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枇杷并不是装出来的,她从小就在母亲的教导下习得淑女的言行举止,早已经习惯在出席宴会时应该摆出的姿态。而且今天她格外低调,也是因为她对面就是王淳——她不想见到他,尤其不想见到他眼眶还没消退的青肿。
    虽然在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有道理,但好几天时间过去了,枇杷的伤已经好了,但是王淳还青着眼眶,让人心里的感觉并不那么好。
    好在,就要分开了,以后能少见就少见一次吧。
    玉家搬到了租下的院子,生活慢慢走向正轨。军械库内紧急的事务已经处理完毕,爹便不似先前一般的繁忙,晚上时常回来;三哥一直跟着王大人办差;娘忙着将家里各处整理妥当;就是梅姨娘也因为离开王家的环境而老实多了;而枇杷也被娘要求自己打理好自己的东耳房。
    从耳房内所有器具用品的记帐,到挑选合适的床幔帘袱,再到整理自己的衣饰;收拾书案。这些琐碎的事务先前枇杷很少做,都是娘和刘嬷嬷帮她打点的,现在杨夫人认为女儿应该一一学起来了,便细心地教导她。
    “千万别小看这些杂务,将自己的小院子管好了,将来再管一个大家庭就不难了。”杨夫人指点着枇杷用帐本将零用钱记上,笑道:“收进来的钱,支出去的钱计得清清楚,想查时也能随时查到,这个小帐本与家里的大帐本在道理上是完全是一样的。”
    枇杷倒是无可无不可的,按杨夫人的要求一一做了,分外高兴地看着新放入自己钱盒的两缗钱,“娘,你给我这么多钱零用?”
    “其实也不算多了,”杨夫人想起自己年少时珠环翠绕、一掷千金的生活,只觉得枇杷过得很节俭,怕她舍不得用,遂道:“京城自有营州没有的好处,你爹和你三哥的俸禄都是按月给的,又有禄米。就是我们带来的二百人,在军械库做事也有饷钱,家里着实宽裕起来了,以后娘每个月都给你两缗钱零用。”
    “太好了,”枇杷笑道:“明儿没事儿我想到外面逛逛。”
    “看你三哥是不是有空,若是他能陪着你,你们就去吧。”
    “三哥哪里能有空?他每日都跟着王大人去忙案子的事,”枇杷一嘟嘴,“娘,我可等不及了,明天我让阿鲁那带我出去玩。”
    杨夫人知道阿鲁那早在京城里逛熟了,搬了家临时发现缺些什么也都是喊他去买的,又知道那孩子极忠心,犹豫半晌便答应了,第二天一早将阿鲁那叫进来嘱咐几句,也拿了一缗钱给他,“这是给你的,随便买些喜欢的东西。”
    于是枇杷和阿鲁那在杨夫人的一声声叮嘱中欢天喜地出了门,阿鲁那待杨夫人关了门回去后便悄悄向枇杷道:“你娘真好。”
    “是啊,”枇杷道:“所以今天我们略逛逛就回去,免得我娘担心,而且以后再出门也就不难了。”
    “就听你的。”阿鲁那答应着,看枇杷身上只挂了一个小巧的荷包,半点也不显眼,也马上将那
    一缗钱放到自己腰间缠好,又问枇杷,“还能看得出吗?”
    “看不出了。”枇杷看过点头表示赞同,“这样才好。”有了上次的经历,过后他们也都明白上次的错处,再不会傻傻地将钱财外露。
    玉家租住的顺意坊就在东市后面不远处,枇杷与阿鲁那出了坊门再转过去就到了东市的街面上,枇杷便笑道:“今天我想给娘买点东西带回去,再细看看京城卖的东西哪些是营州人喜欢的,我们好置办些货品。”
    “好。”阿鲁那从来都是赞成枇杷的一切意见,但他也有一个问题,“我们现在只有不到十缗钱,拿这些置办货品肯定不够啊?”
