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耿指了一个方向,那里人多,稍微不注意便把人看丢了。“四小姐往那里去了,杨灏跟着她,王爷别担心。”
    高丹阳听到他说出“阿箩”两个字,脸上的笑意顿时有些挂不住。阿箩?是英国公府的魏箩么?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一如既往地宠着她?当年魏箩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他就对她好得过头,如今算算日子,那个小姑娘应该快及笄了吧?赵玠还带着她一起上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高丹阳越想越觉得有危机感。赵玠比魏箩大了九岁,如今已二十有二,他若真想得到那个小姑娘,也不是不可能……这样一来,那自己该怎么办?高丹阳不安地想,这么多年她一直等着他,从二八等到双十,已经蹉跎成老姑娘。镇国公为了赵玠,不知拒绝过多少求亲者,本以为这次他从滨州回来就该商量他们的亲事,没想到他却跟魏箩在一起,他把她放在哪里?
    高丹阳绞紧手中的绢帕,佯装不经意地问赵玠:“原来靖表哥是跟英国公府四小姐一起出门么?难道我刚才看到的不是琉璃,是四小姐?”
    赵玠终于正眼看向她,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问道:“你没有别的事情了?”
    高丹阳一滞,讪讪道:“有……”她指向前方的胭脂水粉铺,“我要跟晴阳一起去那里看看。”
    高晴阳就在她身边,今年刚满十三。小姑娘生得娇媚可人,对自家姐姐和赵玠的感情戏没有兴趣,正在一旁摆弄小摊贩的瓶瓶罐罐。
    赵玠微微颔首,不给她说其他话的机会:“去吧。我跟琉璃还有别的事,不便多陪你们,有话改日再说。”
    高丹阳听到赵琉璃也在,顿时松一口气。只要不是他跟魏箩单独相处就好,谁不知道赵琉璃跟魏箩关系好?赵琉璃难得能出宫一趟,肯定会把魏箩也叫上,赵玠为了保护她们的安全才会一起同行的。她微微一笑,笑容轻松许多:“靖表哥忙自己的,不用管我和晴阳,我们去前面的一品堂看看就回家。”
    说罢拉着一旁的高晴阳,与他错身而过。
    *
    打发走高丹阳二人,赵玠往朱耿方才指的方向走去。
    赵琉璃有杨缜保护,不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只要到太阳落山之前回到宫门口就行了,他很放心,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魏箩要紧。
    那小姑娘不知道为何走得这么快,一转眼人就消失不见。街道两旁都是形形色色的路人,他走了一段路,终于在一条街的路口看见她。她立在人群之中,身影不是最明显的,他却一眼就能看到。她紧紧盯着前方的一个人,那是一个男人,穿着宽大的衣服,披头散发,赤脚行走,正蹲在角落举着酒壶饮酒。
    一看便是服用了寒食散的人。
    赵玠眸色一深,加快步伐上前。
    魏箩立在不远处,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个人。她想起了上辈子的常弘,常弘最后也是被李颂害成这样,整日浑浑噩噩,醉生梦死,被所有人指指点点。她绝对不能让魏常弘重蹈覆辙,他应该有更好的前途,娶一个善解人意的妻子,而不是毁在李襄和李颂两兄妹手中!
    她情不自禁地抿紧唇瓣,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眼里却藏着惊涛骇浪。
    她正欲转身离去,前方有一辆马车忽然失控,横冲直撞地往这边闯来。马车上的车夫慌了神,大声地叫路人退让,马车撞翻了前面卖豌豆糕的小摊,路人纷纷后退。她向一旁移了移,然而那匹马却长嘶一声,直直地往她这儿冲来!
    她错愕地睁眼,尚未来得及移动,便见一个身影上前,俯身拥住她的腰肢,将她牢牢地护在墙角。
    男人的怀抱温暖,手臂有力,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她眨了眨眼,他抱得太用力,她在他怀中动弹不得,只能转了转眼珠子问道:“大哥哥?”
    赵玠的手放在她的腰上,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一声不响。
    失控的马车被朱耿制服,乖乖顺顺地停在他们身后。车夫向朱耿连连道谢,朱耿摆手说不用,目光却落在角落里相拥的两人身上。
    半响,赵玠才缓缓松开她,俯身几乎贴着她的额头问道:“为何一声不响地走了?刚才那么危险,若是我没有出现,你要受伤么?”
    他的眼神太直接,她下意识后退,奈何身后就是墙壁,退也退不了,只能迎着他的怒意道:“大哥哥不来,我自己也能躲开……”
    马车冲过来的时候,她原本想往旁边躲的,可是他冲上来紧紧地抱着她,反而让她动不了了。
    这么说还怨他多管闲事?
