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妃自失宠失子之后,早息了争强斗胜的心思,惟愿景淳余生平安,多子多女。这时看着景淳态度平和,提起徐清来颇为亲近,自是深感安慰,更觉徐清虽是出身差些,为人竟是挑不出错,十分满意起来,因与景淳道:“荣王册封典礼那日,你娘子就称个病吧,不要叫她再进宫了,也省得她触景伤情。”
    景淳听说,忙道:“母妃说的是,儿子也有这个想头。只是母后那边,还要您多转圜。”高贵妃点了头道:“我知道,我这就与她说去。”
    高贵妃重新梳洗一番,又换了身衣裳,施了脂粉将哭红的眼睛遮一遮,又叫景淳自家家去,这才往椒房殿来,到得殿前正看着几家外命妇退出去,其中一个甚是眼熟,不禁多看了眼,方报名求见,自然获准。
    进得寝殿,高贵妃先给玉娘见礼,又堆了笑脸,小心翼翼地道:“妾方才进来时,遇着了几家夫人,若是妾没看错,里头有宛西伯夫人。殿下**,自然知道她是个什么人,妾不过白多句嘴。”
    宛西伯正是从前的宛西候,前护国公夫人唐氏的兄长唐元修,因着叫唐氏连累,传了几世的宛西候爵位叫乾元帝降成了宛西伯,本已请立的世子也叫乾元帝寻了也由头夺了世子衔,这便是说,宛西伯这爵位在唐元修死后多半儿就会叫朝廷收回去。有这些前情在,宛西伯夫人若是只上贺表,本人托病才是常情,偏是亲自过来了,岂不是叫人疑惑。
    玉娘未必认得宛西伯夫人,阿嫮却是知道的,倒是不在心上,莫说李源一家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便是唐元修真知道唐氏与小唐氏是叫人陷害了,他能不顾自家满门老小,为出嫁了的妹子女儿出头?除非他疯了,不然再不能。如今这位宛西伯多半儿正愁如何将这爵位再传下去哩,宛西伯夫人这回亲身前来,只怕是奉承来的。只是高贵妃出口警示,也是一片忠心了。
    是以玉娘含笑道:“贵妃有心了。”转脸问金盛:“宛西伯夫人送的贺礼是甚?”金盛听说,从袖子取出厚厚一沓子账册来,翻了翻回道:“回殿下,青白玉观音一尊,没旁的了。”
    玉娘道:“将菩萨请来。”金盛答应了,转身出去,片刻就带了几个小内侍过来,却看打头的两个小内侍抬了一尊半人高的青白玉观音菩萨,菩萨面庞儿圆润,双眸半开半合,唇边带些笑容,端的是宝相庄严,这样一尊菩萨像自是所费不赀不说,心意也可说虔诚。玉娘点了头,金盛便使小内侍将佛像抬了下去。
    高贵妃看着佛像,这才松口气,脸上微带赫色,立起身与玉娘道:“妾多心哩,殿下勿怪。”玉娘笑道:“贵妃也是好意,我如何会怪你。”高贵妃这才坐下,因觑着玉娘脸色温和,想着玉娘脾性,若是与她实话实说,倒好商量,便大了胆儿道:“妾想请殿下容个情。”玉娘听说便将高贵妃看了眼,高贵妃见玉娘脸上并无怒色,便继道:“殿下也知晋王妃遭遇,她叫刘庶人害得没了孩子,那孩子又是个心思重的,妾想请殿下容个情,许她这些日子不用进宫来,您看成不成?”