    “我想把我的首饰拿出来当了,”枇杷这些天一直在思忖这件事,现在已经胸有成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荷包,“今天我拿一件先问一问能当多少钱,我们拿这些置办货品,你送回营州,一半分给大家做礼物,一半换了皮毛回来,到京城后再将皮子卖掉把首饰赎回来。”
    “枇杷,你果然好聪明,我们这样既把大家的礼品也送了,又能不花一文钱。”
    “对呀,”枇杷又道:“我算了时间,最晚在春节前你就能从营州回来了,我恰好在过年会客时能将这些首饰拿出来用,免得母亲担心。”
    阿鲁那想想,也觉得万无一失了,就又问:“我什么时候回营州呢?怎么走?”
    “这我也想过了,我们去找樊老板,就请他带你回去然后再同他一起回京城,这样我也就能放心了。”
    “樊老板?”
    “你怎么忘记了?”枇杷道:“在营州时,我们少年营猎得的皮毛后来不是都卖给京城来的樊老板了吗?他说在京城有一个铺子,叫日东升的,我想那铺子不在东市就在西市,我们到处找一找,肯定能找到他。”
    “太好了,就这样!”
    枇杷便带着阿鲁那走进东市,“我们还要先看看给大家要买些什么,算一算要用多少钱。”
    于是两人一家家店走着,专门挑营州没有,而且又实用的东西细看。
    接着遇到了一家当铺,又走进去将枇杷带来的一支金钗拿出来估价。而且,枇杷和阿鲁也都知道要谨慎些,并不立即当出去,只记下价格,准备再找几家比较,将金钗当的钱最多
    一出当铺的门,迎面就看到临川王正严肃地用手托着胖下巴看向自己,而王泽就站在他身后微笑着。
    算起来大家已经有十多天没见面了,先是枇杷伤了脸不能出门,然后就是搬家不能去听雨轩,还真有一种如隔三秋的感觉,枇杷便也笑着迎了上去,“今天这么巧?”
    “你还真是枇杷姐姐呀!”听了声音,临川王露出总算想通了的样子,“要是我不认识你,一定当你真是个小郎君呢!”
    枇杷见有人已经看了过来,赶紧摆手道:“快别叫我枇杷姐姐了!”
    临川王也恍然大悟,笑道:“那我叫你什么好呢?”又自顾自地说:“枇杷哥哥?不好不好!玉小将军?这样行吗?”
    枇杷也没想好,就听王泽笑道:“就叫玉四哥吧。”
    “玉四哥?不错,以后你穿女装我就叫你枇杷姐姐,穿男装我就叫你玉四哥了!”临川王又歪头看看,“恰好你姓玉,看起来还真像如玉郎君呢。”
    枇杷也觉得不错,笑答:“我营州时一年倒有三百多天是穿男装的,所以我穿女装时有时反觉得要特别注意举止言行,但穿上男装就觉得自在多了。”又问他们,“你们到东市来是做什么的?”
    王泽轻轻咳了几声不语。
    临川王只得道:“其实我们在东市等你两天了。”
    原来玉家搬出来后,临川王就想约枇杷姐姐出来玩,可是却被王泽拦住了,“王大哥说你搬家要收拾东西,让我等几天。后来我着急了,他就和我打赌,说三天内你一定会出门的。”
    枇杷问:“今天正好在三天之内?”
    “今天是第二天,”临川王故意作出一张苦脸,“枇杷姐姐,你害得我输了。”
    “那你们赌的是什么?”
    “我把醉香楼输了。”临川说完后又开心地说:“这样也好,以后我们到东市吃饭,就都让王大哥请客了!”
    “醉香楼?”枇杷吃了一惊,因现在就处于东市,便用手指着那最高的酒楼道:“那个醉香楼原来是你的?”
