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听到此事,章夫人心痛难耐,再摸女儿的手,果然冰凉,亦觉骨头硌手,忍不住哭道:“竟是这样?我儿吃了这等苦头,可恨我在平安州一无所知,女人家小月何等要紧?你却吃了这样的苦,受了这样的罪。”
    章氏呜咽道:“女儿能留下一条命已是万幸,二嫂子房里的一个妾,也有四五个月的身子,惊恐之下,掉下一个已成型的男胎,自己也跟着没了。”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后者诉苦无数。
    随同章夫人过来的丫鬟仆妇人等无不掩面而泣,便是黛玉见此情景,想起来日贾家亦遭此劫,眼泪也滚了下来,半日后方拿着帕子拭泪,劝道:“夫人快别哭了,哭得我跟着也心酸,能在此处母女团聚已是十分难得。”
    章夫人听了,渐渐止住眼泪,拉着女儿道:“这就是静孝县主了,幸亏静孝县主随着卫将军在此处当差,不然咱们娘儿俩哪里有相见之日。”
    章氏也已擦干泪痕,抬头猛见黛玉风流婉转,绰约如仙子,竟有几分面善,心中一动。
    然而想到自己将来就要奉她为主,章氏顿时收了心中的几许疑惑,含羞忍耻地上来行跪拜之礼。自己也曾金尊玉贵,如今却沦为下贱,章氏心里更觉悲伤。
    眼见章夫人眼露心疼之色,黛玉抬手道:“免礼罢。来了我这里,我虽不能抗旨免尔劳役,但是总比落在别人家手里轻省些,也无人辱尔。”一面说,一面命人搬了一只脚踏过来与她坐,对章夫人将手炉塞在她怀里的举动置若罔闻。
    章氏再三道谢,方斜签着坐在脚踏上,两手紧抱手炉,低头道:“多谢县主慈悲,今日能与母亲相见,已是求之不得死而无憾的好事了。”
    章夫人最是心疼女儿不过,忙道:“不知县主安排我儿做什么活计?”
    黛玉面露沉吟之色,她虽同情章氏的遭遇,但却不会将她供养起来,当然,她也不会安排极脏极累的活计给她,在她思考的时候,章夫人已是急得不得了,起身含泪道:“我一生只此一女,求县主千万网开一面。”
    黛玉听了,叹道:“人生跌宕,谁无起伏之时?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也不能十分使唤。我正想着家里有什么活计轻省,也不知令爱会做些什么活儿。”
    章夫人忙道:“不管县主安排何等活计给她做,我都买十个,不,二十个或者三十个,哪怕是五十个一百个精通这等活计的人来供县主使唤,好歹减轻她一些职责。不瞒县主,我这个女儿自小娇生惯养,不说金奴银婢地使唤,屋里总有几十个丫鬟仆妇,哪里做过下人的活计。”说着,章夫人忍不住又哭起来。
    章氏亦在下面垂泪,道:“回县主,别的活计奴婢的确不会,唯有针线活儿好些,配色还算雅致。不过,不管县主如何安排奴婢,奴婢都从命。”
    闻听此言,黛玉心里倒觉好笑,道:“既这么着,就安排你在针线房当差如何?如今天冷得很,幸而针线房炭火倒够,前儿我听说平安州大营里兵士的许多棉衣都不足以御寒,冻得手脚生疮,已命针线房赶在过年前缝制出一些棉衣棉鞋来送给他们,正缺人手。”
    章氏闻弦歌而知雅意,迫不及待地道:“这件事竟不必县主费心,只管交给我,赶在腊月前我就叫人做十万件棉衣和十万双鞋袜送到平安州大营,不仅如此,我也命人去采买治冻疮的药和取暖的木炭,保管叫营里的将士们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个冬天,不叫卫将军和县主操心一丝一毫。”不多不少,平安州大营不曾出现吃空饷的状况,故有十万将士。
