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人文的话音刚落,邓孝可就又站了起来,激愤地说道:“朝廷说话不算话,要收回路权,我们小老百姓哪敢对抗朝廷?只是连我们小老百姓集的路款也要收走,这不是抢夺民财又是什么?朝廷要是不顾民意,收了路还要收款,恐怕我们川中这些股东,也没有几个怕吃什么罪呢!”
    “坐下!这不关王大人的事儿,你不要和王大人吵!”怕弟弟说出更过激的话来,邓孝然赶紧制止邓孝可,让他坐下来。
    他接着对王人文说道:“王大人,您是我们川中百姓的父母官,您得替我们四川人向朝廷据理力争,就算路不拿给我们修了,但不能收走我们的路款,这款是我们川中百姓的血汗钱,很多小股东不是自愿入的股,而是朝廷以捐税的形式摊在他们头上,让他们入的股,现在一下子收走,而换发给一文不值的废纸(股票),大家肯定都不干,所以我说怕激起民变。当然,现在说的只是我们兄弟个人的想法,具体怎么处理这事儿,我们把‘歌电’拿回总公司,由董事会和特别股东大会决定,到时,还要请王大人替我们把公司的决定转呈朝廷。”
    王人文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既不愿拿自己的顶戴替川中百姓作决定,来得罪朝廷和端方、盛宣怀,也不想替端方、盛宣怀阻止川中百姓对收路收款的反对。
    于是他说:“好,好,本督既然做了这个父母官,就肯定要为川中百姓据理力争,川中百姓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嘛!你们赶快回去,让总公司开董事会和特别股东大会,拿出个章程来,然后拿给本督,由本督转呈朝廷。我想内阁还是要俯顺民意的,也还不至于一定要跟川中百姓过不去嘛!贤昆仲慢走,有空再来叙话!”
    王人文说完,端起盖碗抿茶。这端茶送客是当时官场的习惯,主人端茶,客人就要知趣,就是再有什么事,也得起身告辞,再找机会来跟主人说。
    邓家兄弟也觉得跟王人文谈不出个什么结果,也就起身告辞。
    邓孝然、邓孝可兄弟俩铁青着脸出了总督街门,急急忙忙地赶回总公司,一路上半句话都没说。
    他两兄弟出门去见川督王人文时,董事局里就开锅了,人们纷纷猜测“歌电”的内容。
    有人说:“朝廷要收回路权,肯定是要我们退股。”
    有人又说:“让我们退股也行,只要肯给我们还本付息,我还懒得修这铁路了。大家都看到的,现在是只见钱出去,不见利进来,谁晓得将来是亏还是赢?”
    还有人说:“怕没这么简单哟,前几天老秦派人送信来说,川汉铁路会有大变故,晓得要咋个变哦。”
    “该不会既收路又收款吧?”
    “你不要乌鸦嘴!”
    “你不要骂我乌鸦嘴,我觉得肯定是祸不是福!”
    “唉,管他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王人文大人也是大股东,他不会坐视不管吧?”
    “朝廷再升他的官儿,让他入阁拜相,你看他还管不管?那是舍小钱赚大钱的买卖啊!”
    “十几万银子,就算是小钱,舍起来还是肉痛啊!”
    “都别说了!说得让人心子痒,等邓家兄弟一回来,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董事局里这才安静下来,但谁也坐不住,一会儿这个踱到门口看看,一会儿那个又踱到门口望望,一个个心里着急,又怕失了绅士风度,就你踱过去,他踱过来,心里那个急呀!
    一个时辰过了,不见邓家兄弟回来,两个时辰过了,还是不见邓家兄弟回来,董事局里又炸锅了。
    “该不会出事儿吧?”
    “不该叫邓孝可去,他那个鬼脾气,弄不好就惹事!”
    “他一怄起气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该不会在那里闹事儿,让王大人给扣起来了吧?”
