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指挥已经不重要。斩杀更多的敌军,才能赚得够本。
    他正要跃下登城道,亲自出城厮杀。一个士兵小跑着气喘吁吁冲过来,迎面拜倒。
    “北门如何?”他厉声问。
    他也收到了北门统帅薛校尉战死的消息,所以才派人过去查探。
    那士兵的脸色却有些奇怪。
    “北门没有敌军。”他答道,“敌人一个时辰前就退兵了。”
    步千洐有些惊喜地问:“谁在领兵?”
    “听说是……小宗。”
    “小宗?”步千洐眼睛都直了,“她怎么会……”他沉凝片刻,厉喝道,“把她带过来!”
    士兵脸色更奇怪了:“将军,北门只留下了几个厨子。他们说,小宗带着人出城追击,已经去了很久。”
    步千洐张了张嘴,脑子里冒出破月亮晶晶的眼睛和嫣红的唇,想到她出城迎敌,有一种梦境般的不真实感。
    沉默片刻,他抽出腰间长刀,厉喝道:“她往哪里去了?可有人护卫?速牵踏雪过来!”
    “小的不知……”
    “将军!快看!”城垛上一名军官忽然大喊道。
    步千洐霍然回头,心底一凉。
    城楼下早已刀光剑影、厮杀震天,他的人,正在一步步割下胜利的果实。可就在你死我活的庞大战团的西北角,一支几十人的黑衣骑兵,突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对着数百倍于自己的五国联军,就是一阵乱砍。
    联军很快将他们包围。
    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这支蚂蚁般弱小的骑兵,就被拖入了战团,顷刻不见踪迹。
    那是破月!
    步千洐心头忽然升起奇异的直觉。
    一定是她!
    那个方向,他根本没有布置兵力,除了冲出城门的破月那队人,不可能再有别人。
    步千洐的心跳忽然加快了。
    他比谁都清楚,此刻两军决战,全都杀红了眼。城楼下这数千人的战阵,就是个巨大的杀人怪兽、一个能吞噬一切生命的巨大漩涡——任何人被卷进去,都是死路一条。
    步千洐再无迟疑,跃下登城道,落在踏雪背上。
    “开城门!”他如气势磅礴的黑鹰,飞出了固若金汤的城门,一路见人便砍,顷刻也如一滴水落入大锅,陷入危机四伏的敌阵中。
    一与面前的联军交手,破月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根本不逃,个个面目狰狞、锐不可当。死了一个,很快有人反手砍掉了赤兔营的两个。
    他们是敌军主力,是正牌攻城部队!
    “撤退!”破月连忙喊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潮水般的敌军,迅速将他们包围。
    破月一抬头,看到了遥远的南城门,这才明白,自己的队伍跑了这么远,眼看就要成为炮灰!
    还没等她有任何对策,忽地觉得面门劲风强劲!她一回头,见到对面马上,一名白衣军官,挥刀朝自己劈过来!
    “校尉小心!”猛地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下马背,堪堪避过那致命的一刀。刀风过处,破月只觉得面门微微刺痛,瞬间一凉。她一抬头,这才发现是刘都尉将自己拉下了马。
    “嚓——”一声闷响,刘都尉砍下了他的人头。
    “校尉!”刘都尉对破月大喊道,“我们退不出去了!”
    “命大家全部靠拢,聚到一起!”她怒吼道。
    刘都尉毅然点头,一转头看到她的脸,神色一震:“你……你……”
    “我什么我!快啊!”破月暴喝,她又看到有两个兵倒下了!
    刘都尉便再没多言,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躲好!”
    可是茫茫敌阵,哪那么容易聚齐人手?
    他们攻入的这个角落,赤兔营士兵本来就少。很快,没有一个自己的人靠过来,他们二人反而被敌人包围了。
    “呼——”有人一刀斩向破月,刘都尉不得已手一松,破月才堪堪避过这一刀,却也与刘都尉迅速分开了。
    周围人声如雷,杀声震天。破月双手握刀,抬头望着周围三个敌军。他们看到破月的脸,俱是一怔,竟没有立刻挥刀砍过来。
    破月怕得要死,颤巍巍地横刀在胸前,脱口而出:“我投降,你们俘虏我吧,别杀我。”
    那三人互相望了望,其中站得离破月最近一人,收刀、抬手,抓向破月的胳膊。
    破月虽然想投降,可见一双满是鲜血的粗大的手抓向自己手腕,下意识就往后微微缩。然而士兵的手如铁钳般执着地伸过来……
    刀光森然如雪,从天而降。
    破月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便听那士兵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她看到一只手应声落地——那士兵的手,竟被人齐腕斩断!
    她一抬头,望见面前三人都露出惊恐神色,刀光如闪电般掠过,鲜血如潮水喷射!
