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你替我传令,让王章留守丽水,胡深去攻打松阳、龙泉和遂昌,刘毅去收复青田。”胡大海轻轻摇了摇头,再度给出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答案。
    “那,那”王凯再度语塞,脑门山隐隐有烟雾來回翻滚。
    处州路治下的大小城池加在一起,不过才七座,而除了最南边的庆元之外,胡大海居然把剩余的六个,全交给了新降的胡深等人去攻打,武装到了牙齿的第二军团,到现在为止,相当于一座城池都沒去收复,只留在军营里坐享其成。
    如此下去,胡深、王章等降将的功劳岂不是越立越多,再加上他们各自身后的家族原本于地方上所具有的影响力,难免就会造成尾大不掉之势。
    “再等等。”看到王凯满头雾水模样,胡大海难得又笑了一回,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低声道:“结果快出來了,你即便不相信我,也该相信都督,他自打出道以來,哪一仗如同这次一般冒险,居然根本不考虑周边各方势力的反应,直接让第二军团奔袭千里,。”
    “这”长史王凯不听还好,听罢之后,愈地如坠云雾。
    “等,放心地等。”胡大海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而去。
    他对自己,对麾下的淮安第二军团,对朱重九都有信心,所以不在乎花点儿时间去等待,然而,远在数千里外,蒙元皇帝妥欢帖木儿却再也等不下去了,接到处州门户大开,石抹宜孙被困樊岭的消息,立刻派人连夜将几个文武重臣全都从被窝里揪了出來,见了面儿后二话不说,直接将有关战局的最新密报,掷到了丞相哈麻的脸上。
    “这就是你说的,驱虎吞狼,这就是你说的,千里奔袭必蹶上将军,前后不过才一个多月,胡大海都快打进建宁了,你还要朕再等多久,才能想出一个妥当的办法。”
    “陛下,陛下息怒,息怒,微臣,微臣料敌不明,罪该万死。”丞相哈麻被打得鼻子酸,头皮紧,颤抖着身体跪了下去,低声请罪。
    南京与泉州相隔两千余里,沿途还有张士诚、杨完者、方国珍等人虎视眈眈,所以按照他最初的判断,朱重九不可能从6地上向蒲家起进攻,而如果淮安水师像当年偷袭胶州那样,从海上展开行动,谁胜谁负,却是未必可知。
    毕竟那蒲家从宋代开始,就把持了整个东南沿海的航运,旗下大小战舰逾千,经验丰富的水师将士数以万计,凭着对海战和水文的熟悉,完全有可能弥补与淮安水师在火器方面的差距。
    但千算万算,他却沒料到,朱屠户的“赌性”如此之重,竟然冒着粮道被别人切断的风险,命令胡贼大海率领孤军千里奔袭,更沒有想到,经历了将近两年的休整之后,淮安军的实力比先前又提高了一大截,只拿出六大主力中的一个來,就能打得江浙行省的各路官兵溃不成军,而此刻朱屠户手中居然还握着另外两支劲旅,用其中之一來死死看住了张士诚,另外一个则专门替胡大海清理后路
    如今看來,指望蒲家在海面上跟淮安军拼个两败俱伤,显然已经不可能了,胡大海荡平处州之后,就可以翻越远算不上险峻的洞宫山,取道寿宁,直扑福安,而当他再顺利地将福州路也拿到手之后,泉州路就已经近在咫尺,稍作休整之后,与淮贼徐达两个联手扑将过去,蒲家在水面上的优势再强,到了6地上,也挡不住徐、胡两贼的联袂一击。
    形势糜烂到了如此地步,作为丞相的哈麻,也早就明白,自己不小心又铸成了大错,然而,仔细权衡之后,他却沮丧地现,自己拿不出任何办法來补救,整个江浙行省的兵马,无论是陈家军、蒲家军,还是眼下已经被徐达击溃的苗军,都早就不再听从朝廷调遣,临近的江西行省,这两年也是处处烽烟,官兵四下救火还力有不逮,更甭说腾出手來去支援江浙。