    高贵妃系与阿嫮又无甚大仇怨,且高贵妃如今也十分知趣儿,肯将身份放低,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路不敢多走,是以玉娘也肯给她颜面,听着高贵妃这样小心地赔情,便与高贵妃道:“怪道上回我见着她瘦得可怜,想是触景伤情了,我原该想着的。”高贵妃哪里敢当玉娘这句,复又站起身来,堆了笑脸道:“您那时身子弱,精神短,哪有精力想着这些呢。再说句托大的话,景琰与阿清是元哥儿的哥嫂,元哥儿册封亲王是喜事,他们也该来贺喜的,妾原也不该求这个情,可阿清那是个好孩子,妾少不得心疼她些。
    ”
    高贵妃口中的元哥儿正是景晟。原来乾元帝中年才得着个嫡子,又是他心爱的皇后玉娘所出,自然格外看重。当时赐名景晟,是因他在诸子中最小,格外要尊崇他,使他在诸子中超脱出来的缘故。只是这晟字与荣王封号宏大尊荣了些,怕才出娘胎的奶娃娃压不住,特地又与他起了乳名,唤作“元哥儿”,又令宫中诸妃嫔等在景晟周岁以前都以乳名唤他。只是这元字,从一、从始、为首、为本也。《吕氏春秋应同》道是:“芒芒昧昧,因天之威,与元同气。”这元哥儿实在也不差什么了。
    高贵妃说得不想叫徐清进宫的缘故之后,又斟字酌句地将景淳与徐清如今的景况与玉娘回了。玉娘听着景淳竟是改了脾气,把袖子掩了口微微一笑,与高贵妃道:“这倒是因祸得福,你也该放心了。”高贵妃叫玉娘说得脸上一红,也禁不住笑了起来:“如今妾只盼着阿清早些儿再怀一胎,凭它男女呢,都是好的。”玉娘也点了点头。
    俩正说话,就看着珊瑚喜盈盈地进来,在玉娘面前行了礼,又与高贵妃蹲了蹲,便对了玉娘笑道:“殿下,小殿下醒了,米氏已喂过奶了,要不要这会子抱过来?”玉娘唔了声道:“抱进来罢。”珊瑚答应声,转身出去。
    不过半刻,一个二十来岁梳着精光的圆髻的妇人小心翼翼地抱着个朱红色襁褓走了进来,正是景晟的乳母之一米氏。米氏行在玉娘面前,行了蹲礼,复又起身,这才将襁褓小心地送到玉娘手上。高贵妃在米氏走在面前时已立起身来,退开几步,这才笑道:“元哥儿又长大了好些。这眉眼儿,愈发地像殿下您了,日后必然是个聪明俊秀的孩子。”
    玉娘垂眼将怀中的元哥儿看了看,脸上微微带些笑,素指轻轻在孩子脸上触了触,柔声道:“这是子肖母,元哥儿,是不是呀?”元哥儿仿佛真的听懂了这话,把粉嫩嫩的脸颊在玉娘素指上蹭了蹭。玉娘脸上笑得愈发地温柔,轻声与元哥儿道:“我们元哥儿认得娘亲是不是?”
    高贵妃看着她们母子这样,想起自家无缘的孙儿,鼻尖顿时一酸,险些儿落下泪来,可身在椒房殿,当着玉娘母子,她哪里敢叫眼泪落下来,便是玉娘不计较,依着乾元帝的脾性,触着他的霉头,也不能有好下场。是以强忍了眼泪道:“妾昭阳殿中还有些事,先告退了。”看着玉娘点了头,立时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
    又说玉娘为何从前待着景琰虽也有些母女情分,因着景琰身上有乾元帝血脉不说,又与乾元帝像了个六七分,是以待她多少有些疏远,比之待景宁的态度,竟也亲热不到哪里去。乾元帝以为玉娘这是怕景宁触景伤情,故意冷着景琰,还曾私下劝过玉娘,玉娘反做个无可奈何的模样,笑道:“您太夸我了。我哪里有这样的菩萨心肠。不过是您已这样纵着她了,我再纵着,这孩子没个惧怕也不是个道理。只好您做个慈父,我做个严母了。”不想乾元帝听着玉娘这样讲,更觉玉娘坦白可爱,也就顺着她去了。
    可如今得着元哥儿,因这孩子虽一般也是乾元帝的血脉,可严沈两家能否昭雪都要着落在他的身上,若不能养得母子情深,日后只凭母后身份,只怕也不能叫他“坦言父祖过,尽改父祖行”。是以玉娘一改从前待景琰的态度,常叫乳母将景晟抱到身边来,母子们相处一会。
    说来也不知是母子们连心还是景晟天生聪明,这才满月的孩子倒像是认得母亲了一般,在玉娘怀中时格外乖巧些,虽还不会笑,却已晓得把眼盯在玉娘脸上看,玉娘与他说话,还能咿呀应几声。可抱在乾元帝手里时,通常不多会就能睡着。
    乾元帝只认为这是元哥儿在玉娘腹中呆了九,十个月,与玉娘血肉相连,自然亲近,这正是元哥儿聪慧的表现,是以不独不恼,还有兴假意吃醋道:“我就说这孩子是个小没良心的,可不是应着了。”
    不想景琰因新得了弟弟,格外喜欢,常赖在玉娘寝殿不肯走,听着乾元帝这句抱怨,倒是知道“没良心”不是好话,她虽聪明,到底还小,哪里知道乾元帝言若有憾,实乃喜之,哒哒地跑到乾元帝面前,把小手叉了腰道:“您欺负弟弟!阿琰生气了,娘也会生气的。”说着又转头问玉娘,“娘,您气不气?阿琰很气!”
