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也不管白凤的脸色,转身快步上山了。
    。
    白云中,石级弯曲延伸,走着相同的路,脚步已不似下山时轻快。
    “嗳,柳梢儿。”
    完全没留意到周围有人,柳梢吓一跳,连忙扭头看,只见那黑斗篷身影嵌在路旁的紫黑色竹干之间,一动不动地融合在暮色里,就像是石头般的不起眼。
    “石头”微微动了下,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戒指幽光闪闪。
    他含笑拍她的脸:“又见面了,你还好吗?”
    “谁要见你!”柳梢回过神,“有什么好的!”
    月向来很清楚她的脾气:“谁惹你了?”
    柳梢不自在地别过脸,低哼:“仙门的人想杀我,我就跟她们打了一场。”
    “他们可太坏了,你真厉害。”
    他的话是如此顺耳,放在往常,柳梢定然听得心满意足,可现在她看着眼前人,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她们真坏,也没见他来救过自己。
    柳梢忽然问:“你怎么不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太弱,”月沉沉地道,“魔性会限制你的修炼,你要变强,就要找到消除魔性的办法。”
    “就是要听你的话?”
    “你忘记陆离的愿望了吗?”
    “我凭什么相信你?”柳梢道,“陆离到底想要什么,什么魔族未来,都是你说的。”
    “这也是在救你,若是因魔性造杀孽,将来难逃晋升的天劫。”
    “你真想救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魔性的事?”
    “我当时并不在啊。”
    柳梢怀疑地瞧着他。
    不管他有没有骗自己,如他所言,自己已经入了魔道,控制魔性的确是最重要的事情,《大音六识曲》的效果早就没那么好了。
    “到底该怎么消除魔性?”
    “留在洛歌身边,你会有所发现。”
    那不是要利用洛歌?柳梢突然一阵烦躁,瞪着他:“你走你走!我自己想!”
    。
    天黑,凉风吹动繁星,重华宫一片竹声响。
    清冷的珠光从门里射出来,映照着殿外游走的云烟,和少女的身影。
    殿内,古色古香的大书案前,白衣仙者坐在椅子上,正在凝神处理信件,微微低头的模样甚是好看。
    门外的少女依然不够聪明,依然任性得让人讨厌,可是谁真正对她好,她已经能分清了。
    教训她,软禁她,逼她学琴,他似乎从来都不曾迁就她半分,然而他却会为一点不忍之心答应帮她浣灵解毒,在所有人放弃她的时候救她性命,不惜耗损先天灵气为她压制魔性,包括诸般不近情理的做法,处处透着教化之意,保护着她,一点点磨去她的坏脾气。
    若不是救她,他也不会招来那么多议论和不满。
    想到之前被他训斥几句就赌气,柳梢后悔万分,低头在阶上徘徊,想要进去说点什么,又始终迈不出去脚。
    半晌,她索性倚着阶上的柱子坐了下来,看着里面的人出神。
    双眉紧锁,挺直的长睫依旧透着严厉,记忆中的他似乎永远都是这副模样,是能撑起一切的自信,还是隐藏疲劳的习惯?
    案上堆得高高的信件,自从来到重华宫,就没见他闲过一日。
    柳梢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才是最懂他的吧,仙门不需要更多光芒,于是那个人将自己变成了影子,他的影子,卓秋弦的影子。
    珠光下的俊颜无限清冷,失去了影子的光芒,如此寂寞。
    商玉容之死,他不可能不悲痛,却也从来没有迁怒她,也没开口问过她商玉容的事。
    柳梢又想起那漫天流萤,赤霄剑下的焚海烈焰,还有最后那长发披散的悠闲背影。
    商玉容是救了自己没错,可要不是他用信符追踪,陆离怎么会死在他们手里?明知道自己要找他报仇的,有些仙长总是这么笨。
    嗯,最多扯平了吧,不恨他好了。
    柳梢心里想着,眼睛有点发酸,于是伸手揉了揉。
    那个风骚华丽的男人已经不在了,再也没人笑嘻嘻地拿团扇拍她的脑袋叫“小柳梢儿”,那么好看的“东华焚海”再也没人能看到。
    柳梢将脸埋在膝盖上。
    既然不再恨,就可以伤心了吧。商玉容毕竟不坏,还救了她的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平缓从容的脚步声响起,从殿内走出来,在她面前停住。
    柳梢抬脸望着他。
    见她这副模样,洛歌倒有些意外。
    星光里,杏眼里依旧大又圆,却不再有素日的跋扈之态,反而隐隐带了一丝羞愧之色。
    虽然不知她为何如此,但能反省就是好事。
    洛歌负手看了片刻,薄唇难以察觉地弯了下,点点头,然后走下台阶。
    柳梢这才想起自己本来是想找他道谢的,连忙爬起来,却见他已经走进卧室掩了门,于是柳梢飞快地跳下阶,跑过去推开门:“哎……”
    门内仙人正在脱外袍,听到动静便侧脸看来。
    长尾白玉簪搁在旁边桌上,漆黑的长发披散,半掩前额鬓角,映着浅橘色珠光,原本气势十足的脸居然被衬得柔和亲切了许多。
    柳梢看得发傻。她儿时就不太重教养,长大后被陆离纵容惯了,在苏信等人跟前也就做做样子,这段日子在紫竹峰过得自在,不知不觉又恢复了本性。
    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看,洛歌微微眯了眼,不动声色地重新拉上外袍。
    感受到不满,柳梢立即撇嘴走开:“谁稀罕看啊!我也没看到什么!”