    “对呀!”临川王不以为然地说:“当然现在是王大哥的了。”
    “真是没有想到啊!”枇杷惊叹。
    原来临川王这样富有,随随便便就拿这样一个大酒楼打赌!但是临川王却毫不在意地道:“这算什么,皇族勋贵哪一家不都有无数家产?就说你们家租的房子,还有整个顺意坊那一片就都是永平公主的。”
    “先前不知道你们家租了这里房子,既然知道了,哪天见了青河,告诉她一声,就不必再交房租了。”
    听着临川王大包大揽的语气,枇杷赶紧拒绝,“租房子自然要交房租的,我们家又不是交不起,还是不要说了。”
    王泽笑着打断了他们,“我们还是上醉香楼上说话吧。”
    临川王和枇杷也是一笑,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竟然忘记了还在东市街上,便都随着王泽上了
    醉香楼。
    眼下朝食刚过,醉香楼里人并不多,临川王和魏国公熟门熟路地上了三楼的临街的一间屋子,原
    来他们刚刚就在这里饮茶,又遣人在玉家门前等候,得到枇杷出门的消息又下去见她的。
    ☆、第78章 我有办法
    醉香楼里早有人换了新的茶水、点心、果子,枇杷听着临川王介绍此处最有特色的茶饭,在案前坐下,然后发现不对。
    屋子里只有王泽、临川王和自己,阿鲁那呢?明明来醉香楼时自己向他招手让他随着过来了啊!
    枇杷赶紧站了起来,“阿鲁那怎么没跟上来呢?我去找他。”
    “阿鲁那?是跟你一起出门的那个黑脸小厮吗?”王泽说:“他跟过来了,刚刚跟们我们的下人到下面的厅堂里坐着去等了,那里也是有吃有喝的,你不必担心。”
    临川王也道:“一个下人,别管他了,等我们走时再叫他们过来就行了。”
    “不是,他不是小厮,他是我的伙伴,我们就像亲兄妹一样。”枇杷急匆匆地说着,推开门走出去,将正要下楼的阿鲁那喊住,“阿鲁那,快过来。”
    阿鲁那笑着跑了回来,“枇杷,什么事?”
    “临川王和魏国公请我们饮茶,你怎么不陪我呢。”
    阿鲁那低声说:“枇杷,我又不认识那些王公贵人,还是下去等你的好。”
    “不行,我不要你和小厮们在一起,我们是伙伴!”枇杷说着将阿鲁那拖进屋子,向临川王和魏国公道:“他叫阿鲁那,是我们营州人,我们在守城时是生死相交的伙伴!”
    又告诉阿鲁那给临川王和魏国公行礼。
    临川王听了枇杷的介绍,又看看她坚决的神情,降尊纡贵地点了点头,而王泽一改刚刚的轻慢之色,起身笑道:“原来你是营州的勇士,不必多礼,大家年纪相仿,正应该结交一番。”
    听了这话,临川也马上收了先前不屑的神态,笑着向阿鲁那说:“我最佩服打败突厥人的勇士了!”说着摘下身上的玉佩,“送给你。”
    阿鲁那接了,兴奋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枇杷就替他说:“他是太高兴了。”说着又让阿鲁那坐在自己身边的案几前。
    临川王和王泽就又问了阿鲁那一些与突厥打仗的事,阿鲁那说了,只是他一向不擅言辞,讲得单调枯燥,况他所说的事情临川王与魏国公大多都曾听枇杷讲过,便生不起兴趣。
    枇杷看有些冷场,赶紧寻找话题,便想起了京城只都在议论的山寺奇案,“我听我三哥说王大人到了京兆府没几天,就开堂审了山寺奇案,一堂过后就当场判西殿僧人无罪,将人释放了,又因证据不足也将放东殿僧人上香信徒和宫山村民们都放回家了呢。”
    临川王亦道:“现在坊间又开始传闻,说王大人太过轻忽了,毕竟人命关天,就这样将嫌犯都放了,难道最后要判个山怪杀人吗?”