    玉娘叫景琰说得也忍俊不禁,掩了唇笑。乾元帝看着她们母女这样,怀中又有佳儿,正心满意足:“好,好,不说了。阿琰不生气,不生气。”说着对了玉娘一笑。
    ☆、第311章 预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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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医之女》
    作为肩负林家未来的医学天才(并不是),林紫苏发现自己的处境很是不妙。父亲卷入后宫之事被处死,留下林家医术引来无数人觊觎。回乡路上接连出事,林紫苏愈发觉得身处漩涡,而那每次都在关键时刻出现的人让她暗生警觉。
    “你是何人?”
    “令尊当初救过我的命……”
    “说实话!”
    “靖王爷让我一路护你周全……”
    “说实话!”
    “林姑娘医术高明,可愿去军中效命?”
    “军中?行!现在,说实话!”
    “……我想陪你。”给你撒
    玉娘见乾元帝抱了元哥儿含笑看过来,脸上的笑险些儿挂不住,只得做个娇嗔的模样,把袖子举起半掩了面。待得袖子放下之后,又是寻常容颜,招了手将景琰唤过去,拉了她的手道:“今儿大字写了没有?”景琰叫玉娘这一问,忙转头去看乾元帝,乌溜溜大眼里满是乞求之色,乾元帝便笑道:“她才多大,你就这样。我们又不用她去考女状元。”玉娘将乾元帝斜睇了眼:“您收女状元么?”乾元帝笑道:“是,是,不收。那不更不要紧了。”玉娘啐了他口,拉了景琰的手,哄她道:“阿琰是姐姐,要做个样儿与弟弟瞧,是不是?你这会好好地练字,等着元哥儿长大,还等着你教他呢。”
    景琰最是争强好胜,听着玉娘这话,慨然点头,道是:“阿琰知道了。”又蹭蹭跑回乾元帝身边,仰了头与乾元帝道:“爹爹,阿琰去练字了,您告诉弟弟,叫他乖乖的呀,。”乾元帝笑着答应,看着阿琰走远了,又将元哥儿交在保姆手上,使她抱下去,方与玉娘道:“我今儿叫了你大哥说话,叫他回去预备着你省亲。你喜欢什么时候去?”
    自玉娘得了元哥儿,往椒房殿奉承的人更多,乾元帝这里才招了谢显荣说话,玉娘转瞬就收着了消息,脸上依旧做个惊喜的模样,想了想方道:“圣上,我有个想头,只是不知对不对哩。”乾元帝笑道:“什么想头?说来我听听。”玉娘道是:“说到底这是我母家,若是因着我要回去,装饰得锦天绣地,岂不是外道了?且白费许多银子。”说了,眼圈儿一红,珠泪将坠未坠地噙在眼中,脸上倒是还带些笑,“倒不如现在什么样儿还是什么样儿,也叫我瞧瞧本来的模样,倒还亲近些。”
    承恩公府便是从前的严大将军府,阿嫮的外家。只可惜阿嫮还未降生,严大将军严勖已叫永兴帝赐死,府邸抄没。如今因着玉娘的缘故,乾元帝将它赐与了谢逢春,当真好说个天缘凑巧,是以阿嫮想看个本来面目也是情理之中。
    乾元帝哪里知道其中缘故,只以为玉娘是怕靡费了,倒还想劝两句,无如玉娘其意甚坚,甚而将她从前在甘露庵的日子也比了出来,只道是:“我自小离家,若是为着我回去一次,就将本来面目都改过了,家人都拘束着,我岂不是有愧。”
    乾元帝听着这番说话有理,且他从来肯依从玉娘,也就答应了。到得次日,复又招了谢显荣过去说话,将玉娘的话说了,又吩咐道:“她即是个想家的意思,你们就家常些。”因知道玉娘生母实是孟姨娘,她即要个家常,想来也是要与孟姨娘见一面,便又与谢显荣说,“她记得她的出生,你们也不要辜负了她才是。”
    谢显荣听着乾元帝这番说话,心中凛然:若从乾元帝待玉娘的情谊来讲,真可说是情真意切,便去民间夫妇,做丈夫的肯替妻子这样细心周全,也好算是叫人羡慕的恩爱夫妻了,何况是天家,玉娘有次恩遇,谢家富贵无虞。可再往深处一想,玉娘即还念着孟姨娘,马氏在她眼中又算个什么?谢显荣心中虽是忐忑,到底不敢迟疑,跪地领旨,待得出宫回到承恩公府,见着谢逢春与马氏,便将乾元帝今日的意思透了,又道:“圣上的意思,殿下怕是想见一见她哩。”
    听着谢显荣的话,谢逢春与马氏的心思各异,依着谢逢春的心思,玉娘是孟姨娘所生,母女天性,玉娘想见一见孟姨娘也是人之常情。若是玉娘不念孟姨娘生养之恩,反倒是可怖了。可马氏那里听着玉娘要见孟姨娘,怎么坐得住,当时就哭骂道:“她是谁?谁是她?!族谱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哩,她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她别说是皇后,就是太后,也得喊我娘!要我给那贱人挪位置?我就是死了也不能答应!”
