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在地上,母亲踩着她的背,把腰带系在在粗木窗栅上,踢开了她。
    她伏在地上哭了很久,才敢抬头。
    就看到紫棠色绣花的鞋子,双脚悬空。窗栏间刺目的光线刺得她看不清楚母亲的身形。
    她在地上摸索到一块碎瓦片,狠狠的划破了自己的脸。对着昏迷中的妹妹柔嫩的脸颊,她犹豫了又犹豫,终于咬牙,将她一边的脸颊毁去。
    原谅我,原谅我……她一边动手,一边不停的重复,泪流满面……
    “你醒了?”邵棠的脸突然出现在视野上方,“疼不疼,要不要吃止痛药?别哭别哭,把药膏冲掉了就不好了。再等一下,干透了就可以洗掉了啊……”
    是吗?原来她真的哭了?
    她很久没哭过了。
    眼前这个絮絮叨叨的女人……可以…相信她吧?她的目光很干净,而且坚定。有点像从镜中看到的自己。
    她承诺,会给她们新的生活。她承诺,要小七为她弹三年的琴,就让他们团聚。
    她的承诺……应该,是可信的吧。
    第021章
    吴冉国使者在京城盘桓了十日方才离开。
    邵棠混迹在车队中。
    谁知才在城外十里处辞别了高陈的官员,走了没多久车队就被拦住了。
    邵棠在车中,听到外面微有骚乱,过了片刻听到胡亮在车外压低声音禀告:“有个自称萧炯的,要为冯七辞行。冯七不肯见。”
    冯七是邵娘子不惜借用吴冉国的力量也要弄到手的人,胡亮不敢自专,特来请邵棠示下。
    邵棠怔了一下,才猜到这个萧炯十有八九就是那个萧大郎。微凝道:“冯七既不愿见,便不见。毕竟他已不算是高陈的人了。”
    胡亮领会其意。
    邵棠竖起耳朵,听到那个年轻的鸿胪寺官员出面,和萧大郎扯了些场面话,婉拒了他的要求。
    萧大郎虽然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但能产生的影响只限于对高陈国内。他若敢对吴冉使团做些什么,那便是挑起两国的纷争,他爹头一个饶不了他。
    萧大郎心下怏怏,却不离去,带着仆人一路远远坠在车队后面。
    冯七只待在车里,连吃饭如厕都在车里,半面也没有露。
    萧大郎跟着使团,跟到了第二日,一直跟了二百里。他身上挂着实职,离京二百里已是极限,若再不回去,怕就要被御史参了。只能怅然的看着吴冉国的车队愈走愈远。
    搞得邵棠略心虚。
    一直先入为主的以为萧大郎是个满面横肉的恶霸,哪知偷偷掀开帘子一看,居然是个面目俊朗阳刚威武的男人。这男人还一副仿佛痛失所爱的抑郁神情,简直叫邵棠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那根打散鸳鸯的大棒子?
    这晚入住官驿,冯七终于露面了。
    邵棠偷偷观察。见冯七依然是一派淡然,知道自己是脑补太过了。
    杀父之仇啊,破家之恨啊,这特么要还能爱上仇人,那得多脑残?
    又不是天雷狗血的古装连续剧。
    于是就放心了,回屋开始切猪蹄。冯七那个手筋修复比冯三冯六的脸要复杂一些,邵棠在京城一口气买了几十个猪蹄,每天切几个练手,自我感觉颇有进步。
    为了防止萧大郎派人盯梢,第二天邵棠又跟着车队走了几十里,到了野外,确认确实没有人跟着,这才从车队中分离出来。
    临走前交给胡亮一只箱子:“十盒药,二十个通讯器。”作为感谢这次帮忙的谢礼。
    那边冯七姐弟三人话别。
    冯三冯六脸上的疤痕已经消失了。球球那泡稀粑效力惊人,邵棠当时给冯三糊了一脸,结果洗净一看,自己都惊呆了。冯三那饱受岁月磋磨,已经粗糙暗黄的皮肤仿佛获得了新生一般。于是邵棠就给她们两个每天都敷脸,半个月下来,不但疤痕全消,两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十岁不止,重又变成了两个美人——有那样容貌惊人的弟弟,一母同胞的姐姐怎么可能生得不美。
    此时,两个美人看起来浑身都透着股生气。三姐弟没有什么洒泪挥别之类的行为,都气度从容,眉目间都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冯三冯六蹲身给邵棠行礼,登上车向吴冉去了。
    邵棠两个,一骑一车,特地兜个圈子,绕开京城往怀安府赶。
    冯三那个容貌,真是个麻烦事儿。邵棠特意给他化了个丑妆,把眉毛化成八字扫帚眉,脸上用米分打白,又在眼下用螺子黛打青,看起来像个纵欲过度的纨绔。
    冯三看着镜中的形象,沉默了许久,道:“……我曾想自毁容貌,萧炯说若我敢,便叫姐姐们死无全尸。若我有你这般手段……”然而发生过的事情终究无法追回,幸而那些屈辱的日子都过去了。
    有惊人的美貌,却没有足够保护这美貌的力量啊……邵棠沉默不语。
    虽则如此,毕竟还在高陈境内,小心驶得万年船。邵棠自己骑马,却把冯七塞进车里。
    因为绕了远路,走了四天,才到达约定好的地方,和柯三会合。
    吴冉使团一入京,邵棠便打发柯三离开了京城。柯三的爹毕竟是高陈的官员,邵棠不想暴露自己背后的人脉其实是吴冉国这件事。至于知道真相的冯七,邵棠不担心他说出去。冯三冯六都去了吴冉,将来冯七也要去吴冉讨生活,他只要不是脑袋被门夹了就决不会乱讲话的。
    柯黑胖在这里提心吊胆的等了半个月,直到见到冯七,这颗心才终于放到肚子里去。抱着冯七又是一通大哭。
    冯七很诧异:“怎么瘦了这么多?”
