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少爷更衣。”
    黄老爷此言一出,后院里便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燕庆更是心惊胆颤,满脸惨白,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管家流着泪,从老爷手里接过少爷,小心的平放在门板上,一件件的把衣服脱了,见少爷肚子上铁乌色一片,再也忍不住,冲老爷一磕头,哭叫道:“要那杀千刀的狠心畜生垫棺材呀……老爷!”
    燕庆惊恐的抬起头来,道:“莫伤我儿,莫伤我儿,小老儿愿献良田一百亩,白银二百两,只求高抬贵手。”
    黄老爷抬起脚来朝着燕庆脸上就是重重一踹,怒道:“我给你良田千亩,白银千两,你还我儿子性命来。”
    “错在犬子,但他还不懂事,只求黄老爷高抬贵手,我愿将手中二百亩良田尽献,只求黄老爷怜我老来独子,呜呜呜……黄老爷,饶我犬儿一命呀!”燕庆和着血把脱落的门牙吞下,哭哭泣泣的哀求。
    “哼!”黄伦怒道:“田产我有,我只要有人给我儿子偿命。”
    听话听音,燕庆一听,知道黄伦心动了,喜出望外,连忙道:“我儿平日实是乖巧,全是张翼这奴才惹事生非,该让他来偿命。”
    黄伦道:“三百亩田契,五百两白银,日头下山前就要送来,否则还要拿你儿子来垫棺材。”
    “依,依,都依你。”
    垫棺材,就是把活人垫在棺材底给死人陪葬。时人迷信,大抵是横死之人要有人偿命陪葬,这样死者就不用受地府酷刑吃苦,可以直接转世投胎为人,所有罪罚都由陪葬者代受。
    黄朝兴少爷已经抹洗了身子,换好大红寿衣,躺放在门板上,口衔铜钿,面盖黄纸。
    门板下的长命灯发着幽暗的光芒,于人群挤拥的大厅里平添一股诡异的死亡气息。
    燕家父子一脸惨白,浑身发颤,被黄家人的推捅着朝着死人跪下,披麻带孝,不停的折着黄纸烧着,徐师傅也松了绑,蹲在边上帮少爷的忙。
    哑巴被放回去送信了,柱上独留张翼一人捆着。
    一副乌漆棺材从门外抬进来,用条凳在厢房里头架好,一个头上系着草绳的中年汉子细细的在棺材里铺着石灰、木炭。
    张翼知道,这人是“棺材头”,抬死人杠的八仙之首。只见他铺好木炭,又一床床的大被衻子铺将上去,垫压结实了,走过来解开张翼的绑绳,让张翼就着铜脸盆里的水洗脸。
    张翼懵懵懂懂,听话的洗了脸。棺材头示意他把衣服脱了,拿过一件大红衣服让他换上。
    张翼这才反应过来,号叫一声,光着腚拨腿就跑。
    边上早有下人守着呢,一把揪住,张翼手足乱舞,一时间凭空生出好大力气来,两个大汉竟然按压不住,又扑过来两个汉子,方才四手四脚的捉住抬起。
    张翼身在半空,拼命的扭着身子,口中大叫,却是不济一点事,屎尿都吓得奔泄出来。
    棺材头笑道:“如此倒也少省事了。”用根麻绳虚勒着张翼的脖子,先在嘴里塞进去一团布巾,就着擦过黄家少爷的浴水,哗啦啦的将张翼冲洗了一番,披上大红寿衣,在张翼背上插一根竹杆子,用麻绳紧紧的一圈圈绕着将张翼捆粽子似的绑好,唤个下手,一头一脚的抬着放进棺材里。
    张翼惊惧的魂飞魄散,口不能张,手不能动,眼睁睁的看着棺材头用张红纸将自己的头罩着,只能“呜呜”的叫着。
    只听棺外有人讲话:“要不要淋酒?”
    “不用,且先这样罩着先,等到了晚上入棺封盖时,棺材板一盖,天煞地煞在此一煞——唉,也是怨孽,能多活一会是一会吧。”
    棺材头一边和同伴说着话,一边拍拍棺材,道:“别乱叫,还可以多活一会,也别撒尿,不然石灰烧起来莫要怨我。”
    张翼就不敢了,屏气凝神,一点动静也不敢发出,心中却是盼望着徐师傅、哑伯、老爷能把他给救出去。却不知老爷少爷们自个儿还跪在死人面前瑟瑟发抖呢,至于徐师傅,那更是有心无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翼听到众多脚步声过来,有人念一声:“阿弥陀佛。”又有人问:“黄豆,叫你去央道士,你怎么请个和尚过来。”
    只听那叫黄豆的道:“好叫老爷得知,清虚观的老道士都病的下不了床了,正好在路上遇到这位大和尚,据说是念经超渡十分在行的。”
    又听那黄老爷道:“既然如此,请大和尚好好为小儿超渡。”
    那和尚就喧一声佛号,指挥着众人布置场地,一时忙忙碌碌喧杂声四起,好一通忙活后,又“呜呜呜”的吹起法锣,接着摇起召魂铃,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然后又是一通低沉难懂的冗长经文。
    法螺吹起的时候,张翼觉的脑袋昏沉沉的,待到召魂铃一响,张翼的头就疼痛了起来,起先是涨痛,后来是裂痛,仿佛是有双无形的手要把他的脑壳硬掰开来。
    这样的痛楚是从来没有过的,比皮鞭暴打还要痛十倍,百倍。
    他想大叫,喊不出音,想扭动身子来分散痛苦,可怎么用劲也动不了分毫。偏偏还晕不过去,那和尚呤唱的经文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不停的促使他清晰的承受裂骨的痛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万般痛楚中感觉自己的脑顶裂了一条缝,尤如知了破壳。有一丝黑色的气流冲了出来,吹开了盖在脸上的红纸,那红纸轻飘飘的翻了个身,诡异的自动缩卷着,最后团成一束红光。
    张翼分明看到了那红光欢喜的一笑,如一条红色的小蛇直冲下来,欢快的钻进了脑缝里,东突西撞的,将整个脑髓打碎打散,绞染的赤红。
    红光从脑海里溢出来,顺着脑门、鼻子、胸膛顺流而下,渐渐的将整个身子都涂染的赤红。痛楚不知何时消失了,麻痒却四散的生发出来,浑身似有百千万只小虫在撕咬,越来越痒,越来越难忍,越来越钻心。
    张翼忍不住大叫“杀了我吧”,身子一用劲,猛的坐了起来。
    身上麻绳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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