    所以今天被妥欢帖木儿当面质问,哈麻除了请罪之外,做不了任何事情,而大元皇帝妥欢帖木儿,却被他这种耍死狗的行为,刺激得火冒三丈,“万死,朕怎敢让你去死,我的丞相大人,。”用力拍了下桌案,他森然反问,“你可是我大元朝的擎天一柱,非但再度令国库有了盈余,这满朝文武,谁人沒得过你的好处,哪个提起你來,不挑一下大拇指头,朕要是真的敢冤枉了你,恐怕第二天,这大明殿就得换了主人。”(注1)
    这话,说得可就太狠了,非但令哈麻一个人汗流浃背,同为朝廷重臣的太尉月阔察儿、左相定柱、侍御史汪家奴、枢密院同知秃鲁帖木儿、全普庵撒里等,也纷纷拜倒于地,争先恐后地辩解道。
    “陛下,息怒,非臣等判事不明,臣等也沒想到,那朱屠户,做事如此胆大包天。”
    “陛下,那胡贼大海虽然已经攻入了处州,但朱贼所部嫡系,此刻却依旧盘踞于集庆,其下一步是走6路还是水路,现在判定还为之过早。”
    “陛下,非哈麻大人应对失当,实乃地方汉将背信弃义,连累石抹宜孙有力难出。”
    “陛下,胡贼只是突袭得手,接下來未必能继续向先前一般高歌猛进,毕竟再往南,就是福建陈氏、林氏和泉州蒲家经营的地盘。”
    “陛下息怒,那泉州蒲家,多年未曾向朝廷运送一粒粮食,一锭金银,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是朱贼能跟他斗个两败俱伤,我朝刚好坐收渔翁之利。”
    “胡扯,闭嘴,尔等跟我全都闭嘴,。”妥欢帖木儿越听心里越烦躁,抓起桌案上的镇纸、砚台、笔墨,朝着众人的头顶挨个猛砸,“都到了这种时候,尔等还指望朱屠户跟蒲家在水上斗个两败俱伤,尔等以为朱屠户是傻子么,,集庆距离泉州水路有多远,处州距离泉州6地上才多远,那朱屠户放着自己最得意的两支贼军不动,却要冒险从水面去偷袭泉州,他是吃饱了撑的,还是脑袋被马蹄子踩过,。”
    “这”众文武大臣们被骂得无言以对,6续低下头,目光盯着地板呆。
    妥欢帖木儿见到此景,愈急火攻心,“怎么都不说话了,都变成哑巴了,还是吃人嘴短了,五十万贯,朱屠户只用了五十万贯,就收买得你等将江浙行省拱手奉上,如果他再多拿出一百万贯來,朕是不是现在就得远走塞北,。”
    “陛下。”实在受不了妥欢帖木儿的肆意栽赃,丞相哈麻哭泣着叩头,“朱屠户花五十万贯买羊毛,虽然为臣弟雪雪暗中与其麾下冯国用交涉的结果,但这一笔钱的具体去向,臣却早有账本奉上,臣可以指天誓,若有一文入了臣的口袋,臣,臣愿受五马分尸之刑,生生世世,永不喊冤。”
    “陛下,朱贼当初承诺五十万贯,是为了给其手下的工坊购买羊毛,而臣等6续拿到了钱财之后,也都将其花在了百姓身上,未曾贪墨分文,如果陛下查出臣贪赃,臣,臣愿意与丞相一道,领五马分尸之刑。”侍御史汪家奴也赶紧磕了个头,陪着平素跟自己不怎么对付的哈麻一道赌咒誓。
    “老臣冤枉。”
    “微臣以身许国,绝无半点私心。”
    “老臣家中虽贫,却也不屑动这笔羊毛钱。”
    “微臣”
    “老臣”
    其他文武重臣们,也纷纷开口,谁都不肯认领妥欢帖木儿凭空扣下來的罪名。
    不是他们联合起來欺君,而是妥欢帖木儿这做皇帝的,行事实在有些过于荒唐,默许淮安军去找泉州蒲家算账,而大元这边对此装聋作哑,是经过廷议之后才拿出來的决断,今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妥欢帖木儿自己,当时都抱着支持态度,谁也未曾试图将淮贼送上门來的五十万贯拒之门外。
    虽然大伙当初都判断错了淮贼的下一步举动,一厢情愿地期待朱屠户与泉州蒲家在海面上拼个两败俱伤,然后朝廷刚好去获取渔翁之利,但是却不能说大伙都受了朱重九的收买,才故意错判形势,况且那五十万贯足色淮扬大铜钱,已经到账的部分,至少有两成是与皇商在交易,所获利润都进了内库,你当皇帝的不能刚刚收完了钱,转头就倒打一耙。
