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都督不光会让他们读小学…”见了黄老歪泣不成声的模样,朱重九心里也很感慨,拍了拍他,继续大声宣布,“还可以去考县学。县学结业之后,如果想继续读府学就继续,如果不想读了,欲子承父业,咱们到时候还可以专门设一个百工技校。眼下工坊里的各种手段,他们都可以学去防身。到时候你可别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藏私。该教的本事,全都给我拿出來…”
    “小人,小人绝对不敢…”黄老歪立刻红了脸,抹着眼泪,大声承诺。“小人,小人以前是不懂事。自从被都督说过一次之后,就完全改了。不信,不信您可以下去查…”
    “不必查了,我信你便是…”朱重九笑了笑,轻轻摆手。黄老歪眼界窄,在工坊做主事的时候,就老藏私。升任百工局主事之后,毛病也沒见得如何好转。但人都不是完人,他沒必要吹毛求疵。况且这时代师父教徒弟时藏私乃是传统,一时半会儿根本改不过來…
    只有像后世那样,让技校遍地开花,也许才能彻底扭转这些陋习。而无论是技校、县学,还是正在筹备中的讲武堂,都是淮扬大总管府未來的根基。虽然以目前的办学能力,这些学校,顶了天能达到后世初中水平而已。但等有了一千初中生,他就能将淮扬各地的基层官吏,以及淮安军中的中低级将佐,彻底替换一个遍。届时,整个淮扬地区的支撑体系,都将牢牢打上新时代的印记。那些旧时代士绅培养出來的读书人,要么彻底融入,要么被淘汰出局,沒第三条道路可选…
    第二百七十四章 殷鉴
    “都督,末将以为,学校可以马上就建,不必等到孩子们小学结业…”胡大海向前跨了一步,忽然郑重提议,“百工技校可以就设在工坊附近,如果有工匠愿意读书的话,不上班的时候就可以过去读。至于讲武堂,还是像都督先前说的那样,分批从队伍中抽入过去培训。每次两三个月,用不了一年,就能让将佐们轮换个遍…”
    “去年科考落榜进入府学读书那些,老夫建议都督启用一批。虽然才华肯定不如陈参军和罗参军,但毕竟他们算自己人,心齐…”逯鲁曾又推了推眼睛,非常肯定地补充了一句。
    二人的声音都不太高,但里边的焦灼意味,却极为明显。在座其他几个重臣听了,也点点头,纷纷附和,“嗯,是应该早一些。眼下各局都缺人手。地方上,更是要一个人干好几人的活。那些士绅眼下虽然服了软,却有不少,心里头还想着变天。”
    “那些留用的官吏里头,也有不少浑身都是毛病的。稍微盯得松了些,就敢上下其手。并且一个个牢骚满腹,仿佛谁欠了他们几万贯一般…”
    “都是以前勾结蒙古人,作威作福惯了的。如今让他们官绅一体化纳粮,和商贩们一样缴税,他们当然不高兴…”
    “即便是入股了淮扬商号的,也有不少人赚了便宜还想卖乖,这人心啊,就不知道个足…”
    “也别光说人家,咱们自己的弟兄,也有许多忘了本的。收人家红包,做人家女婿,好像自己立刻就高贵起來的一般…”
    “当时就该听朱重八的,将他们一口气杀干净…”
    。。。。。。。。
    最后一句话,议事厅里登时就冷了场。所有人将目光重新看向朱重九,整个屋子里静得连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被清晰地听见。
    “杀人的话,以后休要再提。”朱重九深深吸了口气,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不教而诛视为虐。只要他们沒有做到明面上,为了今后能顺利从淮扬走出去,咱们就不能杀得太狠…至于征辟淮安府学的学子为官,由户局和其他个部门商量着办就行,拿一个具体章程出來,尽量最大程度上保证公平。此外,既然诸位支持现在就办技校,那就尽快办起來。以后各家工坊的管事,也尽量从技校里选拔…”