    谢逢春听着马氏这般不讲理,心头火起,横眉立目地正要训斥,谢显荣已截口道:“若是一个人连着亲娘也不牵挂,这样的人,母亲你不怕吗。”马氏正哭,叫谢显荣这句一说,哭声顿时低了下去。 谢逢春看着马氏收敛了,也将颜色转了回来,与马氏道:“你也想想,圣上也知道殿下是你生的,还能有什么意外吗?且她如今一心向佛,哪个也不见,好好地供着她就是了。” 马氏抽噎了几声,含混其词地道:“她敢。”到底不敢再闹。
    谢逢春看马氏偃旗息鼓,也就走了出来,来在孟姨娘所住的小庵堂外,立在紧闭的黑漆木门前,将手举了起来,迟疑了回,到底拍了下去,一面儿拍一面儿唤着“胭红”,只是凭他怎么呼唤,那扇黑漆木门始终纹丝不动,里头一点子动静也没有。谢逢春过的好一会才长长叹息了声,这才走了开去。
    谢逢春只以为自家这番举动人鬼不知,却不晓得叫马氏遣了个洪妈妈跟了一路,看着谢逢春不曾进去,出来告诉了马氏知道。马氏听了,把鼻子哼了声道:“这哪是人不肯理他哩!不过是拿乔罢了。那种地方出来的,哪个不会这些手段呢。”口中虽如此讲说,心中到底松了口气,又与洪妈妈道,“要我是她,也要修修来世了。”
    洪妈妈看着马氏这声口,因伺候了她几十年,如何不知道马氏这是信了孟姨娘,便奉承道:“便是她修了来世,也不能与夫人您比呢。如今四姑娘也有高门大户求取呢,这都是夫人您教导得好。”马氏不以为意地道:“不过是个伯爵次子,虽不是世子,日后分一注家产罢了,她一庶出,仗着殿下才能攀得这门亲事。只是她姐姐,到底委屈了些。”洪妈妈忙笑道:“虽二姑奶奶是低嫁了,可郝姑爷待着二姑奶奶如珠似宝的,二姑奶奶如今脸上都是笑呢。”马氏听说,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来,与洪妈妈道:“她出嫁前那些话,我听着都替她愁,偏她性子哪里是肯听人劝的呢!如今看她这样,我也放心了。”
    原来玉娘立后之后,承恩公府自是炙手可热,朱雀大街常叫来承恩公府拜访的马车堵了半条街,官场上奉承人,常是银钱与美色两桩。诸官员们待要把金银玩器来送与谢逢春,一是谢家自己虽不是豪富,却也不缺银钱使用,二则谢逢春又是叫玉娘遣金盛去敲打过几回的,并不敢收。若是要送美人儿,承恩公府人口简单,唯有谢氏父子三个男人,承恩公谢逢春已是年老,膝下两子俱已成婚多时,又都是不二色的,莫说是纳妾了,房中连个收用的丫头也没有,是以倒也没人送甚解语花与添香的□□。
    即金钱美人即奉承不上,便有人动了联姻的心思,无如便是承恩公那位和离归家的女儿,乾元帝钦封的县君也说定了人家,竟不是什么官宦世家,也不是什么豪门巨富,只是一位行商,听说还是死了娘子的。要说那位县君虽是再嫁之身,只凭她皇后嫡亲姐姐的身份与县君爵位,也不愁嫁不着好人家,如何屈就了一个商人?莫不是有甚难言之隐,这才委曲求全?