    “你,你们”被众文武的态度气得眼前一阵阵黑,妥欢帖木儿手扶桌案,身体前后摇晃,“你们都是忠臣,你们都是比干和诸葛亮,朕,是商纣王,朕是扶不起來的阿斗,朕是阿斗还不行么,來人,喊太子來,朕这就写传位诏书,当着尔等的面儿,把皇位传给他,彻底遂了尔等的心愿。”
    “陛下。”哈麻等人闻听,再度哭泣惊呼“臣,臣等冤枉。”
    “臣等绝无此念,若是言不由衷,愿遭天打雷劈。”
    “陛下,臣等只是据实以奏,绝非有意触您的逆鳞。”
    说一千,道一万,众人就是不肯奉诏,包括站在妥欢帖木儿身边的铁杆心腹朴不花,都哭泣着拜倒,请求他收回成命。
    然而,妥欢帖木儿却横下了一条心,誓要立刻将皇位传给太子,然后自己削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实在被逼得沒了办法,丞相哈麻只好咬着牙叩头,“陛下,您可是非得现在就对朱屠户动手,臣若是勉强拼凑,倒能拼凑出十万大军來,只是”
    “只是什么,难道为国平乱,不是你份内之事么,还是你舍不得來年那五十万贯,宁愿把整个江浙行省,都一并卖给了朱贼,。”妥欢帖木儿闻听,顿时來了精神,瞪圆了眼睛,厉声打断。
    “不是。”哈麻红着眼睛,用力摇头,“陛下莫急,听臣把话说完,臣先前迟迟不肯有所动作,一则是判断错了朱贼的用兵方向,二來,是想借助朱贼之势,强压蒲家,也好从蒲家敲出此番兴兵的钱粮來,以节约朝廷的花销,既然陛下不想再等,臣只好白白让蒲家捡一个便宜,臣,臣这就去调集钱粮,整军备战,半个月之内,一定让朝廷的兵马杀过黄河去,逼迫朱屠户从江浙回师自救。”
    注1:大明殿,元代皇帝处理朝政之处,殿后有皇帝的寝宫。
    。。。
    第八十六章 等待 下
    话音落下,宛若霹雳般照亮了大殿内所有人的眼睛。
    入主中原七十余年來,虽然每一任皇帝都在极力地确保蒙古人的“独特”与“高贵”,但是在事实上,整个蒙古民族在迅速被同化,却是谁也逆转不了的趋势,今夜在场众人,包括妥欢帖木儿这个皇帝,提起草原上那些古老的神怪传说,恐怕都会觉得陌生,而提起一千五百多年前楚汉争霸期间的诸多典故,却个个都如数家珍。
    当年西楚雄兵威甲天下,汉高祖刘邦自觉不能力敌,就联合各方力量,一道谋楚,封远道來投的执戟郎中韩信为大将军,用王爵和领地收买支持项羽的其他诸侯,令后者不断倒向自己,最后亥下一战,终于逼死了项羽,奠定了两汉四百余年基业。
    而取得江山之后,刘邦就迅速翻脸,将韩信、英布、彭越等人尽数铲除,将其他异姓诸王杀得杀,废得废,最终把当初舍弃的土地和权利都收了回來。
    如今大元朝所面临的形势,与当初刘邦所在汉国的形势何其相似,朱屠户一样是兵威甲于天下却不得豪杰之心,朝廷一样是沒有能力单独面对敌人,必须向外合纵连横,而其他红巾群雄,则同样是争鼎无望,惶惶不可终日,所以只要大元朝廷肯放下身段,像当初刘邦对待韩信、英布、彭越等人那样许给国土和显爵,未必就不能令红巾群雄迅速站在自己的这一边,而只要先灭掉了朱屠户这个最大的敌人,其余红巾诸侯就都不足为虑,朝廷可以徐徐图之,分而制之,早晚有将先前舍弃的东西,连本带利全都收回來的那一天。
    “那,那刘福通、张士诚等辈,可,可都视我蒙古为异族。”半晌之后,丞相哈麻用力吸了口气,不甘心地提醒。
    红巾贼之所以能够蔓延得这么快,在蒙元君臣看來,其中非常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提出了“驱逐鞑虏”这一极具蛊惑性的口号,而投靠朝廷,转身去对付朱屠户,则会令许多豪杰失去道义上根基,进而受到其各自麾下将士和百姓的唾弃。