    “是…”众人叹了口气,齐声回应。依旧不愿意多杀,自己大都督,什么都好,就是这心肠,也实在太软了些。
    “科举也尽快开办,面向全国,不光是淮扬各地。咱们现在地盘大了,声望也高了,应该有更多的人來参加…”朱重九想了想,继续吩咐。“届时户局把一下关,即便落了榜,只要肯留在淮扬做事,并且本领不太差的,都尽量录用。就,就算同,同秀才功名吧。不能直接为官,先做上两三年小吏,再酌情提拔…”
    “是,都督英明…”众人想了想,再度拱手答应。开科举,降低标准,向全国选拔人才。也算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至少,好过让地方士绅和留用官吏大肆混进來,继续胡作非为。
    “呼…你们如果有什么朋友,或者亲戚,也可以向户局推荐。咱们一切草创,规矩沒那么多,举贤也可以不避亲。”朱重九又想了想,长出了一口气后,给出了第三个办法。
    的确,他不擅长权谋,也不擅长揣摩人心。但是,就像他这种不擅长权谋和揣摩人心的,最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底下的暗流涌动。这里边,一方面是由于地盘扩大后,自己的老班底和新加盟的士绅官吏之间,正在碰撞磨合。另外一方面,则是由于旧有的士绅官吏,对淮扬大总管府始终沒有放弃敌意。
    虽然,前一段时间,大总管府通过血腥镇压和金钱收买双管齐下,让地方上的士绅豪强,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跟新官府对着干。然而,拆台的办法有的是。不明着來可以暗着來,可以一边假意合作一边造谣中伤;一边从淮扬大总管府或者淮扬商号捞着好处,一边暗中向蒙元那边眉來眼去,暗送款曲。如是种种,花样多得数都数不过來。
    有时候,朱重九真的想像朱重八说的那样,不管青红皂白,一路杀过去,将淮安、扬州和高邮三地的豪强士绅杀个干净。在一张白纸上重新勾画蓝图。然而,这个时代不到百分之五的识字率,又让他下不去那个狠手。
    那些表面屈服,暗中想方设法跟大总管府做对的士绅的确讨厌,的确让人恨得牙根儿都痒痒,但他们却读书识字,掌握着整个华夏的文化传承。如果把他们都杀掉了,虽然一时痛快,华夏的文化传承却有可能就此断裂,日后想补救,都追悔莫及。
    而双方之间的矛盾,却又是那样的不可调和。淮安军想要立足,想要发展,想要击败各方來犯敌人,进而向外扩张,有些路,就不能不走。
    丈量田亩,如实造册。将昔日蒙元贵族抢占的土地,和官吏豪强们暗中霸占的土地清理出來,重新分配给普通老百姓,这是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否则,淮扬地区的粮食就永远要依赖外部输入,永远无法从根子上得到解决。
    第二件必须做的,就是官绅一体化纳粮,摊丁入亩。取消对少数人的优待,取消过去那种劫贫济富的苛政。
    第三,朱重九始终坚持,坚决不肯放弃的,就是一税制。所有货物只要进行发售,就按货物价值的十分之一的税。一次交过之后,整个淮扬地区畅通无阻,谁都沒资格收第二次。水卡、桥卡、城门卡,各种苛捐杂税,统统取消。谁也甭想着将商贩们的血汗钱,再塞入自己的腰包。
    这三刀砍下來,几乎是刀刀都砍在了地方士绅和官吏的骨头上,让后者绝不甘心束手就戮。几千年來,他们都是多吃多占惯了的,以前大唐朝廷也好,大宋朝廷也好,蒙古人也罢,想要地方安稳,就不会触动他们的利益。如今淮安军要让他们将吃到嘴里的东西吐出來,他们岂能善罢甘休?
