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正挽起袖子在和面,打算晚上做清汤面。
    上了年纪的人都会这样,一早就将饭食打算好,上一顿刚做好,就琢磨着下一顿。
    易楚坐在灶前剥葱。
    五月的风柔柔地吹来,卫氏的话语也柔柔的,“这养女儿啊,就像经管一盆绝世名花,晴天怕晒着,雨天怕淋着,冬天怕冻着,夏天怕热着,隔三差五要浇浇水上上肥,还得捉捉虫,小心翼翼百般呵护。好容易养了十几年,一朝花开,惊艳四邻,没想到却被个叫女婿的臭小子看在眼里,连盆端走了。
    “记得你娘出阁那天,你娘前脚上了花轿,后脚你外祖父就落了泪……成亲十好几年,还是头一次见你外祖父哭。你外祖父说不舍得,自己捧在掌心娇滴滴养了十几年的闺女,说走就走了。你爹跟你外祖父还是知交呢,仍是不放心……你爹也是,这几天你爹天天半夜三更在院子里溜达。”
    卫氏睡觉轻,也不像年轻人的觉那么多,所以听到有人走动,就到窗边看了看。
    易楚闻言,只觉得心口发涩,涨得难受。
    饭毕,卫珂送辛大人离开,易楚随易郎中到了书房,进门后就跪在他脚前。
    易郎中吓了一跳,忙拉起她,“没多大的事,受罪是难免,可要不了命。”转念又想,那罪受得也不易,有几人能生生忍着割肉之痛,连哼都不哼一声。
    能受得了这般苦楚,也算是条汉子。
    易楚低声道:“我自然信得过爹的医术,只是……”双手扯住易郎中的袖子,“我舍不得爹爹。”
    易郎中恍然大悟,重重地叹口气,摸了摸她的发髻,“子溪说他在白米斜街买了宅子,你想爹了,随时可以回来,走路也才两刻钟,有什么舍不得的……赶明儿你跟外祖母去瞧瞧,把需要添置的东西置办上,他一个大男人,居家过日子的事情想不到那么细。”
    易楚羞红了脸,“这不合规矩。”
    易郎中思及她之前私下会面之事,点着她脑门气道:“现在想起规矩了,早前怎么就不记得?”
    易楚脸色涨得紫红,不依不饶地摇晃着易郎中的手臂,“爹不可再提此事。”
    “事关你的声誉,我自然不会乱讲,连你外祖母都没说过。可你也记着,这次是你运气好,被爹瞧见了,要是被吴婶子家里的人瞧见会如何?以后切记万不可再任性妄为。”
    易楚自然是连连答应,却又想到昔日易郎中生病时,在床前发过的誓,不免忐忑,“……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天打五雷轰?”
    易郎中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要真怕被雷劈,怎么见到他来不赶紧躲得远远的,还上赶着往前凑?”话音刚落,因见易楚面上讪讪的,语气放缓,“要是上天真那么灵光,这世间哪有那么多龌龊事,坏人岂不都死光了?退一万步来说,若真应誓,你当如何抉择?”
    是避而不见以求平安老死,还是……
    易楚咬唇,即便誓言真的会应验,她也会飞蛾扑火般靠上去,只求,只求与他……
    易郎中也曾有过山盟海誓,见状岂有不明白的,越发感慨女儿情痴。
    这倒不错,两人有情有意的,日子再艰险,互相扶持着也能度过。
    没几日,辛大人找了官媒带了对大雁上门,易家这边仍是请吴婶子做媒。
    古礼遂讲究,“宾执雁,请问名,”可并非所有人都能得到大雁,通常会用一对白鹅代替,或者就用面做成的大雁。
    吴婶子不免很是惊讶,回头说给儿媳妇听,“……退亲还不到四个月,又有人上门提亲,而且行的是古礼,带了对大雁上门。”
    吴嫂子就问“是哪家人家?”
    “枣树街开面馆的,看起来家境还挺殷实,男方心也诚,连聘礼单子一道送了来。”
    吴嫂子失笑,“这才是头一次上门,算是纳采问名一并过了,可是还没合八字,哪有早早备上聘礼的?”
    吴婶子也笑,“男方的媒人说了,无论如何这亲事务必要成的,大不了豁出笔银子,定然能测算出个天作之合来。”
    两人八字不合但又不得不结亲的情况也有,多半是托了高僧改八字,或者请人化解,要么做个假人贴上自己真实的生辰八字,在庙里供奉着,也能化掉因八字不合带来的厄运。
    听媒人口气,倒像是这一切都包在男方身上了。
    吴嫂子便叹道:“阿楚妹子无论是相貌、性情还是品行都没得挑,荣家不看重,自有能看重的人,也算是苦尽甘来。”
    吴婶子点点头,欲言又止,“早先我还想着说给你二弟的,可咱家是从别处迁来的,在晓望街没有靠山,而易家人丁实在太单薄了,出了事连个出头的人都没有……听说面馆东家也是个孤僻人,上无父母爹娘,下边也没个兄弟姐妹……以后咱家要是立起来,可得多帮衬他们一把,免得被人欺负了。”
    吴嫂子不绝口地答应,“那是自然。”
    官媒将易楚的八字取回去不过七八日,又屁颠屁颠地进了易家门,“恭喜老太太,恭喜易先生,请了三四人测过,都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相配不过了。”
    易郎中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也不言语,只是微笑。
    双方交换了庚帖,写了婚书。
    官媒又将上次带来的聘礼单子取出来,“杜公子再三相求,想赶在过年前成亲,易先生就体谅一下,这么多年他一个人过年冷冷清清的也不容易……不如就成全了他,小两口子过个团圆年?”
    易郎中不舍得易楚,委婉地说:“现在已经六月中,到年底还不到半年,太仓促了,连嫁妆都赶不出来。”
    官媒咧着嘴笑,“要不说易姑娘有福气,杜公子说了,易姑娘紧着把嫁衣喜帕赶出来就行,其余的都在喜铺里定。这不,昨儿我还到跑到前门那趟街上溜达了两圈,老太太要是不放心,赶明儿咱们一同去看看定下来。”这后一句却是对卫氏说的。
    不等话落,又道,“吴婶子也一并去掌掌眼,银钱好说,易亲家满意就行。”扬手硬将聘礼单子往吴婶子手里塞,“聘礼是老早预备好了的,到时候只会多不会少。”
    言外之意,还会再添补聘礼,而那些不写在单子上,也不需要女方陪送相应的嫁妆。
    吴婶子很是意动,头先荣盛家可是很会算计的,聘礼虽也不少,可一项一项列得非常详细,四包茶叶,每包都是什么茶,值多少银子都写得清清楚楚,唯恐被人低估了价值。退亲时,荣家也做得很不地道,昧下易家好几两银子的财物。
    两下一对比,这个杜公子就是天上飞的凤凰,荣盛就是烂泥里的泥鳅,根本上不得台面。
    除去这个,吴婶子早就听说前门那边一整条街全是喜铺,不但卖成亲时候房里的摆设,还有出租绣娘的,有些人家想拘着闺女在家里绣,又怕绣不及,便可雇一两个绣娘帮忙。
    自然这些绣娘都父母双全身家清白,断没有孤寡命的。
    吴嫂子针线活还凑合,近些年全哥儿也大了,不怎么缠人,吴婶子老早就想接点绣活回来两人绣,也好贴补点家用。
    同样的活计,用来嫁娶的比平常用的,要贵上一两分银子。
    吴婶子想趁机打听下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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