳一顿,他果然与上官鸾有些什么,她只觉如梗在喉,正要趁此时机离开时,顾粲对她道:“你先别走。”
    顾粲对她的语气,要比对扈氏的语气,轻上许多,存着刻意的温柔。
    林纨不知顾粲要对她讲什么话,她也不想听,她怕顾粲当着这么多贵女的面,拒婚于她。
    扈氏的想法也同林纨一样,认为顾粲要趁此时机,告诉诸人,他喜欢的是鸾公主,而不是这个与他有着婚约,却总是病恹恹的蔼贞翁主。
    扈氏唇边漾起了笑意,眸色带着挑衅。
    她看着林纨,回顾粲道:“我们都知道世子对蔼贞翁主没有心思,不欲娶她,至于同鸾公主的事,我们在宴上看得一清二楚,世子同鸾公主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扈氏自认为这话巴结到了顾粲,她正等着顾粲同她一起向林纨施压时。
    顾粲却冷笑了一声,因着他很少笑,这一笑,更显得眉眼精致,俊美异常。
    一群贵女看得呆住了,林纨的泪已经蕴在了眼眶中,顾粲这时看向了林纨,冲她摇头示意。
    随即,顾粲开口对扈氏道:“我与蔼贞翁主的婚事,是先帝做媒,家父同平远侯又是莫逆之交,我顾粲又怎会不娶蔼贞翁主,反倒同鸾公主有私?”
    扈氏惊住了,心道这顾粲平素不常说话,这一说话,就如利刃,直直往人心口戳。
    见他仍踩着自己的帕子,扈氏脸上悻悻,又道:“成成成,你二人是世家婚约,那你为何一直不娶她?”
    林纨知道,顾粲是可怜她,在为她解围。
    扈氏这一问,顾粲肯定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好了。
    但林纨心中仍是因顾粲替她解围,而感到淡淡的欣喜。
    扈氏见顾粲沉默,面上刚露出了得意的笑。
    这时,顾粲转身,看向了以扈氏为首的一众贵女:“我未娶翁主,是因为她的身子仍需好好将养,既然你提到了此事,那我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明日一早,我便去平远侯府,去向平远侯请期。”
    扈氏的笑容僵在了面上:“这……”
    林纨比在场的所有人更惊讶,她心跳的极快,反复是在做梦。
    顾粲当着贵女的面,向她莞尔一笑。
    他笑的虽有些僵硬,但林纨却觉,这一刻的顾粲,才如其名,笑的很是粲然。
    回忆止于此——
    林纨看着一桌的菜食,放下了筷箸。
    宋姨娘无奈,只得到:“你若真用不下,就先回去歇下吧,若是饿了,记得让小厨房给你做些吃食。”
    林纨回道:“那我便先回去了。”
    天色已沉,侯府各院都燃了灯。
    香见替着夜灯,为林纨照着前路。
    林纨慢慢走着,又想起了许多的往事,她想,如若前世两家没有生变的话,那她同顾粲,虽不一定相爱,但也定会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她会为他生下子嗣,她二人会将他一同抚养长大。
    这一世,只要她对顾粲的感情没那么炽烈,只尽到妻子应尽的责任,这样自己便不会伤心了。
    她不应该再期待,让他爱她。
    只要她不自作多情,她嫁与他后,便能自得其所。
    反正许多夫妻,也只是门当户对。
    按媒妁之言成婚后,也没什么真情实意可言。
    林纨想,只要尽到妻子的责任便好。
    *
    八日后,镇北世子府。
    林夙打完顾粲后,想着沈蕴同林纨交好,便趁沈蕴之父沈清河休沐时,再为顾粲治治伤。
    顾粲的脸没伤到,侧颈处却仍存着一道血痕,背上和手臂上的伤势更重。
    沈清河给顾粲开了方子,让他每日按时上药,便不会留下疤痕。
    这几日,都是元吉帮顾粲上的药。
    元吉这几日,一直忙着文容阁的事。
    他去平远侯府时,打听到蔼贞翁主林纨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那文容阁里的书卷。
    元吉回去后,便将此事告诉了顾粲。
    顾粲想起前世,林纨提过这文容阁的事,这是她母亲谢容的心血,后来不知因何原因,那书阁被焚灭了。
    林纨每提及此事,都要伤心好久。
    顾粲便拿了银两,请了洛阳当地的巧匠,准备将平远侯府中的文容阁,原封不动的搬过来。至于其中的书卷,再择些做事细心的杂役,小心地搬到镇北世子府里。
    元吉跑前跑后,回来后告诉顾粲,若要将文容阁原封不动的搬过来,怕是难度极大。
    顾粲思忖了片刻,又派元吉去询问林纨,可不可以先将匾额摘下来,然后再建一新阁。
    林纨应下后,镇北世子府内便开始重新建阁。
    顾粲知道林纨最惦记的,还是那些书。
    正巧洛阳当地有一巧匠制了数十个红漆描金山水纹的书格,顾粲便命人高价买下,先将大部分书卷存放在府,也算了去了林纨的隐忧。
    这日,平远侯府的下人们提前将林纨的用物都搬进了二人的新房。
    顾粲站在新房外,看着下人们抬着红木箱忙进忙出,心中这才有了实感。
    “哐当——”一声。
    一个小杂役办事莽撞,竟是将一个木箱摔在了地上,这群杂役的头忙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斥向那杂役:“你是干什么吃的?这点事都做不好!”
