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渊心知再无法打动就是必死之局,甩出最后的筹码:“自快雪楼江岸截杀失手后,安华公主恼恨非常,前日遣人密会天诛阁,意图进一步狙杀公子。侯爷似有所知,拦下了密使,并传书二公子与公子结伴而返;另外金陵传闻公子行将议亲,候爷也与几家世族有所言及,想是因此刺激了公主。”
    不知是哪一句令左卿辞失了笑容,眉宇倏沉。
    冷汗从文思渊脊上滑落,他尽力让声音如常,“公子手段非凡,但暗算难防,公子又不愿显露,难免束手束脚。若能容情暂文某留一命,江湖上的消息但凡文某所知,无不入公子之耳。”
    左卿辞终于沉吟了一刻,这人知机惜命又消息通达,确还有几分用,“文兄若能言而有信——”
    文思渊何等精到,“文某不敢违誓,公子自有一百种手段取我性命。”
    “文兄言重了,如今我潜心医道,也不宜随意重归旧行。”左卿辞慢悠悠的踱了几步,忽而一笑,“今日让文兄受惊了,此后有暇,不妨每隔三个月与我一叙,也好安彼此之心。”
    轻缓的话语传入文思渊耳中,生生逼出了一身冷汗,虽然留了后患,好歹躲过了眼前的死劫,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多谢公子,文某自当谨尊。”
    暮色中的江柳似绡雾轻柔,草丛中几只夏蛙低低的咕鸣,四十八骨的油纸伞跌在地上淋了许久的雨,终于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拾起。
    苏云落已经等了许久,始终未见文思渊的身影。
    她没有焦燥,只要有希望,她有近乎无限的耐心。
    怀中的铜镜被体温烘暖,她漫散的思考是否该趁夜出城。窃镜之举彻底得罪了左卿辞,待消息散开,神捕也会追踪而来,涪州已不适合再留,必须尽速离开,这一身衣裳太过精致,不适合继续穿着。想到这里,她轻抚了一下宽袖繁密的纹绣。丝滑的衣料色泽明丽,是她穿过最好的衣裳,来自琅琊郡主的馈赠,她却恩将仇报,盗了郡主的亲眷。
    一丝丝愧疚从苏云落心底泛起,那个温婉的女子一旦知悉真相,一定会非常失望。
    觉察到有人接近,她收住心神抬头,一瞬间愕然僵硬。
    亭外,颀长的身形如临风玉树,俊逸的脸庞盈着浅笑,左卿辞优雅的举伞相邀。“江畔风冷湿重,不宜久羁,回去吧。”
    江风吹得乌发缭乱,有几缕落在颊上,衬得苏云落的脸惊心的白,她怔了半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左卿辞莞尔一谑,“自是心有灵犀,不管云落在何处,我都能寻到。”
    苏云落沉默以对,左卿辞全不着气,笑吟吟的给了答案:“说破了也无奇,有种特制的香露,沾衣数月不散,常人难察,稍加驯化就可使飞鸟循香引路。”
    见她呆立不动,左卿辞又道,“宝镜你要想把玩,留几天也无妨,琅琊郡主和杜夫人那边我已置了话,届时再还即可。”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眸中一片茫然。
    左卿辞好整以暇的欣赏了片刻,抛出了诱饵,“不必再等了,鹤尾白的出处,随我回去自会知晓。”
    这一句击穿了防卫,她彻底紊乱了心神,以至于他的手挽过来,她居然忘了躲闪。
    左卿辞将她迎至伞下,携着纤影在飘飞的细雨中渐渐行远。
    亭上的两只黄鸟轻盈飞起,拍着翅膀叽啾追逐而去。
    第45章 云深乱
    雨打重檐,花木幽深。
    不知左卿辞用了什么手段,涪州最好的客栈挪出了一个独苑,一溜的粉墙黑瓦水檐,湿漉漉的青石板铺地,透着暖光的庭烛映亮了高低错落的灌木,自成一苑幽静。
    左卿辞推开一间屋子的门扉,“尽管郡主亲切,那间院落还是太挤,不如客栈自在。你随身的东西我请茜痕代为收拾,一并搬了过来,回头看看有没有疏漏什么。”
    她卸去面巾,环视了一眼屋内,尽管是仓促而就,一切布置得井井有条,摆放有序,连郡主赠的几件钗饰都搁在案上。窃镜之举形同背叛,他竟然不见半分怒意,反而安排得这般细致周到,甚至免去了面见琅琊郡主的尴尬,她越发茫然。
    白陌送来一壶君山银针,几样刚做好的点心,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檐下水帘连绵成线,左卿辞不疾不徐的斟了一杯茶,并着雨落的声音开了口:“关于鹤尾白的下落,纯属欺骗之辞。”
    他一出言就如巨石落潭,激得她瞬间抬头。
    “因为明日试剑大会开场,整个武林均会知晓。”左卿辞从容而道,似乎预见她每一个反应,“沐府将以珍藏的鹤尾白作为胜出的彩头,此药有易髓炼筋之效,于武林中人极有助益,必然使争斗更为精彩。”
    她立刻明白是上了文思渊的当,激怒了一瞬即冷静下来,陷入了思索。
    “动手唯有在试剑大会之后。”左卿辞清楚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就算云落不怕成为天下公敌,眼下的时辰也不对,沐府此时水泄不通,人多眼杂,如何探得了宝物匿处。”
    苏云落没有接话。
    左卿辞抿了一口茶,候了半晌才道,“你担心灵药落入他人之手即被服用?我可以让沐府家主在公布的时候顺带一提,此物以惠州玉泉水煎服最见灵效。”
    苏云落凝视着他,问的很直接,“条件?”
    越是不易上勾的野隼,越是让人有捕捉的欲望,左卿辞漾起浅笑,答非所问,“此前不让你走,云落可是怪我?”
    苏云落沉默。
    左卿辞略带一丝轻谑,“这一点举手之助,可能平复云落些许怨气?
    这般俊美的男子放低姿态软语相就,简直能醉死世上大半女人,她垂下了眸,“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直率又煞风景的问话被左卿辞轻易化去,“我只是存了私心,不愿让你随意抛舍而去。”
    苏云落滞了一瞬,半晌道,“你帮了我,我很感激,可我不想受制于人。”
    “不想?那云落何以甘受文思渊欺弄?”唇角轻勾,俊颜流露出暧昧的薄嘲,“难道我不如他?”
    她又不说话了,良久道,“你怎会清楚这么多,你见过文思渊?”
    他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她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脸色微变,“他和你说了什么?”
    “鹤尾白、铜镜、还有药。”左卿辞随口敷衍,抬手拔下了她的发簪。
    她心神正乱,竟忘了阻止,醒过神长发已经披落下来,鸦翎般墨黑,衬得眉眼分明,肤如莹玉,一双深瞳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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