    一眨眼间,面前三人脖子上秃秃的,脑袋不知滚到了那里,狰狞可怕得令她倒退一步。
    她没来得及回头,腰间便是一紧,一只大手将她从地上捞起,她腾云驾雾般落入一个温热而熟悉的胸膛。
    她望见身下骏马通体漆黑,唯有四蹄雪光般践踏着地上的尸骨,张狂而不可一世!
    “步千洐!”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大声喊他的名字,回身抱住了他的腰。
    “嗯。”头顶上方,有人哑着嗓子应了句,然后松开了她的腰,重新握紧了缰绳。
    “刘都尉,随我杀出去!”他对边上喊道。
    阎罗,他是真正的阎罗。
    破月将头埋在他怀里,激动得不能自已。
    她看不见周围发生了什么,她只感觉到他带着她,以极快的速度穿行在敌阵里。所过之处,只有鸣鸿刀干脆利落的低鸣,只有惨叫声此起彼伏。
    “开城门!”她终于听到他一声厉喝,惊喜抬头。
    “大哥!敌人退兵了!”她听到容湛的声音就在身后。
    周围骤然欢声雷动,仿佛要掀翻整个墨官城。
    破月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太好了!”
    他背着光,宽阔的肩膀像山一样坚毅,俊脸溅满鲜血,五官模糊而狰狞,沉默地望着她。
    “……小宗,你怎么在这里?”身后,容湛认出她的背影,惊讶道。
    破月忽地有些紧张起来,要怎么对他们说呢?她看步千洐高深莫测的样子,似乎并没有生气,略略松了口气。正要转头跟容湛说话,却被步千洐眼明手快扣住了肩膀。
    “且慢。”
    她迟疑:“为何?”
    “面具掉了。”他沉肃沙哑的嗓音中,终于逸出一丝笑意。
    夜如碧海,火光冲天。
    步千洐想象过许多遍颜破月的样子,俏丽的、英秀的、可爱的……或许鼻尖上还有两颗小雀斑,脸色会绯红得像每一个妙龄少女。
    可他实在没料到,她竟然长得这个模样。
    苍白、纤弱、清妖、精致。
    仿佛碰一碰,她就会碎在自己怀里。如此柔弱,仿佛天生需要男子的呵护和关怀。
    容湛说得没错,妖精般的女子。可就是这么个女子,****里与他斗嘴斗气,言行举止从来都跟男子一样粗鲁。就是这么个女子,曾经被自己悄悄搂在怀里。也是这个女子,带着他的一支残兵无法无天地跑到城外反攻。
    他盯着她宛若白色花瓣的脸蛋,脑子里忽地冒出个念头——
    她真是胡闹啊,可他该拿她怎么办?
    可破月人生头一回出生入死,又被他从鬼门关带回来,心情还处于极度的亢奋中。听到他说面具已掉,微一诧异后,露出愤愤的神色:“掉了就掉了。我知道有点恶心……”
    步千洐不明白她为何说“恶心”,可她已转头看向容湛:“容将军!”
    容湛微微一怔。
    远处的士兵们还在欢呼笑骂,容湛背后,近处数十人,循声望来,全部呆住。
    看到众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破月心底油然生出爽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向步千洐背后探头,笑嘻嘻地道:“刘都尉,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又朝方才跟着步千洐冲出那几十人道:“大伙儿辛苦了!”
    刘都尉早见了她的真容,讷讷不能言。其余军士尽皆错愕。
    “她是谁?”有人小声问。
    “……宗校尉。”刘都尉无奈地答道。
    军士们瞬间失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半晌过后,忽地有人爆发出爽朗的笑意,然后所有军士仿佛都被感染,开怀大笑起来。一副副疲惫的身躯上,一张张满是血污的脸上,明亮的双眸,都温和地盯着颜破月。
    破月的热血再次沸腾——那是刚才与她一同出生入死的英雄们啊!
    她身形一动,正要跳下马与他们再叙一二,却被步千洐摁住了。
    他先跃下马,眼睛盯着前方,话却是对她说的:“你先回营。”
    不等她拒绝,他大掌在踏雪臀上重重一拍,破月身子一歪,便被踏雪带着一溜烟似的跑入了城中。
    夜凉如水,满城匆忙而喧嚣。
    一人一马踏过枯枝断骨,在往来的兵士间纵横穿梭。有人恰好抬头,瞥见骏马上娇颜如雪,震撼僵立,那一骑却如流星飞逝,瞬间跑远了。
    虽然心情一直激动得不能自已,但破月回到营房,洗了个澡,已累得浑身发软,瘫在床上。
    只是一夜辗转反侧,脑子里总冒出那些血淋淋的尸首。好容易迷迷糊糊睡着,午夜梦回,却惊出一身冷汗。
    这一觉极不踏实,她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有粗妇走进来,神色颇为敬畏地对她道:“姑娘,将军说,你醒了便去城楼。”
    破月知道步千洐必是要详问昨日缘由,点点头,便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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