    顾粲循着声音进了他和林纨的新房,却见那从木箱中散出的东西竟是林纨的衣物。
    他面色微沉,见那些杂役还没来得及看地面,便命他们都出去。
    杂役的头只道是世子爷因那小杂役办事莽撞,这才生的气。
    他知道顾粲的名声,这府中说不定还藏有刑具。顾粲身为廷尉,有左右二监,连权贵都可随时逮捕。
    那小杂役当真是惹到阎罗了。
    杂役的头忙向顾粲赔罪,飞速的领着他的手下走出了新房外。
    见那些人走后,顾粲的面色仍沉着,他弯身,将地上林纨的衣物一件件地拾到了箱中。
    那里面还混着纨纨的贴身衣物,幸好那些人没有看见。
    林纨的衣物大多都很柔软,她不喜欢那些扎身的面料,喜欢舒适的衣物。
    那些衣物上,还隐隐泛着林纨身上淡而清甜的体香。
    顾粲拾起那件水红的兜衣后,脑中不自觉地想,纨纨穿这个时,会是什么模样?
    前世林纨很容易害羞,虽然成婚了,但换衣物时,还是会背着她换。
    顾粲无奈地笑了笑,明明二人是坦诚相对过的。
    但一想到那抹水红附在她白皙的肌肤上,他便觉得似是有根羽毛,在挠着他的心。
    他将那些异样的心思压下了心头,将兜衣和余下的衣物放回了木箱中后,元吉恰时回府。
    元吉站在新房外,对顾粲道:“新衣和脂粉已经送过去了,翁主让她的丫鬟收下了。”
    这婚前,男方差人送女方脂粉和新衣,是大邺婚仪的礼俗,民间又称其为催妆。
    催妆既为其字面之意,是夫家在敦促女子装扮出嫁。
    顾粲听闻林纨收下了那新衣,心中也微微释然。
    *
    林纨和顾粲成婚的这日,与前世不同。
    她记得,前世顾粲娶她的时候,洛都的女子都在哭,传闻那日处处都是哭声。
    但今世,因着她在民间被称为再世姮娥,便没人再觉得她配不上顾粲。
    而她本拒婚于顾粲,顾粲没过多久,竟又说服了平远侯,重新娶到了她。
    百姓便认为,是玉面阎罗又使出了什么心机和手段,逼得可怜的蔼贞翁主不得不从,害得天仙堕入了魔窟。
    林纨知道这些传闻后,只觉得头疼,百姓一贯人云亦云,夸大其词。
    顾粲这一世的气质虽有些阴郁,但不至于像她们讲得那般骇人。
    而在她成婚前的几日,宋姨娘竟是突然被林夙扶正,林夙决议,等林纨成婚后,再在侯府请阖府诸人到嘉轩堂,为宋姨娘简办一宴。
    宋氏被扶正后,府中诸人自是要唤她主母。
    但宋氏却不欲同陈氏争抢府中管事的权利,陈氏愿意把着这权利,便让她把着去,她的心思原也不在这上。
    宋氏为林纨请来了洛都最有名气的妆娘,林纨一早便被唤起来洗漱,妆娘边为她敷粉,边感叹道:“翁主肤不用敷粉而自白,眉不用描摹而自黑,实际上用不着这些。”
    新娘子的妆面,按照妆娘的话讲,追求的是端庄大气,明丽即可,不用太过冶艳。
    待妆娘为林纨上完妆后,林衍的女儿们,也就是林纨那些庶出的妹妹们,也都来到了林纨的闺房。
    三姨娘的大女儿赞叹道:“纨姐姐今日好美啊!”
    五姨娘的小女儿刚满三岁,看着林纨,眼睛都直了,嘴角还淌了口水。
    林纨听后温婉一笑,她看着小娃娃,心中便觉软做一团,她唤香芸为她拭了拭嘴边的口水。
    她想抱一抱那女娃娃,却被妆娘制止住:“嗳,翁主,你的喜服会被小小姐弄出褶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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