    “当年许衡有云,夷狄入华夏则华夏。”桑哥失里的反应非常迅速,想都不想就给出了应对方案,“天下读书人都为孔子门生,而孔家却在四十年前,受我大元皇恩,重新得正衍圣公之位,此外,朱屠户沉迷平等之梦,重草民而轻豪杰,而我大元,却愿与豪杰名士共治天下,两相比较,支持谁更为有利,红巾诸贼理当一目了然。”
    在场君臣闻听,眼睛愈发明亮,瞳孔当中,简直要冒出冰冷的寒光來。
    沒错,红巾贼造反的时候,的确都采用了“驱逐鞑虏”这一煽动性的口号,但口号不能当饭吃,怎么样选择对自己最为有利,最终还是要看现实。
    现实中,朱屠户试图建立起來的是一个人和人之间无分高低贵贱的上古之治,一旦其获得成功,红巾群雄不仅从中捞不到足够的好处,想保住现在的地位和权力都难比登天,而大元朝,却正好与朱屠户那边相反,会尊重每一位有本事的豪杰,尊重每一位替他摇旗呐喊的士大夫,可以将皇权给他们共享,大伙一道來统治全天下的草民。
    已经尝过的权力滋味的群雄,怎么可能甘心放弃,他们肯定要抗争到底,即便不在明面上争,暗地里也会全力以赴,这一点在朱屠户推出他的平等之约时,已经无法挽回,其他恩怨和冲突,都可以暂且靠后,所以,从长远來看,大元朝与红巾群贼,才该是天然的盟友,而朱屠户,则是全天下人上人的死敌。
    “可,可万一朱屠户恼羞成怒,明年,明年断绝与朝廷这边的商贸往來,京畿各路今年秋天才开辟的牧场,岂不要白白荒废,各家庄园刚刚购买的纺车,岂不也要被束之高阁。”实在被逼得沒办法,哈麻不得不将自己最关心,也最不便公开的问題抛了出來,以期能唤起在场同僚的警醒。
    与淮扬做买卖的收益,朝中群臣或多或少都有分润,上百万斤羊毛的收购合同,大多数也被当朝重臣名下的田庄和牧场瓜分,至于由启皇后带领六指郭恕等人开发出來的新式人力纺车,如今更卖得到处都是,万一南北贸易切断,羊毛和纱线就会无人问津,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小家小户,就要失去生计,铤而走险。
    所以惹恼了朱屠户,最可怕的不是发生战争,而是战争导致南北贸易中断,从奇皇后往下,一至到京畿附近的普通百姓,谁得利益都要蒙受损失,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然而这个问題,依旧沒难住胸有成竹的桑哥失里,只见他轻轻拱了下手,笑着向哈麻请教,“敢问丞相,朱屠户麾下的第二军团攻入建德路之时,南北贸易可曾断绝。”
    “这,当然沒有。”哈麻被问得微微一愣,旋即铁青着脸摇头。
    早知道哈麻会如此回答,桑哥笑了笑,再度轻轻拱手,“那朱屠户麾下第三军团,与骠骑大将军杨完者在山区血战时,朝廷可曾封锁运河,以为杨大将军张目。”
    无论年龄还是官场经验,他都远不及哈麻,然而两个问題抛出之后,却彻底掌握了场上的主动,逼得大元朝丞相哈麻额头见汗,嘴唇发黑,双手不断摇晃着后退,“沒,当然也沒有,朝廷这两年岁入不及支出的一半儿,这一点,想必你也非常清楚,若是切断了运河,不准商船往來,后果绝非你我所能承担得起。”
    “这就对了么。”桑哥失里得意洋洋地点头,然后翘着下巴,目光扫视全场,“陛下,诸位前辈同僚,朱屠户纵兵劫掠江浙,而朝廷却不肯切断运河,切断双方贸易往來,这是为何,无他,舍不得财税之利尔,敢问光是朝廷从双方贸易中获利,朱屠户那边就一直赔本赚吆喝么,显然不可能,居晚辈所知,朱屠户那边,对商贸之利的依仗更深,所以,只要双方沒再度陈兵黄河,恐怕运河上的商船往來就不会断,而晚辈先前所献之策,朝廷却只需要出一道圣旨,公然诏告天下便可,无需出一兵一卒,亦无须出任何钱粮。”
    “嘶,,。”在场众权臣们,除了面如土色的哈麻之外,全都一边两眼放光,一边用力吸气。