    众人猜测了多日,后来还是从位进京述职的吴县令的随从口中才得着了详情,却是这位商人与谢县君有救命之恩。若不是郝文胜有侠义心肠,谢县君只怕早已香消玉殒。如今谢县君知恩图报,屈身下嫁,也算是奇女子了,与郝文胜恰好算是天生一对,地做一双。
    又有好事的听了,只不肯信,还问随从道:“承恩公府的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那随从笑道:“说来也巧。谢县君进京探望承恩公夫人,病倒在半路,因此耽搁了行程。承恩公府的二公子没接着人,正在我家老爷辖内,便来借差人使用,恰好与谢县主遇上,这才知道首尾。”
    人听着随从说话,还不大肯信,又有人想着郝文胜将谢县君送到京城不久,县君就与原配丈夫和离,莫不是这俩在路上就已郎情妾意起来?只这传言在郝文胜叫人看着以后,也消弭了不少,论年岁论样貌,郝文胜哪里有过人之处,能打动得一位县君。话虽如此,因着月娘与郝文胜到底相差悬殊,还有人心中猜疑,以为郝文胜工内媚之术,这才哄得月娘下嫁。直待得月娘再嫁郝时,帝后都赐出添妆来,各种谈论才慢慢地淡了下去。
    如今乾元帝虽未下明旨将六皇子景晟立为太子,可连着几道恩旨,其意已昭然若揭,多半儿是碍着景晟年纪太小,怕就将他立为太子之后引得鬼神作祟,是以才先封的亲王。故而原本息了的联姻之心又旺盛了起来。
    好在承恩公府还有个四姑娘尚待字闺中,虽晓得是个庶出,其生母早早病亡了,一直随着长嫂承恩公世子夫人居住,今年将将十二三岁。可因冯氏也带着她在外走动过,倒也有不少人见过她,知道她虽不算个绝色,倒也算得上个秀丽佳人,性子也算得上文静,又是皇后亲妹,便有几家上门求取,广平伯便是其中一家。
    ☆、第312章 安置
    广平伯陈博文共有三子四女,其中二子二女为嫡出。前广平伯夫人皮氏育得一子两女,皮氏与二十年前忽然得着重病,陈博文在皮氏垂危之际上本,请立了嫡长子陈晖为世子,彼时陈晖年方七岁。皮氏去世后两年,陈博文继娶了如今的夫人柏氏,柏氏仅育一子,唤作陈阳,今年一十七岁,因爵位轮不着他承继,只好从科举上晋身,于去岁上已中了秀才,正预备着明年的秋闱。
    说来那位柏夫人嫁与她十余岁的广平伯做填房时,前头那位伯夫人皮氏留有嫡子嫡女不说,连着世子位也叫嫡长子占住了,柏夫人还肯嫁,实在是因为她出生低微。柏夫人之父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太常博士,柏氏又是庶出,能嫁着广平伯做填房继室也算是高嫁了。
    柏夫人本以为以她的年轻美貌,必能拢住广平伯,哪里知道广平伯这里疼爱她,衣裳首饰吃食上她要一奉十,十分疼爱。却把皮氏夫人留下的儿女们看得牢牢的,一个指头也不叫柏夫人碰着,柏夫人气恼之余,也想不出甚主意来,只得忍气吞声,勉强做个慈母样儿出来。
    如今看着谢皇后得势,柏夫人的心思就活络起来,她是个填房,谢皇后还是妾扶正哩。谢皇后都能叫她的亲子做得亲王,养子封做郡王,可见圣心偏向。若是能得着她的支持,世子之位易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谢皇后那头即不缺人奉承,更不缺珍宝玩物,柏夫人慢慢地就把眼光投到了云娘身上。云娘年纪虽是小了些,可她到底是承恩公府唯一的女孩子,若是儿子能娶了她,谢皇后还能看着自家妹夫是个白身吗?便是不能将爵位给了陈阳,与几个实在官儿也是小事一桩。
    是以柏夫人先到陈博文面前陈情,只说在几回宴席中瞧上了承恩公府的四姑娘,又将云娘如何温柔如何秀丽夸耀了番,要陈博文为陈阳聘了来。陈博文倒是有些儿正统,不然也不能将柏夫人防足了十几二十年,正迟疑着不肯答应,柏夫人就哭闹道:“你儿子你还不知道吗?又不是个灵醒的,如今倒是个秀才,可泱泱帝都,首善之地,多少人才呢,连个举人也未必中得到了,你就要陈阳一辈子是个白身吗?一样是儿子,你也不能太偏心了。”哭诉完之后就将陈博文赶了出去,连着数日不许他进房。
    陈博文看着柏夫人闹得这样厉害,愈发不肯答应。不想陈晖听着父亲与继母口角的缘由,亲自来劝,道是:“今父亲已请立儿子为世子,一般是嫡子,三弟的前程却要靠着自家哩,母亲想为他寻个得力的岳家也是人之常情,父亲不要为着这等小事便与母亲生分了,倒叫儿子不安。”
    陈博文叫陈晖说得心动,叹息了声:“你这孩子也太纯良了些,谢家哪里是得力的岳家!那是皇后的母家,太子的外家!朝廷爵位不能滥赏,而皇后想要与自家妹夫一个出身,太子要想与自家姨夫一个出身爵位,你如何是好!”