    黛玉忙道:“岂能叫夫人破费?这么些东西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自己都拿不出来,只想做出棉衣棉鞋来先给受冻最厉害的兵士。”
    章氏摇手道:“不破费,不破费,不过几两银子的事情。”
    黛玉笑道:“如此我就替营中将士谢过夫人了,明儿不叫令千金做活,也对家里下人们有个交代了。受夫人这么些东西,解决营地里多少愁苦,便是念着夫人此德,也不该另派差事给令千金做。下人们对令千金不做活一事起不满之心,我都有话可说。”
    章夫人顿时松了一口气,感恩戴德地道:“有县主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县主缺少人手做活,我再送两个丫鬟给县主使唤,只求县主允许她们和我这个女儿同住。”
    说是送婢,其实就是想送来给章氏使唤。
    聪慧如黛玉,自然明白,借章氏之故白得十万套冬衣,她没有推掉章夫人的好意,横竖她本就不觉得章氏能做什么活计,这两个丫鬟服侍章氏全了章夫人的脸面,章夫人自然也要念着自己的这份人情,自己行事将大为便宜。
    想到此处,她微微一笑,道:“夫人好意岂有不应之理?我正说针线房里的人不够使,夫人白送两个丫头与我,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章夫人提心吊胆的就怕黛玉拒绝,听到她应下,心中总算块石落地。
    黛玉心中略一忖度,又笑道:“夫人暂且让令千金好生歇一歇,也养一养身子,等到腊月年下,夫人来领她回家团聚如何?能过完年再回来当差。”
    章夫人没料到竟有这样的意外之喜,想到女儿小月时不曾好生调理,恨不得此时就接她回家,哀求道:“县主这般好意,原本不该得寸进尺,只是想到她小月时没有得到照料,恐有损寿算,恳请县主大发慈悲,容我带她家去调理些时日再送来,年下再接她回去。”
    黛玉早料到章夫人会这么说,念着她一番慈母之心,黛玉心里已经答应了,面上却露踌躇之色,似是有同意她接女儿回家之意,又似是有几分顾忌之色。
    章夫人觉得此事可期,脱口道:“县主有什么顾忌只管说来。”
    黛玉笑道:“倒也没什么,只是想着令千金以官奴之身才到我这里我就放她回娘家和节度使大人、夫人团聚,消息传到外人耳朵里,或者传到京城里叫陛下知道,难免认为我恃宠而骄,竟似不将朝廷法规放在眼里,恣意妄为。”
    章夫人听了,忙道:“是县主慈悲仁厚才许我们一家团聚,我心里如何不知?既然县主担忧,就以借用做冬衣为名如何?我回家就叫人先将兵士的冬衣赶出来。”
    黛玉笑允,末了道:“为了那些兵士的冬衣,我也该答应夫人此求。”
    说完,忽又想起一事,笑道:“夫人疼惜女儿,等令千金调理一番回来,只怕就变了一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认出来了。”
    章夫人心头一凛,抬眼见黛玉云淡风轻,不得不将一丝想法压在心底。
    携带女儿到了家里,章夫人搂着她又痛哭一场,一面命人准备衣裳铺盖妆奁请大夫给女儿诊脉,一面趁着女儿沐浴更衣时命人打点贵重礼物送与黛玉,一面又命针线房赶制兵士的冬衣鞋袜,一面又命人去采买冻疮药膏等物,一面又命人叫来去京城的男女仆从询问。
