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陆成舒舒服服地躺到了炕上,凝香背对他站在板凳前洗手。
    洗完了,三个孩子也回来了,陆成趴在炕沿前,摸了摸儿子脑袋:“爹爹有话跟你娘说,阿南跟姑姑舅舅去外面吃瓜子。”
    阿南还想爹爹呢,仰着脑袋商量道:“那我吃完瓜子,爹爹抱我?”
    陆成重重地“嗯”了声,低头亲了亲小家伙。
    阿南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到底什么事啊?”凝香越来越好奇了。
    陆成盘腿坐了起来,靠着墙壁拍拍旁边的地方,示意她上来。他刚刚享受过了,凝香不担心他使坏,脱了鞋子爬到他旁边,“是不是果园出了事?”
    陆成点点头,将她整个人都抱到了腿上,像她哄阿南那样搂着她,低头解释道:“果园受了灾,老爷忧心成疾了,大爷二爷都劝他将沙果树放了改种栗子树,老爷同意了,可我舍不得,我求老爷将果园卖给我,老爷答应了。香儿,我只是一时冲动,所以想回来问问你,你要是不赞同,我就不买,咱们自己开荒建园子。”
    从无到有,虽然辛苦,但是踏实。
    凝香很是吃惊,看着陆成复杂的眼睛,有兴奋有期待也有犹豫忐忑,她情不自禁地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问道:“要用多少银子?”
    五十亩地,如果只是荒地,五十两差不多就能买下来,上等良田的话要二百五十两,但凝香觉得,果园肯定要比良田贵,地不值钱,果树贵啊。
    陆成神色凝重起来,幽幽道:“卖给旁人至少四百两,我买,老爷只收我三百五十两。”
    饶是在侯府见惯了富贵,凝香也提起了心。给她二十两银子,十两买两亩田,五两盖三间土房子,剩下五两置办家用,然后只要没有什么灾祸,靠着两亩地她就能省吃俭用过一辈子了,三百五十两,足够徐、陆两大家子一辈子衣食无忧的。
    “可咱们家……”
    “你同意的话,下午我就跟三婶借去。”陆成知道她想说什么,低声打断道,他是真的想买那果园,因此继续算账给她听,“香儿,这笔银子是很多,但你知道吗,去年果园卖果子一共卖了将近四百两,只要咱们不是年年倒霉都受灾,运气好了一年就能赚回来,再差两年也差不多了。”
    “果园这么赚钱啊,那为何吴家不种了?”凝香头一次听陆成算账,心思被拐跑了。虽然在侯府当过丫鬟,但她只见过好东西,手里没有经过大钱,乍然听到几百两的生意,凝香实在想不通吴家为何要卖园子。
    “大爷、二爷都不喜欢果园。”陆成不知该遗憾还是庆幸地道,“有了四百两,他们可以拿去多开两间铺子,一年赚的不比果园少,而且还不用担心旱涝冰雹。哪像咱们,除了种地没有别的生财之道,当然看重园子。”
    凝香懂了,随即抱住陆成脖子,笑着鼓励道:“那你买吧!”
    陆成定住,怔怔地看着笑靥如花的妻子。
    这是他期待的回答,但真的听到了,他反而有些没底。
    “香儿,你想清楚了,万一果园连年收成不好,那可是三百五十两的欠债……”
    陆成怕自己经营不好果园,害她跟他过苦日子。
    凝香一点都不担心,反过来给他算她的小账,“没事,就算果园年年不挣钱,咱们家还有樱桃树柿子树呢,一年按十两算,三十年就能还清了,吃穿靠家里的庄稼进项,照样衣食无忧。更何况老天爷哪能年年跟咱们对着干,一年风调雨顺,咱们就没债了。”
    凝香相信老天爷,老天爷都让她活两次了,不会对她那么坏的。
    她更相信自己的丈夫,陆成正当壮年,有力气有本事,只要他想,就一定能成功。
    小媳妇杏眼水汪汪的,澄澈干净,里面全是对他的信任。
    陆成心神激荡,紧紧抱住了她,“好,那我马上去城里找三婶。”
    凝香笑着离开他怀,陆成下地了,她也跟了下去,翻出了家里的钱罐子,一边往炕沿前走一边道:“咱们家攒了五十多两了,你带五十两过去吧,少借一点是一点。”
    陆成正在换衣裳,闻言看向她手里的钱罐子,皱眉道:“你把嫁妆银子跟家里的放一起了?”