    “就该回来了,大家在耐心地等一会儿吧。”
    正吵吵嚷嚷的,他两兄弟就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大家一见他哥儿俩的脸色,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儿,整个屋子一下就安静了。
    邓孝然把电报往案桌上一摔,就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生闷气,邓孝可也黑着脸一句话不说。
    屋子里的人就争着看电报,每看一个就黑一张脸。
    有人就露了哭腔:“我的全部家当都在里边呀,给我几张废纸,还叫人怎么活呀!”
    “不行,我们得跟朝廷论理!”
    “路权可以不要,不退款不行!”
    “这种做法简直没天理!”
    “款要保,路也要保,朝廷不能说话不算话!”
    ……
    “不要吵了!马上开董事会!”邓孝然突然大喝一声。他本来是一个很有涵养的人,这时再也忍受了这群人这种解决不了问题的吵嚷了。
    见大家都静下来了,邓孝然又降低声音说道:“赶快叫人去请蒲殿俊、罗纶、刘声元他们几位董事过来,得赶紧开个董事会,晚了,我们会更被动!”
    于是有人就去安排人请今天没来的各位董事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蒲殿俊、罗纶等人先后赶来了,都看了邓家兄弟带回的“歌电”。
    川汉铁路总公司就开起了董事会。
    人们都看着蒲殿俊和罗纶,等他们开口说话。
    这蒲殿俊和罗纶,虽然都不是川汉铁路总公司的总理,但他们在这里却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他们是四川立宪派的领袖,现任四川谘议局议长和副议长。当年在争取川汉铁路商办的斗争中,他们就是斗争的领袖,争到铁路商办后,铁路总公司成立,人们希望他们两人出任总理和副总理,但他们因为要继续领导四川的立宪运动,就都没有出任铁路公司的职务。后来,川汉铁路董事会成立,就把他们都选举为理事,并推举他们为川汉铁路股东会的正、副会长。川汉铁路总公司除平时的日常事务由公司负责外,重大事务都要由股东会议决定,所以他们两人是川汉铁路总公司最有权威的人。
    蒲殿俊见众人都在等他们说话,就开口说道:“今天开的是董事会,不应该由我或罗老弟来说这个话,但眼下这个情况,已经不是董事会能够处理的了,所以我建议今天开的这个会,就叫做川汉铁路特别股东会议。以股东会议的形式来确定川汉铁路的章程,这样,我们才能让全川的大小股东都站在共同的立场上,争取我们共同的利益,才能形成最强大的力量和端方、盛宣怀对抗,才能取得斗争的最后胜利!现在,我以股东会会长的名义,请大家就‘歌电’的内容进行讨论,然后我们再确定我们的章程。”
    罗纶接着说道:“大家肯定都记得,当初成立川汉铁路总公司时,股东会议作出的章程,‘不招外股,不借外债,是以专集中国人股份,非中国人股份概不入股’,所以,请大家注意,我们首先要坚持的是川汉铁路路权不出卖给列强,如果朝廷不能满足这个条件,收路收款,我们决不答应!”
    于是到会的理事们开始了激烈的争论,最后形成了两种意见:一种坚持川汉铁路由四川商办,坚决反对朝廷收路收款;另一种则认为川汉铁路修筑困难重重,只要朝廷退还路款,可以将路权交给朝廷。
    罗纶非常坚决地说道:“川汉铁路商办,是我们全川士绅商民在先帝爷在位时争来的,有先帝爷的明诏,现在朝廷说收就收,不但收路,还要收款,这是我们全川的黎民百姓绝对不能答应的,所以我们必须跟朝廷据理力争,不只是个退款还路的问题!”
    有人插言道:“我们肯定都想据理力争,但我们势单力薄,跟朝廷硬来,我们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结果还是我们吃亏,所以我觉得就坚持退款还路就可以了。要不然,我们拿什么跟朝廷争?”
    罗纶反驳道:“谁说我们就势单力薄了?就我们董事会、股东会这点人,当然是少了点,但大家都清楚,我们全川的士绅商民都与川汉铁路连在一起的,全部都是股东,只要把这‘歌电’见报,全川的人就会都动起来,那就是我们的力量,有了这个力量,朝廷就不敢强行收路收款!我就不信朝廷不怕激起民变,就不想要这四川了!”