    “王大人判西殿僧人无罪是有明证的,”一直没说话的阿鲁那开口了,他与三哥的小厮们接触最多,对于案情比大家都清楚,而且他坚信玉三哥,所以肯定地道:“东殿僧人也已经被排除,至于村民们,三哥说不能因为案子破不了,就将他们一直关着,毕竟正是秋收时节。”
    枇杷也将自己听到的细节告诉他们,“王大人将西殿僧人的僧袍仔细查看,只除了后襟上染了血,那是他受刑时留下的以外,前襟几乎没有明显的血迹,而胡张氏被杀时出了大量的血,若他是凶手,不可能没有被喷上血迹。而且还有衙役证实西殿僧人被抓时僧袍上并没有血迹。”
    “至于东殿僧人,前来上香的信徒们到时,寺外雪地上并无足迹,也能证实东殿僧人没有出过山寺。”
    临川王将双臂撑在案上,用手拄了头道:“那能是谁杀了胡张氏?那些村民都信佛良善,杀她作甚,而她又怀有身孕,丈夫更不可能杀她了!如此下来,不就又成了悬案?王大人要是这样拖下去,恐怕皇兄又要换京兆府尹了。”
    王泽一笑,“大祖父向来惊才艳绝,他既然能将宫山中的人都放回,也许心中早就知道谁是凶手了呢,我们只管拭目以待。”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怎么也没看出真凶是谁,”枇杷道:“要是我能去听堂审有多好?可是三哥说堂审时,闲杂人等不让进大堂内,外面又挤得人挨人,娘也不肯让我去。”
    枇杷不过随口说一声,但是临川王却笑道:“玉四哥,你想去,我有办法!”
    枇杷对于临川王的话犹有不信,“你会有什么办法?”
    临川王扬起胖胖的下巴,得意地说:“你一定不知道我还领着京兆牧吧!”
    枇杷亦醒悟过来,京城与别处不同,独设京兆府,京兆府事务都由京兆府尹管理,但其实京兆府名义上的最高官员却并不是京兆府尹,而是京兆牧。
    京兆牧一向由皇族中人兼领,就是眼前这个洋洋自得的临川王了!
    想想也没有什么,皇上无子,皇族中最尊贵的王爷自然就是临川王,由他兼领京兆牧是很自然的事。
    “我还真小瞧你了呢,”枇杷笑道:“那你怎么能让我听到堂审?”
    临川王摆了摆手,“不用担心,到了堂审的时候我带你过去就是了。”
    枇杷开心极了,今天出门还真有意外收获,“到时候我跟着你去看堂审,我三哥一定惊得呆住了!”
    临川王赶紧道:“那你一定先不要告诉他。”
    “好,就这么办。”枇杷也点头。
    冷不防,王泽问:“枇杷,你刚才和阿鲁那到当铺里做什么?”
    枇杷其实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要当了首饰的事情,但是却知道根本不可能瞒过王泽,他那么聪明的人,对自己急着出门的心思都猜得清清楚楚,更何况只要派个人打听一下就明了的事。
    而且看着王泽的目光,温和而关切,便就将自己和阿鲁那打算给少年营的小伙伴们买礼物,却没有钱,打算当了首饰买些礼物,再顺便卖些货品将礼物的钱赚回来,最后赎回首饰瞒天过海的计划全部说了出来。
    不得不说,这是个很周到完整的计划,考虑到方方面面,小伙伴们的礼物有了,短期当出首饰也不至于被发现,又想到找樊老板带着阿鲁那一起走,如果没有意外,确实可以算是一单成功的小生意。
    而玉小姐本意赚的钱也不多,正好满足了她的需要。王泽在心里不由得想到,玉小姐就是这样与众不同,别人家这么大的女孩应该只会向家里要钱呢,可她遇到困难总会有自己的办法解决,而且看她想出来的法子,在营州时管理小伙伴们就已经非常有经验了!
    “就这么一点钱,我借你!”临川王早听过后早已经抢先道:“玉四哥,你不必当首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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