    陈晖倒是不以为意,还笑道:“只消儿子无有过犯,他们又能把儿子如何呢?若是父亲这会子不肯答应,伤了您与母亲之间的和气是一,叫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是儿子从中挑唆,就是儿子不孝了。”
    陈晖这些话,陈博文细想下也觉有理,也就答应了,柏夫人得着陈博文首肯十分欢喜,次日就延请了尚书右仆射的夫人黄氏为媒,往承恩公府提亲。因有齐瑱的例子在前,谢逢春与谢显荣父子俩个先私下见过陈阳,虽不好说是玉树临风,却也是个翩翩少年,并无有侯门公子的傲气,举止还带些儿羞怯腼腆。谢显荣又问过陈阳学问,却也扎实,只是人不太聪敏,中举或许不是难事,要再进一步却是难了。只是依着承恩公府与广平伯府,只消桂榜得中,还怕没前程吗?是以父子们倒也满意。
    只是提亲的人家甚多,儿郎们各有千秋,谢逢春与谢显荣一时也难以决断。且云娘的婚事说是父母之命,可到底还要问过玉娘意思,是以一直拖延下来。旁的人家还罢了,虽有些趋炎附势的心思,到底还要些体统,并不常上门来,唯有广平伯夫人柏氏常寻了由头来承恩公府寻马氏说话,言辞间颇有些奉承之意,哄得马氏眉开眼笑,若不是顾忌着玉娘,只怕已答应了下来。
    又过得月余,乾元帝便下了明旨,旨说是皇后孝顺,在宫中常思念父兄母姊,圣心怜悯,是以允皇后三月初八归家省亲,以全人伦孝道。又道皇后俭省体贴,不忍惊扰年迈父母,是以承恩公府无须重修楼阁,再造花园,只以本来面目接待。
    旨意下去,朝野都有些儿哗然,懂事儿的都满口称颂,说是皇后孝顺,此乃社稷之福,朝廷之福,大殷朝可不能再出个护国公府了;也有不懂事的,冷笑道:不是要全人伦孝道么?未央宫中妃嫔们总又二三十位,她们就没父母兄弟了,不要骨肉团圆了?这偏爱也太过。
    凭是朝野议论纷纷,未央宫中的诸妃嫔们倒是心平气和,总是争不过,又争来作甚哩?从前也有争的,如今都去了哪里?倒不如好好奉承着皇后,皇后喜欢了,圣上也就喜欢,大伙儿日子也好过些。
    倒是景琰听着玉娘要省亲。就来缠着玉娘,要随玉娘出宫,只道是:“娘的母家呀,就是阿琰的外祖父,外祖母家,阿琰还没见过外祖父哩,他长甚样?”因看玉娘把眉头轻轻一皱,忙将景宁也拉了过来,推了景宁一块儿来求玉娘。景宁比景琰大上几岁,幼时又经历过些坎坷,到了玉娘手上才得着安稳,是以年纪虽不大,为人却是稳重许多,因看玉娘脸上无甚欢喜之色,还反过来劝景琰道:“母后难得省亲一回,定然有许多话要与家人们说哩。不如我们陪着弟弟,也好叫母后放心呀。”
    玉娘不意能从景宁口中听着这几句体贴入微的话,加着仔细把景宁看几眼,见景宁身形已抽长了些,鹅蛋面庞儿,眉目温柔,正专注地看在景琰面上,端地是个好哥哥模样。景琰迟疑地看了眼景宁,又将玉娘看了看,低头想了想,蹬蹬跑在玉娘面前,小手按在玉娘膝上,认认真真地道:“娘,阿琰会看好弟弟,不叫他哭,您放心去看外祖父外祖母。”玉娘抬手在景琰头上摸了摸,又将景宁招了过去,将他手握住,含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得着玉娘夸奖,景琰愈发得意起来,踮了脚与玉娘道:“是啊,是啊,阿琰最乖,阿宁哥哥比阿琰差一点点,就一点点。”说着用力点了点小脑袋。景宁在边上看了她一笑,转与玉娘道:“母后放心,儿臣必定看好阿琰与元哥儿,不叫阿琰欺负了元哥儿去。”玉娘听着这两句,眉眼愈发地温和,摸了摸景宁额头道:“好孩子,母后自然信得过你。”