    只要商路不断,他们自家利益就沒有什么损失,毕竟朱屠户把羊毛买走,也是为了纺线织布,不会屯在仓库里任凭其烂掉,而只要羊毛面料继续像眼下这般热销,那商贩之国淮扬,就绝不会主动停止生产,进而拒绝从北方购买羊毛。
    “善,大善。”就在大伙对桑哥失里佩服得几乎五体投地的当口,御案之后,又传來了妥欢帖木儿的拍案赞叹之声。
    贸易中断不中断无所谓,作为大元天子,他可以再想其他办法來充实国库,失之桑榆,收之东篱,他更在乎的是,桑哥失里先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朝廷无须出一兵一卒,亦无须出任何钱粮。
    “若能凭一纸诏书安定天下,朕何乐而不为,桑哥失里,这道诏书就由你來拟,拟好之后,朕立刻用印,然后转付有司颁行天下,丞相、御史、太尉,你们三个不必再迟疑,反正即便此计最终失败,对朝廷來说,也沒什么实际损失。”一边用手兴奋地拍打着桌案,他一边大声说道,根本不准备再听到任何反对之声。
    “微臣愿为陛下捉刀。”桑哥失里立刻屈膝跪倒,欣然领命。
    “臣,臣等遵命。”哈麻、汪家奴、月阔察儿等人不敢再提异议,纷纷躬身回应。
    “汪家奴,你养了个好儿子。”因为长期修炼演蝶儿秘法的缘故,妥欢帖木儿一旦兴奋起來,情绪就很难恢复平静,手扶御案再度扫了几眼鬓发斑白的一干老臣,他发现站在大伙身旁的桑哥失里,是别样的年轻有为,“无论此计是否奏效,至少,朕看到了他的一片赤胆忠心,如此少年才俊,朕不能不用,朴不花,你也替朕拟旨,从明天起,桑哥失里入中书省,为中书省事参议,辅佐哈麻,掌管天下钱粮,其弟天昊,宝童,入宫为怯薛,伴太子读书习武。”
    “谢陛下隆恩。”侍御史汪家奴喜出望外,先前心中因为有肯能得罪哈麻而产生的担忧,瞬间一扫而空。
    参议中书省事虽然才是正四品官,远不如他这个侍御史,但位置却非常关键,非但可以随时参与朝政决策,同时还负责监督六部运转,管辖军国重事的预算,而他的另外两个儿子入宫陪太子读书习武,则等于皇帝对汪家下一代的富贵也做出了保证,可以预计,今后二十年内,只要大元朝国祚不衰,汪家就富贵绵长。
    他这般喜不自胜,丞相哈麻心里,却是五味陈杂,身为百官之首,自己对于日益发展壮大的淮扬反贼,无计可施,而一个后生晚辈桑哥失里,却能将妙计信手拈來,举重若轻,今晚过后,在皇帝和诸位同僚眼里,他的小心谨慎,全成了昏庸糊涂,而汪家奴的儿子,他曾经大为推崇的桑格失里,却成了锐意进取,聪明果决的后起之秀。
    有这样一个后起之秀在,恐怕自己先前预料的结局,会比原先大为提前了,而曾经与自己共同进退的汪家奴,想必也找到了更好的选择,再也不用唯自己马首是瞻。
    想到这儿,哈麻的心中,不觉一阵阵发冷,两眼望着正在兴头上的妥欢帖木儿和桑哥失里二人,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
    第八十七章 抉择 上
    右丞相乃大元百官之,桑哥失里和汪家奴父子的迅崛起,主要分权对象也是哈麻,所以,既然连哈麻自己都不愿意计较,其他文武重臣,如左相定柱、太尉月阔察儿以及哈麻的妹夫秃鲁帖木儿等人,也都沒必要故意跟妥欢帖木儿的对着干,于是乎,桑哥失里的“绝计”,迅就被付诸实施,大元朝中书省、枢密院以及相关各部门迅行动了起來,以前所未有的利落,将妥欢帖木儿的圣旨,贴遍了蒙元朝廷所控制区域内的每座城池。
    “明君”和“能臣”的设想非常完美,只是圣旨被诏告天下之后,收到的结果却不太理想,妥欢帖木儿和桑哥失里两个期待中的,刘福通、朱重八、彭和尚、赵普朗等人倒戈來投的情况,迟迟沒有出现,倒是流窜于中书、陕西、甘肃和云南等地的一些打着红巾军旗号的土匪草寇,都纷纷宣布“奉诏勤王”,而其中最大的一伙,规模才五万上下,其中能提刀上阵的青壮不足一万,其余全都是老弱病残。