    她嫁过来时,自家积蓄算上成亲收的礼钱也就二十两,后来两个月工钱涨了,但二弟出门她取了十两银子给二弟拿着备用,加上新卖的樱桃进项,钱罐子里属于他挣得也就二十两左右,剩下的肯定是她的嫁妆银子。
    陆成不想花她的钱。
    凝香一看他皱眉就猜到了,好笑道:“什么你的我的,都是一家人了,钱就是咱们一家的。”
    低头数出五十两装进了他的钱袋子。
    “那这五十两算我借你的。”陆成很快就有了决定,穿好衣裳走过去抱住她,“将来果园挣钱了,挣的钱都给你,没挣钱,我慢慢地还你。”
    “怎么算都是我占便宜吧?”凝香笑着看他。
    陆成摸摸她肚子,轻轻亲了亲她鼻尖。
    他不喜欢被人占便宜,但如果那个人是她,他甘之如饴。
    ~
    留仙镇上,也不知吴家哪个下人嘴快,吴老爷要卖沙果园的消息迅速传了出去。主要是前几天果园白搭的果子太多了,堆到一起烧了的场景也太震撼,镇上无人不晓,现在果园有点风吹草动,立即被人津津乐道。
    酒楼里,章鸿林正在与同窗喝酒,他家离镇子只有四五里地,书便是在这边学堂里读的,因此中了秀才后也常常来镇上晃悠。听隔壁桌上的人说陆成要买吴家的果园,连带果园一年大概进项都说了,章鸿林立即在心里算了笔账。
    他长这么大就下过一次大冰雹,所以陆成买了果园后肯定能翻身。
    章鸿林不想让陆成翻身,不想让陆成靠果园过上富贵日子。
    恰好他同窗家也是做生意的,章鸿林佯装玩笑般问道:“果园那么挣钱,不如你们家买下来?”
    同窗笑了,放下酒盅道:“果园不是普通的庄稼,咱们镇上恐怕只有陆成会打理沙果树,我们抢了他的买卖,他会继续当管事?而且你也看到了,今年果园落得这副下场,谁还敢买?没钱的不敢借钱冒险,有钱的开个什么铺子不好,看不上那果园。”
    不仅仅他,酒楼里其他客人也都是这样的态度。
    章鸿林面上赞同,低头喝酒时眉头却皱了起来。
    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个人。
    饭后散了席,章鸿林找了辆去城里的骡车,进城后直奔冯家而去。
    冯年刚歇完晌,懒洋洋地不想起来,搂着通房丫鬟腻歪呢,听说章鸿林来了,发出一声冷笑。陆成续娶,是章鸿林给他通风报的信,最后害得他被陆家哥俩打了一顿,养了一个月底下才重振雄风,他想找人报复陆成兄弟,章鸿林却告诉他凝香在镇远侯府当过丫鬟,劝他别冲动别将事情闹大,免得激怒了凝香,她去侯府找靠山。
    镇远侯府是泰安府的天,冯年不敢冒险,只得忍下了这口气,现在章鸿林又来找他做什么?
    “不见!”冯年没好气地道。
    小厮应了声,转身就要去报信,没走出两步,屋里主子又喊他。
    一刻钟后,冯年绷着脸跨进了客厅,摇着扇子问章鸿林:“你怎么又来了?”
    章鸿林毕竟是个秀才,面对冯年这个富家公子并未卑躬屈膝,淡笑道:“章某知道冯兄一直无法介怀上次被陆家兄弟欺.辱之事,这次听到一个消息,特意前来告知,再由冯兄决定是否坏陆成的好事。”
    冯年斜他一眼,落座道:“说来听听。”
    章鸿林低声道了来龙去脉。
    冯年嗤道:“我抢陆成的生意,你就不怕你表妹去侯府告状?”
    他不傻,猜得到上次章鸿林阻止他,其实也是怕裴景寒追问起来牵连到他。
    章鸿林轻轻一笑,直视他的眼睛道:“冯兄怎么忘了,世子端午前刚刚大婚?现在他与世子夫人正如胶似漆,怎会插手一个旧丫鬟的家事给新婚妻子添堵?再说了,买卖讲究价高者得,陆家出银不如冯兄,我料他们没脸去找世子告状,就算高了,世子日理万机,也不会管这种琐事。”
    冯年听了,不自觉地敲了敲手里的折扇。
    章鸿林心思一转,起身告辞:“话我已经带到了,要不要买果园冯兄慢慢考虑,只是我听说陆成明日就要与吴家签契,冯兄不想陆家称心如意的话,可千万别耽误了时机。”
    言罢笑着离去。
    ☆、157|99
    陆成去许氏手里借钱,借地十分顺利。
    一是许氏手里有小千两的家产,借出三百两不会影响自家的营生,二来陆成会打理果树,买果园是个很稳妥的生意,许氏当然支持。
    次日上午,陆成如约地去了吴家,未料到了厅堂,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熟人。
    因为这是在吴家,陆成没有露出任何戾气,只当客厅里并无冯年这个人,径自上前同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吴老爷请安:“老爷身体可好了?”