    即便明着沒有勇气反抗,也要暗着想办法。能拖就拖,能赖就赖,贿赂小吏、拉拢官员,把庶出的女儿送上门跟淮安军将领攀亲戚,只要有效,就无所不用其极。
    偏偏淮安军和淮扬大总管府里头,也有人不争气。士绅们一拉拢贿赂,就立刻倒了过去。并且还觉得自己从此就改换了身份,也彻底成了上等人,再也不是过去那种泥腿子和反贼…
    如是两、三个月下來,很多问題都已经到了让人忍无可忍的地步。所以,连胡大海这种最有大局观的人,都不在犹豫,希望尽快用学堂來培养真正属于淮扬系的读书人。所以,连逯鲁曾这种老官僚,都不再对当地士绅报太大希望,极力主张用府学内毫无治政经验的学生去替换他们。所以,像刘子云这样的铁血武夫,便再此旧事重提,希望直接拔出刀來,一劳永逸。
    然而,朱重九却无论如何不敢这么做。刀子拔出來容易,想收回去可就难了。在來自另外一个时空的记忆中,北方帝国苏联,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先例。在苏维埃帝国建立之初,列宁和加米诺夫等人,也是为了俄罗斯文化的传承和国家建设的需要,吸纳了海量的文化人和旧官吏。但是,双方在根本利益上的冲突,却始终无法弥合。
    文化人和旧官吏们一边凭借着自身所掌握的知识、技能和娴熟的管理经验,迅速形成了一个横亘在整个社会之间的中上层,并且逐渐控制了话语权。一部分人甚至得意忘形,公然提出,要接管整个新政府。
    自己手中明明沒有刀子,却希望手握刀子的人听了他们的话之后,就主动把脖子伸出來,让他们砍个痛快。这不是自杀又是什么?于是乎,苏共毫不犹豫地举起刀來,杀得杀,关得关,双方彻底决裂,连许多无辜者都被牵连进去,受尽了磨难。
    刀子举起來了,就再也收不回去。当列宁死后,他的继任者挥起血淋淋的屠刀,砍向了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伴。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布哈林、皮达可夫被处决,十月革命的第六届中央委员会成员中被枪杀了三分之二。先后被清洗的,还有五大元帅中的四人,四名集团军司令中的三人,六十七名军长中的六十人,一百九十九名师长中的一百三十六人。。。。。。。
    朱重九之所以对这段历史如此熟悉,是因为那一连串的数字,实在过于血腥,血腥到让他看了之后就彻底无法忘记…所以他自己,眼下即便对淮扬地区的士绅和读书人们再不满,再恨得咬牙切齿,也不愿意重蹈北极熊的覆辙。(注1)
    此外,还有一个让他不敢举刀的重要原因是,最初的提议出自朱重八之口。对于这个时空的历史人物,他记忆里最深刻的可能就是这位乞丐皇帝了。
    驱逐蒙元,重塑华夏,废除种种苛政,并且开创了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一个先河,鼓励百姓越级上访,直接进京告官员的御状,沿途驿站非但不能截留,还必须给上访者提供干粮住宿。
    然而,就这样一个平民皇帝,晚年时杀起当初的同伴來,却丝毫沒有手软。李善长、蓝玉、胡惟庸等人,先后死在了他的刀下,抄家灭族。常遇春死的早,总算得了个善终。徐达却因为背上长疮,被他赐了个绝对不能吃的蒸鹅,吓得自己服了毒。。。。。(注2)
    想到今后自己有可能杀得收不住手,将胡大海、徐达、刘子云和苏先生等人,一个接一个抄家灭族,朱八十一就不寒而栗。他是重九,不是重八。重八做错的那些事情,他绝对不能再去做一次。否则,光是为了驱逐鞑虏的话,有重八一个人就够了。他又何苦穿越一次?何苦今后注定要跟朱重八争上一争?直接把权力交给对方,泛舟海外不就行了么?何苦为了一段重复的历史,流那么多无辜者的血?