    蒲殿俊听罗纶这么说,也觉得这是个办法,就说道:“既然这个特别股东会达不成共识,我们就把‘歌电’见报,看看全川的民意再说,反正朝廷一天两天也拿不走川汉铁路,各位觉得如何?”
    又经过一番争论,但还是无法形成统一意见,特别股东会议就最后决定先将“歌电”见报,在全省公开,同时也将董事会和特别股东会议的意见整理成文案,请川督王人文上呈朝廷。
    五月十四,“歌电”见报,一时间川中舆论大哗。
    成都的大街小巷,无论士宦绅商,还是贩夫走卒,都在议论“歌电”,都说朝廷没信用,说话不算话。
    “这还算是朝廷啊?不是光绪爷颁了圣旨的嘛,咋说变就变了呢?”
    “这种搞法,不是砸皇上家先人板板哪?”
    “这朝廷真的是羞先人啰!晓得他们的先人的脸朝哪里放哦?”
    “这不关宣统小皇上的事!都是端方、盛宣怀两个龟儿子搞出来的事,不晓得我们哪个四川人去****他两家的先人板板,才搞出这种事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王人文公开“歌电”之时,端方、盛宣怀既不问问王人文,也不等川汉铁路总公司的回复,就派员清查铁路公司在各地的帐目,准备接收路、款,只是查帐员所到之处均遭拒绝。端方、盛宣怀见派员接收不成,就在五月十七这天,又把《四国借款合同》寄到成都川汉铁路总公司,要川汉铁路总公司体谅朝廷,维护大清朝廷的国家信誉,将川汉铁路的修筑权交还朝廷。
    川汉铁路总公司董事会又开了会,会上认真研究了这份合同,最后决定由川汉铁路总公司董事局董事、川省咨议局副议长罗纶起草文件,对这份合同进行逐条批驳,并联合两千四百多人联名请求王人文代奏朝廷。
    邓孝可更是勃然大怒,他在报上以《卖国邮传部!卖国奴盛宣怀!》为题写了文章,痛骂“盛大臣卖国奴”,揭露朝廷的卖国行径。
    王人文把川汉铁路总公司的联名折上奏内阁后,内阁的回复措词更为强硬。川汉铁路总公司董事局本来想再召开一次特别股东会议,一看情形不对,就决定不再召开特别股东会议,而在五月二十召开了紧急会议。
    会议一开始,蒲殿俊就说道:“各位董事,川汉铁路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大家得赶紧拿个主意出来,不然,这路,这款,都要让朝廷拿走了!”
    有人说道:“我们把《四国借款合同》驳了,我们的态度内阁也清楚,他们就要收路夺款,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还能咋办?”
    邓孝可道:“咋办?全川的官绅商民,都是川汉铁路的股东,我们就该发出倡议,号召全体股东一起抗议,坚决反对朝廷收路夺款!”
    刘声元道:“孝可老弟这个办法好!就我们闹,朝廷不会怕,让全川的人一起闹,朝廷总会顺应民情,体察民心吧!”
    又有人问道:“这个倡议咋做?由谁来做?”
    邓孝可道:“就由铁路总公司来做!”
    有人道:“这样不行!”
    邓孝可道:“咋不行?”
    那人答道:“铁路总公司做,朝廷就会对铁路总公司下手,铁路总公司没了,川汉铁路也就没了!”
    罗纶也说道:“对,就是这个理!”
    邓孝可就问道:“哪咋整?”
    罗纶道:“我们得另外成立一个机构,一个代表川省民意的机构,不但要在省城成立总部,还要在各地成立分部!”
    有人又问道:“这个机构叫啥子?”
    罗纶想了一下,说道:“就叫四川保路同志会!”
    蒲殿俊就大声说道:“各位,如果同意成立保路同志会,就请鼓掌通过!”
    到会的董事就都鼓了掌。
    于是,会议就立即组织起了“保路同志会”,并连夜下发通知,请川汉铁路的大小股东第二天到岳府街参加“保路同志会”成立大会,然后在各州县成立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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