    吴老爷得的是心病,现在为果园找到了最合适的新主人,吴老爷虽然有些遗憾果园要卖出去了,更多的还是欣慰,那病自然好了七七八八,笑着点点头,指着冯年给他介绍道:“这位是府城昌隆酒楼冯家的大公子,听闻我想卖果园,他特意过来询价的。”
    陆成与老爷子对视一眼,见老爷子笑得平易近人,与平时无异,仿佛他与冯年都是他的客人,心中动了动,便也当冯年是陌生人,不咸不淡地同冯年打了声招呼。
    冯年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转而笑着问吴老爷:“晚辈诚心想要经营果园,不知您老出价几何?”
    “这个……”吴老爷摸摸胡子,看向坐在一旁的长子。
    吴大爷并不知道老爷子跟陆成已经定好价钱了,都是生意人,当然希望园子能多卖点钱,遂老练地对陆成冯年二人道:“果园是我父亲一手建起来的,感情非同一般,如今不得已要卖,当然希望将园子卖给有诚意接管园子的人,两位不妨先说说你们觉得这园子值多少钱?”
    让二人争抢,价格才高。
    冯年财大气粗,别有深意地看向陆成:“陆管事先请。”
    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不管陆成出多少,他都多加五十两。
    陆成没有啰嗦,朝吴老爷拱手道:“陆成家贫,从亲戚那儿借了三百两,算上家中积蓄,总共凑了三百两,还望老爷成全。”
    吴老爷微微颔首,却没有开口。
    吴大爷立即看向冯年。
    “我出四百两。”冯年摇着折扇道。
    陆成神色不变,吴大爷有些失望,他估计的价格就是四百两,两人争抢最高价竟然也只有这么多,不由撺掇陆成:“陆管事怎么说?”
    陆成垂眸道:“三百五十两是我能出的全部了。”
    他够识趣,冯年面露喜意。
    吴大爷食指抠了抠座椅扶手,刚要敲定此事,吴老爷终于有了动静,疑惑地打量冯年:“昨日早上老夫才决定卖园子,冯公子远在府城,不知从何人口中听到的消息?”
    冯年敷衍道:“一个故交。”
    吴老爷错愕,随即摇摇头,感慨道:“冯公子的这位故交办事不地道啊,其实我昨天已经决定以三百五十两的价将园子卖给陆成了,此事镇上百姓应该都知道,你那位故交想必也心知肚明。既然如此,他还怂恿你来与陆成争抢,到底是他看低了我吴家,以为我们是见钱忘义之流,还是他与冯公子有私仇,故意借我等之手羞辱冯公子?”
    冯年闻言,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目光在吴老爷与陆成之间逡巡:“你们已经商量好了?”
    吴老爷点点头,顺便递给长子一个警告的眼神。
    陆成适时上前道谢:“承蒙老爷信任,陆成定精心照料果园,不负您老所托。”
    这话对于刚刚被扇了脸的冯年来说无疑是伤口撒盐,俊脸白了红,红了又白,想要继续理论,看看吴老爷与陆成活似师徒俩的腻乎样子,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改变吴老爷的主意,再说只会自取其辱,遂愤愤离去。
    吴老爷淡淡地吩咐小厮送客,等冯年走远了,他才收了笑,提醒陆成道:“我会派人跟着他,估计这几天便能揪出那个告密之人,届时我会派人告诉你对方的来头。这也是我唯一能帮到你的,陆成啊,往后你行事一定要谨慎,宁可受些气,也切莫因为年少冲动惹到小人,因为你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突然跳出来捅你一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今日若换成旁的东家,你觉得你能善了吗?”
    他当然知道陆家与冯家的恩怨,先前请冯年进门只是为了给陆成出口气,但说到最后,老爷子不悦地看了眼长子。他这个大儿子,做生意的手段心眼是够了,但少了几分人情味儿,陆成替他们做了这么多年事,亦仆亦友,那是宁可少赚点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吴大爷明白老爷子的意思,面皮有点受不住,先走了。
    陆成还在琢磨老爷子的话,想不通自己有什么仇家,冯年是一个,裴景寒勉强算一个,但陆成再不喜裴景寒,也知道裴景寒绝没有闲到耍这样不入流的伎俩对付他。一时没有头绪,陆成先郑重感激老爷子:“老爷教诲的是,陆成一定谨记在心。”
    吴老爷嗯了声,将提前准备好的地契交给他,再命管家去请长子回来,随陆成去城里画押。
    就在陆成与吴大爷进城的路上,冯年派人将章鸿林请到了一处小树林。
    盛夏时节,树林里十分凉快,可这边过于荒凉,看着负手站在林中的冯年,章鸿林莫名地不安。
    “冯公子买到果园了?”距离冯年十步左右时停下,章鸿林试探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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