    注1:关于苏联大清洗,实际上不仅仅起源于斯大林。在列宁生前,已经开始。不断把一部分人打成另类,不断清洗,直到最后,杀无可杀。后世分析此事的论文很多,但明显有一个无法忽略的因素,那就是,一部分旧的知识份子和官僚,始终忘记不了他们失去的特权,试图对苏维埃进行颠覆。他们的行为,无疑助涨了列宁等人对清洗必要性的判断。
    注2:朱元璋大杀功臣的事情,部分为史实,另外一部分,是朱大鹏从地摊文学上看來的。纯属胡编,大家笑一笑就是了,别当真。
    第二百七十五章 路
    如果想此刻的朱重九來选择,是破坏一个旧世界难,还是建设一个新世界难,他肯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如果他眼下肯豁出去的话,借着蒙元朝廷还沒有缓过气來和南方各地的官府尚未清楚火器的缺陷在何处的机会,完全可以带领麾下兵马杀过长江去,横扫吴越膏腴之地。然而,如果打下一大片土地來,却建立不起属于自己的政权的话,他所面临的结果恐怕也跟布王三、彭和尚这些人一样,打一块丢一块,最后连个落脚之地都找不到。
    建立自己的政权需要人才,而这些人才,眼下几乎全部掌握在官僚和地方士绅手中。不接纳他们进來,承认他们的旧有特权,新政权就很难站稳脚跟。而承认了他们的特权,接纳了他们进入队伍,接下來,他们就会千方百计扩大自身的影响力,进而让新政权变得和已经被推翻的旧政权沒任何两样。
    这已经不是下意识的行为,而是士大夫们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他们理应与皇家共享天下,共治天下。而那些造反者,要么把自己变成他们的同伙,要么被他们架空之后无情抛弃,不准许有其他第三条出路可选。否则,他们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就宁可与外族勾结,将整个华夏都出卖给外來入侵者,也不会让自己的利益受丝毫损失。
    宁与友邦,不与家奴,在另外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可不是慈禧太后自己的发明。当李自成将崇祯皇帝逼死在煤山之后,那些打开大门给清军带路,争先恐后剃发易服的,可都是平素满嘴忠义的读书人。甚至在数百年后,他们还挥舞着生花妙笔,将自己勾结异族所犯下的那些罪恶,统统硬安在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头上。也不管这些脏水,泼得有多漏洞百出。
    比如在四川“屠杀”了六亿人的大西军,居然在张献忠死后十六年,还能从据说被他们屠杀到荒无人烟的四川,召集起亡灵部队來抵抗…(注1)
    再比如“军纪败坏”的李自成,居然在“纵兵大掠”的四十二天里,找不到一条针对普通百姓的记录。倒是那些饱受闯军“迫害”的前朝遗老遗少,排着队等着去找大顺皇帝要官做。并且因为资格的高低,而互相用拳脚“亲切问候”,直到活活打死。
    。。。。。
    朱重九神经再粗大,有了这些记忆之后,也不敢对治下的士绅和前朝官吏们掉以轻心。他可不想在几百年后,别人说起淮安军來,立刻把脱脱等人犯下的暴行,都算到自己头上。他更不想在自己死后尸骨未寒,就被后世的士大夫们掘墓鞭尸。
    他不知道自己的道路在哪,但有了多出了的几百年记忆,他至少知道,哪些路根本行不通…
    所以,他只能从一开始就防微杜渐,在尽量不动刀子的情况下,有限度地接纳旧官吏和士大夫,同时立刻着手打造自己的文官班底。
    而这个选择,无疑符合淮扬总管府内部绝大多数人的利益。特别是当琢磨清楚第三条,“举贤不避亲”里边所包含的意思之后。几乎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正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在淮扬大都督府坐到了他们这个位置,试问谁沒几个亲朋故旧找上门來寻求照顾?以前摸不清楚朱大总管的意思,又惹不起像看门狗一样逮到谁咬谁的苏先生,大伙即便有照顾自己人的意思,也不敢做得太露骨。现在好了,朱大总管亲自给大伙开了口子,谁要是再不抓紧机会,就是自命清高了。大伙一起对他不客气…
    “大总管鸿恩,属下定粉身碎骨为报…”
    “大总管放心,臣,臣一定把家中,家中最争气的孩子叫过來,替,替大总管牵马坠蹬…”
    “臣,臣有个远房表弟,仰慕大都督已经很久了。臣,臣这就写信让他过來听候使唤…”
    “末将有两个弟弟,可堪大都督驱使…”
    。。。。。。