    这些仆从极害怕章夫人的手段,所幸为首的女人是章夫人的陪房,略有几分体面,见章夫人询问,竹筒倒豆子似的的将所有事情说了出来。
    闻得王夫人拿到拜礼后已应自己所求,没办成事,也未退回打点之银,章夫人大怒。
    彼时章氏洗完澡出来,身上裹着一件紫貂大氅,静静地听了一会,道:“她说打点了各处,托人进言审议免除我等变卖之罪,只怕是谎话。”
    章夫人不解,问是何故,章氏冷笑道:“到京城时,我们和在金陵一样,都被锁在自家后院的一处下人房,和三年前进京的太太、三妹妹一处。听太太说,旨意下发的当日,我们家消息快些,在抄家之前,太太迅速转移了好几箱子的珠宝财物送到各处世交故旧之家,以备将来打点或者脱罪后之用,其中就有荣国府,次日几个婆子送过去的,二太太收了。我们娘儿们若无罪释放,岂有不去要回财物的道理?那二太太自然不会盼着我们无罪。”
    章夫人又惊又怒,沉思片刻,即刻命人道:“去书房找老爷,问问京城的信息送过来了没有,若送过来了,仔细翻看翻看,到底甄家宣判时贾家帮了忙没有。”她因担心女儿,日夜难安,又因先有婆子捎信说王夫人已经答应救自己女儿了,便没心思去查看这些消息。
    心腹丫鬟去了半日,回来道:“往前翻了好些日子的信息,总算在今儿送来的信息里找到了,荣国府并无人打点官员说免除姑奶奶之罪,反倒极力促成发卖,奈何最后却是发配。”
    章夫人勃然大怒,横眉怒目地道:“好啊,心计竟用到我身上来了。”
    章氏听了这句话却是不解,问道:“发卖和发配有何不同?不都是入了官成了奴。那二太太既派人打点一番,怎么单独促成发卖?”
    章夫人拉着她的手,道:“我儿你年纪轻轻,不懂其中的厉害。倘若我没猜错的话,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帮我儿脱罪,而是打着我儿被发卖时将我儿买来搪塞我。”当即向四个女人询问王夫人当时的一言一行,果不其然,只说保女儿平安,没说救她脱罪。
    章氏这才明白,哭道:“我知道我们家遇到这样的事情,许多人或是落井下石,或是避而远之,他们不肯雪中送炭,我也不怨他们,何苦收了母亲的东西,叫母亲白欢喜一场?”
    章夫人咬牙切齿地道:“这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妇呢!”
    章氏不愿母亲生气太过,忙道:“母亲别多想了,想有何益?女儿已经沦落至此了,连赎身都不能,何况脱罪?我到家这半日,父亲呢?怎么不见?”
    章夫人眼里闪过一丝痛恨,搂着章氏进卧室,道:“你父亲公务繁重,忙得厉害,等他忙完了,自然就来见你了,晚上咱们一家人好好地吃一顿饭,一会子大夫来了,给你诊一诊脉,好生调理,免得将来饱受病痛之苦。”
    章氏亦是冰雪聪明人物,见母亲如此,心中一凉,苦笑道:“莫不是那些兄弟们又在父亲跟前说什么了?所以父亲觉得我丢脸,不肯见我,凡我之事都是母亲操心。”
    章夫人掩住女儿之口,轻声道:“快别多心,你父亲确实是忙,我向来没将那几个东西放在眼里,唯愿你好好儿的。你父亲若果然惹恼了我,我自有法子叫他后悔莫及,我知道他那么多事,也早安排了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若害我,必有人会依我之言泄露机密。横竖我就你一个女儿,你又成了这样的身份,除非大赦,否则极难脱籍,我再不怕任何事。”