    椒房殿中这番说话自是瞒不过乾元帝去,乾元帝与昌盛叹道:“到底是皇后亲自教导出来的,品性与她一般无二,是个纯良的好孩子。”说了,摘下腰间的玉佩递与昌盛:“赏他。”昌盛双手接了,亲自送去了广明殿。景宁问得乾元帝现在宣政殿,当即朝着宣政殿方向拜了四拜,方才起身双手接过了玉佩,小心系在腰间。昌盛回去复旨,将景宁举动与乾元帝说了,乾元帝点头笑道:“这才是个知道身份轻重的。”
    又说玉娘要归家省亲,虽说了轻车简从,不愿扰民。可到底是皇后出行,哪个敢轻忽。故而三月初一就由赵腾领了神武营军士将朱雀大街两旁的人家都迁了出去,不叫他们在此处住着。虽能住在朱雀大街上,哪家都不是白丁,不是勋贵就是大臣,身份最低的也是五品的吏部给事中,换了旁人,早闹腾起来,无如赵腾领的是乾元帝旨意,又是皇后出行,也只得忍气吞声。
    朱雀大街上净了街不说,便是承恩公府也叫神武营军士进去驻扎了,除着主人家所住的正房,其余房屋廊舍与前花园后花园都叫神武营的军士们仔细检索了几回,一间屋子也无有遗漏。到得三月初七这日,赵腾更是亲自领了手下又将整个承恩公府查验了回。莫说赵腾这一番举动是领着乾元帝旨意,便是乾元帝无有旨意,只为了玉娘安全,谢氏父子也不能扰了赵腾,是以就由谢显荣陪着将承恩公府走了一回。
    说来赵腾也是将近三十的人了,历练日深,虽依旧是一张冷脸,可眉宇间多了几分从容,瞧着便不再似一柄出鞘的利刃,却似名剑在匣,虽一般有剑气刀影,因隔着剑鞘,便温和许多,便不叫人只看一眼便心生害怕。
    有几个丫鬟是京都人,都听说过赵腾来历,看着他在园子里走动,黑甲红袍,十分打眼。一旁的谢显荣,虽也是端方人物,可到底是文臣,失了气势,将赵腾衬托得仿佛战神一般。女孩子们瞧着这样出色人品,哪有不议论几句的,其中有个爱多嘴的,还笑道:“这样大年纪还没成婚哩,也不知哪家千金有福,嫁过去就是正三品的夫人,又无公婆在上,自家就能当家作主,再得意也没有了。”这话叫云娘房中的丫头鹿鸣听着,回去笑着学与了浮萍听,道是:“这些不爱脸的丫头,哪里听来这些,人到底是将军哩。”
    又说待得整个公府走完,因谢显荣知道赵腾素受乾元帝信赖,不肯走失了这个亲近的机缘,便延请赵腾到他书房少坐片刻。赵腾略想了想,也不推辞,两个一前一后来在谢显荣书房坐下。
    谢显荣书房中并不用丫鬟,一概都是小厮,为二人煮了茶,又奉了几样细点也就退了出去,谢显荣还笑道:“仆久闻将军威名,一直无由结交,今日乃天幸。只可惜将军身有公务,仆只好以茶代酒,敬过将军。”说了自家举起茶盏来,一口喝干,对了赵腾一亮杯底。不想赵腾只是略沾一沾唇,抬眼将谢显荣看了看:“府上将人安置到哪里去了?”