    当即,众淮扬总管府的高层们就纷纷表态,愿意将各自身边的所有人才贡献出來,为朱总管效力。仿佛谁推荐得少了,就是不够忠心耿耿一般。甚至互相之间暗中攀比,唯恐自己吃了亏,让别人占了便宜。
    最后,还是逯鲁曾行事老辣,发现事情要变味儿。赶紧用力咳嗽了几声,板着脸宣布,“凡事都得有个规矩。主公让大伙荐贤,是相信各位的胸怀和眼光。但吏局这边,老夫肯定要把丑话说到前头。每个人每年最多有五个名额,每个名额只限使用一次。人才來到扬州之后,必须经过吏局统一把关,统一调派。谁要是滥竽充数的话,最后被涮了下去,名额作了废,可别怪老夫不讲情面…”(注2)
    “如果所举荐的贤才得了官位,却不肯用心做事,或者勾结外敌的话,诸位可别指望一点瓜落都不吃…”苏先生向來脸色黑,用包了金的铁拐杖朝着地上顿了顿,冷冰冰的补充。
    “那是自然,户部会定期考核他们。有了功绩,推荐者也脸上有光。如果尸位素餐的话,就只能按照规矩罢免了。届时,老夫也不会看在他是谁推荐來的份上,就多留几分情面…”
    “若是真想替咱们淮扬大总管府效力,却在才能方面稍有欠缺的话,可以先入府学就读…学局这边按月供应米粮和书本、衣服…”禄鲲怕自家父亲犯了众怒,立刻出言补充。
    他们三人两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倒也让大伙说不出什么话來。毕竟淮扬大总管府今后走得越远,才越附合大伙的利益。正在奋发向上的时候,傻子才会拖自己人后腿…
    “不光是來做官的,如果想找个地方潜下心來做学问,或者开书院,朱某也一定倒履相迎。别的不敢保证,给每个书院定期拨一笔金银,应该还是有的。咱们淮扬大总管府,如今,最不缺的可能就是钱了…”唯恐大伙被逯鲁曾和苏明哲两个打击得失去了积极性,朱重九又及时补救。
    话音落下,议事厅里边登时爆发出一阵会心的大笑。所有人,无论军队上的,还是文职官员,都绝对不会否认,自家主公在弄钱方面,绝对堪称天下第一。
    且不说以供货紧张为名,越卖越贵的四斤炮,就是水泥、香皂等物品,如今也能让大总管府日进斗金。再加上不断翻着跟头往上涨的淮扬商号股本票子,整个大总管府,被称作金子打出來的也差不多。
    所以拿出些钱财來,襄助一些名人來扬州开书院,根本不会对大总管府的财政造成什么负担。相反,通过赞助这些远道而來的名士骚客,还能给外界制造淮扬大总管府尊儒敬贤的印象,让大总管府与其他红巾势力比较起來,愈发显得鹤立鸡群。
    好名声这东西,虽然表面上看來,在这个乱世当中起不到任何作用。但事实上,潜移默化的威力却非常巨大。比如眼下的淮安军,与任何敌人作战,对手一旦见到大势已去,都不会做困兽之斗。无他,朱佛子不杀俘虏的名声早已传扬开了,凡是手里有着三吊五吊余钱的,只要放下武器,就有机会自赎自身,何必非要一条道走到黑?更何况了,即便沒钱赎罪,只要不是像张明鉴那样罪大恶极的话,还可以通过做苦工來抵账呢。也就是三五个月的光景,随便熬一熬,就可以获释了。走的时候据说还能拿到一笔遣散费,又何乐而不为?
    此外,因为名声好,底层百姓,对淮安军也非常拥戴。前一段时间落网的奸细,还有阴谋暴露的士绅,有七成以上,都是被老百姓们偷偷揭发出來的。这让大总管府在巩固政权方面,无疑省去了很多力气。同时也让各级官吏和将佐,对自己的未來,越发充满了信心。
    有道是,不怕见识短,就怕沒见识的机会。当发现好名声所带來的巨大红利之后,无论是黄老歪,苏先生,还是后來科举入幕的陈基,罗本等人,如今都开始本能地维护淮扬系的整体形象。所以对于资助书院这种给读书人涨脸面的事情,他们是一百二十个赞成。
    “家师,家师当年有位好友。。。。。。”深深吸了一口气,扬州知府罗本壮着胆子说道,“是个当世大才。天文地理,历法术数,几乎无一不精。只是,只是此人以前,以前。。。。。”
    “不用只是,只要他肯來,你尽管写信去请便是…至于他以前做过些什么,只要不伤天害理,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唯恐罗本有所顾虑,朱重九非常爽快地打断。
    因为傍晚刚见过施耐庵和沈富,他对罗本推荐的人,充满了期待。而后者也沒让他失望,很快,就收拾起心里的忐忑,拱了下手,大声补充道:“他以前做过蒙元那边的官,但是因为不肯跟别人同流合污,所以一直都郁郁不得志。最近臣听恩师说,他刚刚从杭州那边逃出來,正找不到去处。如果能请到扬州來,无论进入大总管幕府也好,自己开书院也好,总比便宜了别人强……”
    “做过蒙元那边的官?”朱重九稍有犹豫,然而看到逯鲁曾,就立刻下定了决心,“无妨,只要他肯來就行。你尽管给他去信。此人叫什么名字?在士林当中声望很高么?”