    章氏滴泪道:“母亲别这么说,女儿也盼着母亲好好儿的,母亲安好,女儿才放心。瞧着静孝县主倒是个仁和宽厚之人,女儿如今虽是官奴身份,心里心里不甘,但是若在她家里本本分分地不惹事,料想不会十分辛苦,总比像家中女婢被青楼楚馆买去作践的强。”
    一时有人通报说平安州最好的大夫请来了,且请了三四个大夫过来,章夫人忙擦掉脸上泪痕,送女儿到帐内,然后命几个大夫分别诊脉,最后几人合计挑选最好的法子给女儿用药。
    晚间一家吃饭时,听说章夫人欲捐赠十万套冬衣,章旷火冒三丈。
    他把筷子一撂,气道:“前儿送出那么些钱打点我想着是救女儿没说,如今好端端的许什么十万套冬衣?夫人你难道不知道十万套冬衣得花费多少钱?一套至少得花七八百文,多则一吊钱,十万吊钱,都堆成一座铜钱山了!更别提你还要给什么劳什子冻疮膏。”
    章夫人拍桌道:“贵儿在这里,老爷别在我跟前说这些,我若不做出这样的诺言,你怎么把贵儿接回家?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不心疼我心疼!你舍不得这十几万两银子,无非是怕我用了这些钱,将来分给你儿子的少了!趁早叫那几个东西收了这些小心思,惹恼了我,不知道是哪个倒霉!横竖我女儿已是这样,我孤身一人没什么可怕的。”
    面对章夫人之怒,章旷无言以对,也怕章夫人不管不顾地做出不可收拾的事情来,转眼瞅见章氏满脸泪痕,心里不觉起了几分愧疚,忙描补道:“贵儿,我不是觉得你花钱,是觉得你娘没必要花这笔做冬衣的钱。”
    章夫人怒道:“不会说话就别在贵儿跟前说,什么花钱?贵儿几时花钱了?你倒想法子去把送到荣国府的东西要回来,那才是不必花的钱!”说着拉女儿回房,晚间同睡。
    章旷和章夫人之间略生嫌隙,黛玉和卫若兰一无所知。
    黛玉查收了章夫人送来的礼物,三五件珍宝价值过万,她不喜章家夫妇为人,亦觉此物烫手,便和卫若兰合计将这几件东西折变成银子,补贴给营中将士或者贫苦百姓。
    卫若兰道:“先留着,等需要用的时候再说。没想到陛下竟把章家的女儿打发到咱们家里,想叫你出气呢,难得麾下将士白得冬衣鞋袜。我寻思着好好利用这件事,怎么把揭发苗白一干人等的证据找出来才好。”
    黛玉问道:“至今都无证据?”
    卫若兰叹道:“没有,他们如今循规蹈矩,竟是一点出格的事情都不做,我想从他们从前抢劫的东西入手,也不见他们拿出那些东西,那些东西竟像是无影无踪了似的。”
    黛玉也觉得棘手,道:“他们行事太过缜密,让我好好想想有什么好法子。哦,对了,小厮押送章氏过来时,捎来了京城里的许多书信,外祖母的、二舅母的、琏二嫂子的和四妹妹的我都拆开看了,二舅舅和宝玉的放在那里,你来看,另外还有母亲、两位舅舅和韩奇、陈也俊等人的书信,足足装了两匣子,不知道有多少话可说。”
    卫若兰道:“听说今日之事,我立刻派人调唆章家几个儿子,不知道能不能让章节度使和章夫人彼此之间生出嫌隙来,咱们好趁机而入。”一面说,一面拿过书信一一拆开细看。
    黛玉一怔,得知他的打算,细细一想,道:“此事倒是大有可为。”章夫人和章旷夫妻数十年,哪怕不知道章旷所有的事情,也该知道至少一半,若是这对夫妻果然因财物而生嫌隙,以章夫人之性,必定容不得章旷的打算。