    很显然,这些人是现自家地盘距离朱屠户很远,无论怎么叫嚣都沒有危险,所以才趁机出來捡现成便宜,而只要他们接受的招安,蒙元朝廷和地方官府按照白纸黑字的诏书,就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他们对各自所控制地盘的合法统治权,并且从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再也不能派兵去征剿,任由他们从先前的奄奄一息的边缘上,慢慢恢复实力,死灰复燃。
    “千金买马骨而已,他们既然肯奉诏,朕又何必苛求太多,搠思监,明日起,你代朕去巡视來归群雄,核实其麾下兵马的真实数量,铠甲兵器装备情况,以及这些人的具体才能,酌情授官,若有切实可用之兵,则酌情整理之,自成一军,补给、粮饷,皆照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两人旧例。”心里明白自己行事又莽撞了,但是妥欢帖木儿却不愿意着手补救,相反,他干脆将错就错,派遣枢密院知事搠思监去收编新降各路土匪流寇,以备将來之需。
    “是。”枢密院知事搠思监与哈麻等人一同斗垮了脱脱之后,却沒得到足够的分润,这两年日子正过得委屈,此刻听妥欢帖木儿将领兵的机会直接赐给了自己,无法不喜出望外,当即,出列跪倒,大声领命。
    “桑哥失里,你从御史台中,找几个胆大忠心的汉臣,派他们去出使红巾各部,当面明示朕的求贤若渴之心。”成功地给哈麻又树立了一个劲敌,妥欢帖木儿再接再厉,继续公开表明对桑哥失里的支持。
    “微臣愿意亲自前往汴梁走一遭。”桑哥失里也不甘心自己好不容易才想出來的绝杀妙计,居然变成了一个大笑话,咬着呀,躬身回应。
    “这”妥欢帖木儿心中原本对桑哥失里已经有些失望,在对方躬身下去的那一瞬间,却又再度瞪圆了眼睛,刮目相看,“爱卿,你,你又不是汉人,那刘福通狼子野心,万一他”
    要知道,眼下盘踞在汴梁的刘福通、韩林儿部,是除了朱屠户之外,第二具进攻性的势力,并且刘福通可不像朱屠户那样假道学,讲究什么两国交战不杀來使的规矩,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妥当惹恼了他,桑哥失里恐怕就沒有机会再活着回來。
    然而,桑哥失里却是豪气干云,根本不待妥欢帖木儿把拒绝的话说完,就再度躬下了身体,“陛下对微臣有知遇提拔之恩,臣正愁无以为报,此行若能说得刘福通來降,微臣纵然粉身碎骨,又何足惜,此行即便不能说得刘贼倒戈,微臣亦可以借助手下随从,送回汴梁那边的详实情报,若能让朝廷今后在剿贼的时候知己知彼,微臣纵死,亦死得其所。”
    “这,这”妥欢帖木儿瞪圆的眼睛里,隐隐涌起了几分泪光,这就是我大元的少年才俊,勇于担当,为国而不惜身,相比之下,脱脱、哈麻之流,哪个不是行将就木,贪生怕死,。
    想到此处,他断然拍案,“也罢,你去,朕在大都城里为你祈福,若是你能成功归來,朕必不惜平章之位,若是你此番,此番舍生取义,朕,朕亦不会负你一腔热血,必让你的两个弟弟,还有你刚刚两岁的儿子,富贵终生。”
    “谢陛下,微臣这就去挑选人手,持节出使,为陛下招揽群雄。”听妥欢帖木儿说得激动,桑哥失里也红着眼镜,跪倒叩头,然后站起身來,再拜,三拜,昂出门,义无反顾。
    君臣两个都悲壮到了如此地步,哈麻原本预先安排下的一些针对桑哥失里的手段,就全都成了昏招、败招,沒等出就宣告胎死腹中,而妥欢帖木儿也不准备给群臣们太多的“擎肘”机会,草草过问了几句东南方向的战事,就宣布散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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