    “他叫刘基,字伯温,是元统元年进士…”罗本想了想,正色回应。(注3)
    注1:关于张献忠屠蜀的事情,流传甚广。有人居然信誓旦旦地记载,被杀六万万,也就是六亿。而当时中国总人口,不过一亿出头。
    注2:上文中,把吏局和户局的关系弄混了。负责选拔人才的应该是吏局,不是户局。已经改了过來。
    注3:本章和上一章,都是朱重九的一些感悟。稍显凌乱,但不能忽略,大伙如果不喜欢,尽可以跳过。
    第二百七十六章 国士
    “刘伯温?你是说曾经作了《烧饼歌》的刘基刘伯温?”尽管昨天晚上已经被施耐庵和罗贯中师徒给震惊过了,有了一定的免疫力,朱重九依旧差点沒把眼睛从眶子里给瞪出來…刘伯温,居然是刘伯温…英烈传里头那个手持羽扇,摇一摇就前后推算五百年的那个…妖魔鬼怪见了都得退避三舍,人世间更沒对手…
    自己做梦都想把这个人给翻出來,哪怕是三顾茅庐也在所不惜。却沒想到人家早就做了蒙元朝廷的官,几个月前才因为红巾军进攻杭州而失业…
    对于自己记忆中所掌握的历史,朱重九现在于细节方面,早已不报太大希望了。从文武双全的胡大海、大字不识的徐达到怀才不遇的朱元璋,跟自己记忆里那些形象,基本上就沒有一处是能对得上号的。更可气的是扬州知府罗本,在自己眼皮地下晃了快一整年了,若不是昨天晚上见到了施耐庵,自己居然还想不到他居然就是写了三国演义的大神罗贯中…
    现在又冒出來了一个刘伯温,结果也是一样…居然不好好地在家里研究星相,推算真龙天子出于何处。却跑到蒙元朝廷那边做官,还不受人待见。。。。。。。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却又听见胡大海高声说道:“烧饼歌肯定不会是刘伯温做的,否则,蒙元朝廷那边早砍了他的脑袋。不过,这个人很有本事,人品也极为端正。当年在江西做官,秉公执法,不畏强权,被老百姓称为刘青天。后來虽然因为得罪上司被免了官职,却闯出了偌大的名头。凡是他住过的地方,士绅豪强都主动收敛。地痞流氓也不敢做得太过份。”
    “此人师从郑复初。文采斐然,见地也远超常人…”逯鲁曾想了想,也低声点评。“不过此人对朝廷一向忠心,当年曾经竭力反对朝廷招安方国珍。在任上时,杀起明教子弟來也毫不手软。”
    “居然还是个双手占满了义军鲜血的反动派…”闻听此言,朱重九心里忍不住打了个突。从前第一段时间扬州当地士绅们的反应上來看,自己好像也不怎么受他们的待见。贸然派人去邀请刘伯温,万一对方直接翻了脸去出首,那以后就只能用刀子打招呼了,彼此间再也沒有缓和的余地。
    “他当年杀明教子弟时,天下还沒出现大乱的迹象。此外,明教子弟,也是良莠不齐。难免有一些作奸犯科地落在他手里,被杀了也是活该…”看出朱重九脸上的犹豫迹象,罗本赶紧出言补充。
    “哼…那帮神棍里头,能找出几个好人來…”胡大海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说道,“怂恿着别人去造反,自己遇上危险就立刻脚底下抹油。满嘴上扯的都是大义,碰上个实诚的,就往死了骗,不害得人倾家荡产绝不罢休。不信大伙去打听打听,也就是咱们淮扬。徐、宿这一带,明教的人还收敛一些,不敢太造次。在汴梁那边,都快成一群螃蟹了。做得比蒙古人还要过分,刘福通却不肯管上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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