    卫若兰笑道:“尚且不知,等着看,便是一时没有,早晚也会面和心不合。章夫人只有一个女儿,而章节度使却有好些儿女,自然不肯将所有财物都花在章氏身上。在世人眼里,尤其是在章节度使眼里,女儿远远比不得儿子,哪怕是庶子。”
    黛玉点头,深觉有理,慢慢说起王夫人原先的打算,得了章家好处的却不肯用心打点,也不知对京城诸事了如指掌的章家知道不知道。
    卫若兰摇头一笑,道:“和咱们不相干,不必理会。”
    看到大舅舅和二舅舅信中说太上皇病重到起不来身且经常昏迷不醒的地步,较上个月更重,卫若兰不由得沉吟起来,难怪今年八月里长泰帝就频频动作,首先动了备受太上皇宠信的甄家,只怕太上皇是时日无多了,无力阻止。
    黛玉听他说完,颦眉道:“我也接到琏二嫂子的书信说采选延迟,等太上皇好了之后再说,听你说得严重,莫非是遥遥无期了?”太上皇驾崩,国丧期间谁敢婚嫁?更别说采选了。
    采选乃是聘选嫔妃和诸皇子之妻妾,当今和诸位皇子都是儿孙,儿孙岂能不守孝。
    卫若兰淡笑道:“采选本来就不是出自陛下本意,尤其里头很有太上皇特命送女参选的几个人家,陛下对此并不用心,太上皇若驾崩了,只怕取消此次采选也未可知。”
    他本是无意间一番言语,谁知月底接到国丧之报,长泰帝果然取消此次采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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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章
    老太妃薨逝时朝廷曾下谕旨,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三月不得婚嫁,彼时太上皇驾崩,哀伤之下,犹胜一层,凡有职有爵之家仍然和先前一样,不得聚众作乐,但庶民却延长至半年内不许婚嫁,多守三个月,以示太上皇之尊贵。
    接到消息,黛玉忙命人检查一番,将鲜艳的灯笼陈设等物暂时撤下,幸而朝廷并不强求官宦人家一片缟素,她不过是尽自己心意,免得将来有人拿此事说卫若兰逢国孝不哀。
    经历越多,她越明白人心难测,为官做宰之人因一点小事被弹劾的不在少数。
    想到宫中取消此次采选,接着一年内不能议亲,探春转年便是十六岁了,一年后朝廷不可能在年底时候再征采才能,等到后年采选探春已是十七岁,不在此列,而惜春又不肯出嫁带累男方,黛玉忍不住有些叹息,更有一份担忧之情难以言述。
    虽是心中十分担忧,但是黛玉向来尊重惜春的意愿,唯有解劝,不敢强求,只盼惜春看到甄家女眷人等的命运,改变先前的主意。
    不出她所料,得知甄家几个姑娘入官为奴,被发配到内务府做活,惜春果然有些害怕。
    凤姐趁机劝道:“好妹妹,多亏当今圣人仁慈,想得周全,甄家几个女孩子发配到内务府为奴,虽然辛苦些,到底没人当粉头似的作践。若是赏赐给哪个达官显贵之家,或是当街发卖,不知道被糟蹋成什么样儿,她们模样儿生得齐整,有几个贪杯好色的爷们能忍住?只怕也有那些不干净地方来的老鸨盯着想买了回去,千金小姐沦落下流,多少人看这样的热闹?即使发配到内务府,她们成了官奴,日后也只能和官奴通婚,不得恩典,世代为奴。”
    惜春脸色惨白,心中已经有些动摇,却仍旧嘴硬道:“就是知道咱家将来未必比甄家下场好,我才不想连累他人,何况东府里又是那么个名声。甄家被抄,他们家出阁的大姑娘和二姑娘如何了?想必在夫家日子过得不好罢?”