    赵玠紧紧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离得近了看她,更加让人迷恋。她的睫毛浓长,轻轻一颤便扫到他的鼻梁上,像一只无形的小手,不断地撩拨他古井无波的心境。
    看着看着,心就莫名其妙地软下来。他直起身,视线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渐渐转深,想知道咬上一口是什么滋味儿。不能多看,再看下去就像刚才那个服用寒食散的人一样,中毒上瘾,一时一刻都离不开。
    他移开视线道:“你方才在看什么?”
    魏箩从他怀里钻出来,眺望不远处服用寒食散的人:“天气还没回暖,他为什么光着脚?大哥哥,他不冷么?”
    赵玠没有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而是抬手拭去她小脸不甚蹭到墙上的灰,“他中了寒食散的毒,需要光着脚才能散热。”
    魏箩仰头看他:“什么是寒食散?”
    寒食散么……就是男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时,服用以后能够增强体力,产生幻觉,进而满足自己身体需要的一种药物。这种药虽然能使人一时快乐,但却含有毒性,长期服用会上瘾,最终血不华色,容若枯槁,生不如死。
    当然,这些赵玠是不会告诉她的,揉揉她的脸蛋道:“是一种毒药。”
    魏箩似懂非懂地哦一声,忽而想起什么,往他身后看去:“你不是跟镇国公府的高姐姐在一起么?她怎么不见了?”
    赵玠不大想提起这个话题,简单道:“她还有别的事,先离开了。”
    魏箩便没有多问。
    两人一起往回走,打算跟赵琉璃汇合。
    没走多久,身后的一品堂门口缓缓走出一个人。高丹阳立在门口,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刚才赵玠抱着魏箩的那一幕正好落入她的眼中,他把那个小姑娘抱得这么紧,眼神紧张,仿佛抱着什么宝贝。
    赵玠何时这么紧张过别人?
    要说他们之间没什么,谁信?
    ☆、第051章
    初六这一天,长浔山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正是狩猎的好时机。
    景和山庄建在长浔山山顶,山庄门前有一条通往山下的大路,此时路上正停着一辆接一辆的马车。从早晨辰时开始,山庄便开始陆陆续续有客人到访。山庄管事亲在站在门口迎接,为客人安排住宿,将他们打点得条条顺顺、妥妥当当。
    景和山庄占地宽阔,主要分为两个院子,一个是男人住的嵘园,一个是姑娘们住的岷园。
    岷园又分为几个小院子,每个院子有三进,五个姑娘住一个院子。院子一切都打点得干干净净,条分缕析,每个姑娘身边都安排两个丫鬟伺候。魏箩和魏筝到时,正好被管事安排到西雁院内,此时院里已经住进三个姑娘,分别是梁玉蓉,宋晖的妹妹宋如薇和李襄。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魏箩住进东跨院,不由得想道。
    堂屋内窗明几净,桌椅板凳都擦拭得一尘不染,不需要丫鬟再做打点。魏箩坐在花梨木五开光绣墩上,让金缕去打听一下李襄住在哪个房间。
    不多时金缕去而复返,回道:“姑娘,汝阳王千金住在西跨院。”
    魏箩颔首,想了想道:“你多关注那边的情况,不要做得太明显,免得被人发现什么。若是她有什么动静,立刻告诉给我。”
    金缕应下,虽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既然是小姐的吩咐,她定当尽心尽力而为。
    狩猎比赛明日卯时才正式开始,今日不过是提前过来适应一下环境。不少少年用过午饭以后,便到后山去打探地形,做几个标记,免得明日真正进山后被困在山中,出不来,那就闹笑话了。
    魏箩刚坐下不久,梁玉蓉便过来看她。
    梁玉蓉是陪着哥哥梁煜一起来的。梁煜今年十八,英武不凡,常年习武练就一身强壮的体魄。他为了这次的狩猎大赛已经准备多时,不知射坏了家中多少个靶子,只为在这次比赛中脱颖而出,一举得魁。
    “我和阿娘常说,他这么痴迷习武,还不如去考个武状元。”梁玉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着斗彩小盖钟边喝边道。
    魏箩顿了顿,朝梁玉蓉看去。
    梁玉蓉未有所觉,继续说道:“我哥哥自己也有这个打算,他说如果此次狩猎不能拿到头筹,他便回去老老实实地考武举。”
    魏箩握住茶杯的手一紧,依照梁煜的能力,只要好好准备,考个武状元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上辈子李襄倾慕武状元,她没有见过武状元的面,也没有留意过武状元叫什么名字,目下看来,难不成是梁煜?魏箩回想了一下当初有没有听过对于武状元的描述,实在想不起来,最后也不能确定李襄喜欢的是不是他。
    只不过梁煜委实符合李襄的审美,肩宽背阔,高大挺拔又五官深刻,是一个俊美武夫的形象。
    如果真的是他,难道此次狩猎大赛,李襄就已经对他动心了么?