    邵棠很满意:“看来认真的执行了锻炼计划了。”
    半个月没见,大胖子变成了中胖子。
    提起这个,柯黑胖哭得更伤心了。邵棠让阿方阿刘拿着她写的锻炼计划跟着他啊,他敢偷懒他们就敢给邵棠打小报告啊!端谁的碗,听谁的话啊,想收买都收买不了啊!这半个月他活得水深火热啊!
    休息好了,邵棠告诉冯三:“我的猪蹄都切完了。”
    冯三:“……”
    冯三在路途中偶然看见了邵棠切猪蹄,一时好奇问了一句。结果得到的回答是——
    “这个啊……不是要给你修复手筋吗,那个比你姐姐们的脸要稍微复杂一些,所以我先拿这个练习一下。”
    冯三:“……”
    所以邵棠今天告诉他猪蹄都切完了的意思是……可以切他了?
    于是三个人移步到邵棠的房间。嗯,是的,三个人——黑胖子坚持要陪同。
    邵棠本想像弄冯三她们那样把冯七也放倒。但是冯七不同意。
    成功或失败,他都想清醒的经历。
    于是邵棠对他的手臂进行了局部麻醉。一针下去,右臂自肘以下便失去了知觉。
    为了看的清楚,屋里点了一圈手臂粗的蜡烛,邵棠还用轻容纱做了个纱囊,装了十来颗夜明珠吊在房梁上。
    邵棠拿起手术刀,盯了他的手腕片刻,一刀下去,便肉开骨现。
    地面轻微的震动了一下。
    邵棠微惊:“地震了?”
    “不……”冯七看着她身后,平静的说:“小明晕倒了……”
    邵棠:“……”妈蛋!
    也管不了那个死胖子了,让他先在地板上死一死吧。邵棠眼睛眨也不眨,给冯七接着手筋。
    夜明珠的柔润光泽下,她眉目专注,如山水静谧。
    冯七静静的看着她。
    他见过很多女人——温婉的,娇柔的,有才情的,刚烈如他母亲的,坚忍如他姐姐的……
    但邵子乔和她们都不一样。
    他很想知道,她是谁?她有过怎样的经历?
    他很想知道,她到底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在哪里?
    他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这样看着她,会让他心里如此安宁?
    邵棠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好了!”
    擦掉血迹,将冯七的手浸泡在药液里,“今天先弄一只手,看看情况,明天再弄左手。”趁这功夫先把死胖子拎到外间的软榻上去。
    看着纤细的邵棠像拎只小鸡仔似的,轻松的拎起柯三那庞大的身体……冯七有了短暂的失语。
    而后他忽然明白了。
    为什么邵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因为,她很强。
    身、心皆强。
    她不依赖,不倚靠,不期待。她自立,自强,独自解决。
    她可以被依赖,被倚靠,被期待。所以看着她,便令人心安。
    她,不像女人。
    更像个男人。
    右腕开始有些刺痛,是麻醉的效力过去了。痛不难忍,难忍的是随之而来的麻痒。冯七就忍不住动了动手指。
    忽然就呆住了。
    又动了动手指。
    瓷盆里的药液荡起一圈圈的波纹。
    从指根到指尖,他能清楚的感受到每一根手指的存在。而他已经很多年感受不到这种感受了。
    邵子乔,她说她能治好他的手。她说的是真的!
    邵·真汉子·子乔·棠走过来,“怎么样,要不要再来点麻药?”
    冯七强压下涌动的心酸,笑道:“不,这感觉好极了。”
    这一笑,如夜昙骤绽,真个颠倒众生。
    来的时候裹着裘衣,回去的时候,别说厚袄了,薄袄都穿不住了,都改穿了夹衣。
    路上景色与来时大不相同,绿意满地。田地里都是劳作的农人,稻子都插完了秧苗,现在忙碌着种瓜种豆。
    这些人大都瘦骨嶙峋,面有菜色。能熬过那样饥馑寒冷的冬天的人,大都极有韧性。熬到了春天,便有了希望。树上的嫩芽,地里的野菜……能吃的东西开始从土壤里冒出头。只要坚持到收夏粮,便可以有真正的饭吃了。
    一路上的治安也明显比来时好得多了。
    冯七很是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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