    凤姐揉了揉太阳穴贴的“依弗那”,道:“傻丫头,照你这么说,娘家出事的姑奶奶们都该过不得好日子了?没娘家依靠的女孩子也不必出嫁了?别说抄家了,就是娘家遇到天灾人祸死绝了的也不是没有,可是有几个夫家就真的苛待这样的儿媳妇了?除非株连九族,否则嫁出去的女孩子都和娘家不相干,偶有不如意,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说着,又将甄家两个姑奶奶的处境告诉惜春,乃道:“甄家两个姑奶奶的夫家也都犯了事,比甄家还早些,交了好几十万两银子才免罪只罢职,很是伤了元气。两个姑奶奶早就生儿育女了,她们夫家又不是狼心狗肺的人,虽然心里不大自在,但是并没有苛待她们。”
    惜春低下头,沉思片刻方抬首道:“若是为了避免来日之祸,又不用带累他人,我去出家修行岂不好?虽有肮脏不好的庵堂,但也不是没有干净的地方,林姐姐的婆婆那里就是个极好的去处,或者妙玉圆寂了的师父曾挂单的牟尼院也极庄严肃穆。”
    凤姐目瞪口呆,忙道:“好好的千金小姐,哪里来的这些心思?正经的日子不过,出什么家修什么行?人家妙真师父是不肯再嫁,妙玉是自小体弱多病,这才出了家的。”
    惜春歪头笑道:“我也是有缘故的。”
    凤姐问是什么缘故,惜春笑嘻嘻地道:“我是为了避祸,出了家反倒落得一个干净,出了世的人,不在红尘里,哪怕抄家灭族呢,都和我不相干了。”
    凤姐听了,竟是无以言对,好半日才道:“你这丫头怎么就说不通呢?年纪轻轻的,怎么尽想着看破红尘。你这个年纪正好说亲,虽然咱们两家名声都不大好,但是你自小住在这府里,咱家的女孩子们都是人尽皆知的不错,说一门亲,带着一笔嫁妆,安安稳稳地出阁,将来咱家出事,也不必十分烦恼林妹妹。你说,我说的在理不在理?到时候你不管你哥哥嫂子侄子侄媳,叫林妹妹管不成?她只比你大一岁,咱们府里花了她五万两银子,除了给几件东西添妆,竟是没替她准备什么嫁妆,有什么脸面求她面面俱到地管着?”
    见惜春似有所动,凤姐再接再厉地道:“你林姐姐管这府里一干人已经很厚道了,再管东府里那些子人不成?她得累成什么样儿?你忍心看着她辛苦?我和你二哥哥是不敢妄想以后,饶是如此,都不知怎么安置两个孩子,怕他们跟着一起入罪,像甄家姑娘和甄宝玉似的入官为奴。你有避开祸端的机会,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我不打算给你找什么高门大户,就寻个家道殷实、人口简单、品行良好又知道上进的人家,亦不做什么带累他们的事情,纵使抄家也只是咱们家,牵连不到他们什么,也不算带累。”
    惜春沉默良久,苦笑道:“如今说什么都晚了,竟不如我带着一些财物出家的好,到时候一样替那府里的哥哥嫂子打点,不必劳烦林姐姐。嫂子听我说,你说的我心里都明白,我知道嫂子说得有理,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咱家几时和甄家一样咱们都不知道,况且守一年国孝,这一年内不能说亲不能宴乐,一年后谁知道怎样?或者一年内就抄家了。”
    想到甄家被抄后一干家眷人等的下场,惜春脸上流露出一丝恐惧,哪怕她嘴里说得再厉害,心里依旧害怕非常,就怕不日抄家,来不及避开。
    闻听这一番话,凤姐悚然一惊,脸上变色,觉得惜春说得有理,确实,他们知道自己家是盛极而衰,命运不大好,但是终究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出事,料想惜春是因此而想出家。然而,她看着惜春这些姊妹们长大,心里终究盼着惜春出阁嫁人,而非出家修行。
    惜春怕凤姐阻拦,又笑道:“好嫂子,如今出家不过是避祸,不在咱们家了,倘若将来风头过了,我再还俗也不是不能,你何必如此担忧?”
    凤姐哼了一声,道:“你说得容易,想一想老太太罢,哪里容得你起这个念头?”
    惜春笑道:“我已有了极好的理由,明儿起我就装病,病一年半载的,然后再请妙真师父或者静慧师父过来说我与佛道有缘,唯有出家才能见好。”
    凤姐啐道:“什么病不病的?女孩子多病你道是好名声不成?就是林妹妹原先弱些,身边那些嬷嬷也都竭尽全力地给林妹妹调理,不叫传出一点体弱多病的名声。你倒好,好好的身子非说病了,不许如此,等我再想别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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