    魏箩托着下巴,慢悠悠地转动桌上的汝窖小盖钟,思绪千回百转,连后面梁玉蓉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梁玉蓉在西跨院坐了半个时辰,见时候不早,便起身准备回去。
    魏箩将她送到西跨院门口,恰巧遇见李颂和李襄迎面走来。李颂来向李襄交代事情,顺道在院子里走一走,他们不知道东跨院住的是魏箩,走着走着便走到这里,面对面撞个正着。
    李颂蓦然停住,见到魏箩脸色很有些怪异。他表情一滞,旋即冷了冷脸,“你怎么住这里?”
    谁知道魏箩根本不搭理他,送走梁玉蓉以后,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提着织金八宝裙襕便转身走入院内。
    木门当着李颂的面关上,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很不好看。
    他方才跟她说话,她难道没听见么?他和李襄站在这里,她竟连一句招呼都不打,实在是目中无人!
    他在门前伫立片刻,既生气,内心又隐隐有一些无力。上元节那晚回去后他想了好几天,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她的模样。他明明很厌恶她,厌恶到恨不得每天都欺负她,看她哭泣软弱的模样,可是同时又想见到她,哪怕他们一见面就互相奚落。谁知今日一见面,她理都不理他,让他自尊心受创,久久回不过神来。
    李襄挽着他的胳膊,忿忿不平道:“哥哥,我们别理她。她以为自己是谁?这么傲慢,有公主撑腰便了不起么……”
    说罢,轻轻哼了一声,跟着李颂渐渐走远。
    *
    东跨院内,魏箩让金缕和白岚搬了一张短榻放到院子里的桐树下,她坐在榻上闭眼小憩。
    她是故意不搭理李颂的,常弘的婚事没有解决,她一眼都不想多看那两个人。何况上次李颂对她无礼,她对他不需要什么好脸色,没当面翻白眼已经很客气了。
    魏箩睡了小半个时辰,醒来时恰好一片桐花落在她的鼻子上,痒痒的,她正欲抬手拂去,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拈起花瓣。那双手白皙修长,伴随着温润含笑的声音:“阿箩妹妹醒了?”
    魏箩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眼睛眨了又眨,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长浔山的景和山庄。她抬眸往身旁看去,只见宋晖一袭天青色缠枝莲纹直裰,负手而立,肩膀上落了好几片桐花花瓣,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魏箩坐起来,带着刚睡醒的软腔,诧异道:“宋晖哥哥怎么也来了?你不在家里看书么?”
    她在树下睡了一会儿,头上、身上落了不少花瓣,一起来便扑簌簌掉在榻上。小姑娘酥颊微红,杏眼圆睁,跟睡着时的恬静判若两人。他刚来没多久,金缕说她在休息,他本想到一旁的石墩上坐着等候,未料想刚一经过她身边,她便睁开眼睛睡醒了。
    宋晖笑了笑,解释道:“总在家看书太闷,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到山上放松放松。虽说不能赢得前三甲,为你猎一只兔子还是可以的。”
    他虽是儒生,但也学过骑术和箭术,水准相当不错。只不过这些年锻炼得少了,渐渐有些荒废,不知明日重新拾起,还能否跟当初一样得心应手。
    魏箩抿唇,微微一笑:“宋晖哥哥忘了,我对有毛的小动物过敏。你要是送给我吃兔肉还可以,若是让我养的话,那可不行。”
    宋晖经她提醒,这才想起来确有其事。魏箩两三岁时也是极喜欢小猫小狗这些小动物的,可惜她每次摸过这些动物以后,身上都会起红疹子,好几天都消不下去。大夫查出缘由后,魏昆便不再让她接触有毛的动物。有一次魏常弦从外面带回来一只脏兮兮的叭儿狗,魏箩实在喜欢得紧,瞒着魏昆把它洗干净,晚上搂着它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浑身起疹子,吸气都吸不上来,差点儿因此丧命。魏昆吓得魂飞魄散,魏常弦因此还被四老爷狠狠罚了一顿。
    从那以后,魏箩就老实多了,再也不碰这些小动物。
    宋晖面露愧色,纵容道:“你想什么处置都可以。”
    魏箩说好呀,“那我等着宋晖哥哥给我猎一只兔子。”
    这边二人相谈融洽,气氛温馨,却没注意院子门口走进来一人。
    景和山庄原本就是皇室修建的,赵玠在这里出入自由,自然没有人敢拦着。
    他立在东跨院门口,看着桐树下的两人。
    少女粉腮含笑,两靥盈盈,仰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一片洁白花瓣从树上飘下来,恰好落在她的睫毛上,宋晖抬头替她摘去,眼里都是温柔。
    ☆、第0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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