    。
    背后房间里没有动静,柳梢匆匆走下阶,脸上还在发烫,更觉热得厉害,于是她嘀咕着坐到石桥上,借四海水的寒气消暑。
    星沉竹梢,风送夜凉,重华宫响起琴声,依旧不算高明,却比平日多了几分宽厚沉静,大有和平中正之风。
    洛歌走出门,就看见柳梢端坐在桥上,弦间火花丝丝。
    柳梢已经知道这台赤弦琴的真正价值,神凤焦桐赤鲸须就罢了,难得的是他肯用自身灵气加持,加上那日他不惜用灵气助她平衡魔力驱除魔性,尚未修成大罗仙体,他这样势必会影响修炼。因着感激,柳梢没有像往常那么敷衍,弹得很认真。
    洛歌静静地听她弹完整曲,才“嗯”了声:“很好。”
    柳梢暗自欢喜,又有点手足无措,随意拨着琴弦。
    洛歌看着她。
    这种修炼速度,照理说魔性应该很重了,她却还能靠《大音六识曲》控制,那日与谢令齐他们打斗,她显露的凝气速度更是惊人。加上这改动的《六识曲》,他并不相信她能悟出如此精妙的转折,紫竹峰结界并无动过的痕迹,此女身上究竟有何古怪,竟连自己也探查不到,难怪卢笙会留意,好在她本性不坏,当用心教化,不可令她再走偏了。
    洛歌便温和地道:“过些时日我要外出,你也一同前往。”
    “啊?”柳梢惊喜。她生性活泼,被软禁在紫竹峰这么久,实在是闷了。
    洛歌也没有解释:“你修炼太快,仅凭《大音六识曲》已很难压制魔性。”
    柳梢正为魔性的事发愁呢,见他主动提起,忙问:“那怎么办?”
    “暂停修炼。”
    “什么!我才……”柳梢嘟了嘟嘴,吞下那个“不”字。
    见她满脸不乐意的样子,洛歌道:“关于魔性,先祖重华尊者曾有推测。天地浊气乃凶煞之气,魔族常年以浊气修炼,先天灵气又被剔除,无清气调和,因此导致灵气失衡,久必影响心智,唯有用日精或清气加以补足,当可无碍。”
    柳梢立即摇头:“魔道不能摄取清气和日精。”
    魔道采太阴之精与天地浊气修炼,剔除凡骨时,魔神禁令就已融入意识,魔道是不能采纳日精与清气的,清浊相悖,会导致魔丹受到冲击,轻则魔体受损,重则魔丹爆裂魔魂溃散。
    “是魔神禁令,不是魔道不能,”洛歌道,“你就摄取过清气。”
    柳梢反驳:“我没有!”
    “虚天有清气。”
    柳梢愣住。
    虚天还真有清气,只不过可以忽略不计而已,那次小突破魔性显露时,她就下意识地吸收过,照理说也是违反了魔神禁令,结果却没事。
    柳梢不服:“才摄那么一丝丝,不算什么。”
    洛歌又道:“你还摄取过清气。”
    “我没……”柳梢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她摄取过他的先天灵气,他的先天灵气就是仙体所携的清气。柳梢又一阵脸红,嘀咕:“是你自己愿意的……”
    “魔性并非魔道缺陷,而是来自魔神禁令,”洛歌道,“我以为先祖推测不假,若无清阳之气来平衡体内浊气,魔性便始终存在。”
    说来说去怎么跟清气有关了?柳梢失口道:“不是六界碑吗?”
    “嗯?”
    第36章 寄水妖王
    识镜现世,实为难得。关于这件神物的来历与用途,众人也仅仅是听闻,据古书记载,此镜乃神皇与月神分别取日月精华合炼而成的阴阳镜,可辨识六界之物,仙魔遇之显形,若真能找到它,查出食心魔就容易多了,这也是洛歌坚持去大荒的缘故。至于这件神物的具体位置,天机峰仇真君已卜测出大致方向,此事除了商镜等几位掌教知晓内情,对外都是保密的。
    洛歌带着柳梢从盍玄宫出仙界,御剑而行,没几日便到了东海。
    时近中秋,天气转凉,洛歌没有住青华宫的仙驿,而是找了所渔家的简陋客栈落脚。客栈旁有个酒馆,是往来客商行人的歇息之处,因为地近青华宫,不时有佩剑的青华弟子三三两两自门外经过。
    柳梢独自坐在酒馆里发呆,面前鱼肉早已冷却。
    在仙界一年,人间都变得陌生了,更何况她已经是魔,早就不属于人间。
    因为魔神禁令,魔族不能摄取清阳之气,然而她在虚天仍能摄取少量清气,还能接受洛歌的先天灵气,都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魔神禁令,只是不允许摄取外界天地清气。”这就是洛歌的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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