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主要的是,他这一哭,就等于在主观上选择了第一种可能性。极其坚定,劝都劝不动。虽然第一种可能性是大家最不希望的。而且这种主观意念极具传染性,别人会跟着认定这种可能性,放弃其他可能性。本来稍微有些迟疑的,立刻跟着站了过来。坚持不肯承认的,也很快会被瓦解。那些连成串的嘶嚎,是一种强有力的劝说。它可以使人放弃坚强,在软弱中轻松过活。
    胡小山是个理智的人,告诉自己,一切都是自己主观臆测、以貌取人。当然蔡老爷也有责任,他那阵势,特别容易让人以貌取他。他们日常的父女亲情他都看在眼里,无数个细节都表现出他对蔡小娥深深的父爱。可能他性格就是个委婉含蓄之人,不太擅长笑和哭这种表面现象。同时,既然大夫摇头有两种可能,那就必须搞清楚是哪种可能。
    胡小山说:大夫,治不好吗?
    大夫说:老爷、公子,对不住!老朽才疏学浅,无法医治小姐的病。
    一般大夫这么说,也有两重含义。一种是自己真不行,另一种是病人不行了,但考虑到家属的心情,不能那么直白地说,于是客气地说自己医术不高。
    胡小山说:没关系,有话您请直说。您是在客气吗?
    大夫说:是。
    胡小山说:也就是说别的大夫也……
    大夫摇摇口,深深叹口气。
    胡小山说:哦。
    然后“哇”地一声哭出来。他哭不光因为伤心,也因为绝望,他自己刨根问底挖掘出的绝望。一旁的蔡老爷哭得差不多了,给他吓一跳。见他哭得这么伤心,跟着继续哭起来。大夫好几次想安慰,都被他们委婉地拒绝了。大夫抬着手张着嘴,欲言又止。不是自己打住,是被他俩打断的,因为实在插不上嘴。大夫也不走,坐那等着,一直等到俩人哭完。
    大夫说:虽然大夫没办法,这毒也并非无解。
    蔡老爷说:真的吗?
    大夫说:嗯。
    胡小山赶紧把眼泪擦了,心想自己这么理智,还是难过早了。
    胡小山说:怎么解。
    大夫说:解毒还需下毒人。据我所知,小姐中是一种由虫草配置的奇毒,这种毒在整个青波城只有一家能配置。
    蔡老爷说:哪家?
    大夫说:我不敢说。
    蔡老爷说:你!
    胡小山说:多谢大夫!
    青波城中势力最大的就是邵府,人人惧怕。大夫怕成那样,无疑说的就是它。这种真切的恐惧,比直接说出它的名字更为可信。人们为了生存逢场作戏、阿谀奉承,哭和笑不一定是真的,但恐惧绝对掺不了假。哭和笑只需要拼凑出表情,挤出点眼泪或用其他液体来代替。有时候眼泪还是通用的,哭和笑都用得到。恐惧会使人瞳孔放大,是生理反应,强加不来。
    蔡老爷说:你知道是哪家?
    胡小山说:其实我们早就知道。
    蔡老爷想了想,正要说,却见大夫忙挥手。
    胡小山说:为了您的安全,您先走我们再说。
    蔡老爷拿了银两,差下人把大夫送走了。
    蔡老爷说:邵府对不对?
    胡小山说:嗯。
    蔡老爷说:这群王八蛋!
    胡小山说:其实我们也早知道下毒之人必有解药,只不过觉得想让他们出解药几乎不可能,于是去寻找其他方法。现在只剩这一种办法了,再难也要尝试。
    蔡老爷说:你要去找他们要解药?
    胡小山说:嗯?我以为您会去。
    蔡老爷说:你要是不去我就去。
    胡小山说:还是我去吧!我不知道咱俩谁去要解药合适,但我知道照顾小娥您最合适。
    走在青波城的大街上,小心警惕,觉得每个人都可疑。路旁有人打孩子,都觉得他是在声东击西。酒肆门口的幌子随风飘摇,总有一面看不见,隐藏着一张恶魔的脸。不太长的街道,慢慢走,却走出一身汗。到头来没遇到任何危险,庆幸之余,多少有点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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