    ☆、第313章 仓皇
    谢显荣正斟茶,乍然听着赵腾这句,手上不由一抖,茶水溅了些出来,便将茶壶往旁一放,脸上带些笑道:“将军这话仆竟是听不明白。”赵腾将茶盏哒地一声搁在几下,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将谢显荣上下一看,脸上竟是露了些笑容。赵腾不笑时虽是脸庞冷肃,到底端正,可这一笑,便似乌云乍开,露出日头来一般,瞧在谢显荣眼中,心上却是愈发不安。
    原是赵腾来查验承恩公府布置前叫乾元帝喊了过去,吩咐他留意一个在家的女居士,不要叫她出来惊动了人,可也不要将她挪往别处去。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换个人必然听不明白,赵腾一听顿时知道,乾元帝指的正是玉娘的生母孟姨娘,自是领旨。
    赵腾虽未见过孟姨娘,也知道她大约年岁面貌,不想今日随着谢显荣将承恩公府走过一遭,却是不见有孟姨娘这样年纪的妇人。
    世人都道阳谷谢氏祖坟冒青烟,出了个叫当今圣上爱若珍宝的谢皇后,这才“可怜光彩生门楣,父做国公兄列仕。”可谢玉娘即是阿嫮,旁人不知道,赵腾却是没齿难忘,如今谢家仗着阿嫮得着富贵,却连阿嫮一点子心愿也要阳奉阴违,赵腾如何忍得,垂眼将自家按在几上的手掌瞧了眼,这才道:“圣上的吩咐,世子忘了么?”
    谢显荣陡然一惊,转眼也就定下神来,玉娘挂住孟氏,乾元帝爱重玉娘,赵腾即是乾元帝心腹,领着乾元帝吩咐留意着孟氏也是有的。便是为着玉娘着想,乾元帝也不会将孟氏与玉娘的关系说与臣子知道。是以才放下心来,脸上又带出笑容来,与赵腾道:“圣上吩咐,仆怎么敢忘,将军只管放心便是。”
    赵腾点了点头,将冷了的茶一口喝干,把杯底与谢显荣一照,立起身来:“某告辞,世子留步。”不待谢显荣再说甚,抬脚便走,谢显荣只得随后跟上。赵腾才出得书房门,就看着廊下裙角一闪,又有隐约有金珠光芒,知道是个女眷躲了开去。 赵腾因挂住孟姨娘,便朝着人影闪过之处瞧了眼,正看着一角绯红,只看这裙衫颜色便知道不能是孟姨娘,便将目光移了开去。
    因这一耽搁,谢显荣就跟了上来。虽赵腾态度冷淡,只他为人素来如此,谢显荣倒也不在心上,因见赵腾停步,便顺着他目光看去,赵腾不认得人,谢显荣如何不认得,躲在廊下的正是云娘,就有些赫然,好在赵腾一副儿不在心上的模样,这才放心,亲自将赵腾送出门去,这才折返,才一进房,便指了冯氏道:“将云娘叫过来。”
    说来自云娘自进了京便依着冯氏居住,可冯氏掌管着承恩公府的中馈不说,还要奉承宫中的玉娘,自家也有一儿一女要看顾,哪里分得出神来照料云娘,马氏自家就是个糊涂的,又不大将庶女看在眼中,是以云娘实是少人教诲。因着玉娘从昭贤妃、宸妃到皇后,府中的丫鬟婆子们把这四姑娘也奉承了起来,是以云娘也略有几分任性,可有个月娘在前比着,云娘的这两分任性便也无伤大雅,不过是小女孩子的娇嗔罢了,冯氏也不怎么在心上。
    这会子冯氏看谢显荣忽然提起云娘来,且颜色变更,忙问道:“四妹妹怎么了?”想了想,又劝了句,“她还小呢,您好好儿与她说,别吓着了。”
    谢显荣把鼻子一哼,冷笑道:“小甚!我是怎么吩咐下来的?你再问问她今儿做了什么!”冯氏听着谢显荣声口不对,只得退出来,唤了侍女去将云娘唤来,自家又进房,看着谢显荣正捏着鼻梁,忙倒了盏热茶来奉与谢显荣。看着谢显荣接了,这才小心翼翼地道:“她今儿做什么了?”
    谢显荣将才端在手上的茶盏往桌上一扔,冷笑道:“我为着殿下要省亲,这几日神武营的军士都要来家走动,叫你吩咐她不要随意走动,你说了不曾?”冯氏脸上顿时红了,急急道:“我如何没说,便是宁姐儿,我也叫奶妈子将她拘在房中,不许她出来呢。”谢显荣闻言又哼了声,道是:“等她来了,你问问她做了甚。”
    冯氏听这话意思,仿佛是云娘随意出来走动叫人看着了,细想云娘平素为人,虽不算安分受礼,却也不是个轻狂的,如何做得来这等轻狂事,因云娘到底算是在冯氏身边长大,若是她行差踏错,冯氏也难辞其咎,很欲待她辩解几句,才要开口,就听着门外的丫鬟道:“四姑娘来了。”也就住了口,走在谢显荣身边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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