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赶着在寒冬到来之前走完这一趟,免得受困于风雪当中,反倒人货皆亡得不偿失。马贼更是赶着抢完这一回,夺得些许牛羊钱财,也好找个合适之地熬过一冬。初冬与仲春,确实是马贼最为肆虐的时候:若是初冬抢得够了,便能顺利熬过冬日;若是仲春抢得够了,也正好弥补冬日酷寒所受的苦楚。
    见康五郎很是知情知趣地将都督府部曲带走了,李遐玉、李丹薇二人便去见了那群随着商队同行的女兵。因作女子打扮太过引人注意,她们都身着丈夫衣。由于冬日穿得厚实,倒也不虞被人发现,只当她们是一群身量略矮小的南人护卫而已。为了不教人怀疑,她们还学了些南人口音,软绵起伏的音调倒也不须刻意作态,便有七八分相像。北疆的南人本便十分稀少,是以旁人便是觉得有些奇怪,也只当是少见多怪罢了。
    “元娘。”女兵头领之一名唤定娘,是位身量高挑、肤色黢黑的年轻娘子,亦是柴氏亲手调教的婢女,“这两日奴等去市集中打探消息,果然发现有一家金银首饰铺所售货物,比市价至少低一两成。而且,仔细瞧他家首饰的品相,极为参差不齐,样式亦千奇百怪,绝非自家金银工匠打造而出。”
    李遐玉对经济庶务之事颇为了解,自是知道一家金银首饰铺顶多养十来个金银工匠。而且,这些金银工匠中,有两三位可支撑门户的便足矣。店铺中各类首饰的样式风格亦不会相差太远,顶多随着长安流行的式样稍作改变,否则便难以满足那些豪门大户的需求,赚不得多少利钱。故而,若是样式品相皆千奇百怪,价钱又定得极低,那这家店铺不是以次充好,就是在销赃。
    “按理说,若是贼赃之物,理应去质库典当才不容易泄露行迹。”沉吟片刻之后,李遐玉道,“如今专门开了这么一家金银首饰铺用作销赃,那些马贼便不担心被人发现,教人顺着踪迹找上门么?”
    “去质库典当,也当不得多少钱财。”定娘回道,“而且,若是穿得寻常去质库典当名贵首饰,教那些生着一双利眼的掌柜们看了,更容易露出行迹。倒不如寻个金银首饰铺,两相得利更便宜些。”
    “那金银首饰铺,莫非来头不小?”李遐玉又问,“可查出什么了?”
    定娘蹙起眉,低声道:“听闻,是凉州都督内眷的嫁妆铺子。”
    闻言,李遐玉与李丹薇都有些惊讶:手握凉州一地兵权的凉州都督,本应是维护凉州境内防务之首,其内眷却与马贼勾结,倒卖赃物赚得钱财?这一官一贼,未免相差也太大了些。而且,出身陇西李氏的凉州都督,娶的亦是世家贵女,怎可能缺少钱财,以至于做下这等错事?——若往小了说,是约束奴仆不当;若往大了说,便是官贼勾结、图谋不轨了。这可是足以削官贬谪的大罪,为了些许钱财,何至于此?!
    “且不管是何人的嫁妆铺子,咱们只管寻出马贼的行迹。”略作思索,李遐玉接道,“盯住那家铺子的掌柜伙计,看他们与何人来往,去何处进货,与何人结账。进货、结账者必定是马贼,倒是不知是否为同一伙人。”
    “能抢得那么些金银首饰的马贼,至少有百人以上。”定娘接道,“我们会继续盯着。”
    “至于那金银首饰铺子,暂且不必管它。不论是否是奴仆自作主张,或是灵州都督家的内眷借势而为,皆非你我能撼动。若是打草惊蛇,反倒容易坏了我们剿灭马贼之事,便得不偿失了。”李遐玉又道,“他日若有足够的证据,再寻个合适的时机,悄悄交给监察御史便是。”由监察御史弹劾,事关官途升迁、家族兴衰,才能让这些高官警醒过来,严加约束自家族人与内眷。
    说罢,李遐玉看向李丹薇,便听她低声道:“娶了这样的娘子,真是整个家族的祸害。我们陇西李氏的声名,定会被她们败坏掉。”眨了眨眼,她却回道:“教出这样的娘子,再嫁给你们陇西李氏,与你们家必定有世仇世怨罢?”虽说自家小娘子们的清名亦剩不下多少了,也算得上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报仇方式。
    “……”定娘等人听了,竟都觉得很有道理,一时无言以对。
    ☆、第五十三章万事皆备
    待定娘、安娘等女兵头领将她们在凉州城内打听得的消息一一禀报完后,已是将近午时了。李遐玉重新安排了她们的差使:绝大多数人留在凉州继续打探消息,追踪马贼的下落;只二十来人随着她回到姑臧县权作贴身护卫。为了避免都督府部曲生疑,须得借着康五郎的身份一用,只当是他送的仆婢就是。
    说话间,康五郎及时遣人送来丰盛的午食。进食之后,正逢对面传来钟鼓敲响之声,意味着凉州城的南市北市坊门终于齐开。李遐玉、李丹薇便带着女兵们去临近的南市逛一逛。她们俩虽说装扮全然不像富贵人家子弟,但带着数十护卫也很是威风。各家店铺的掌柜皆是眼光狠辣之人,忙不迭拿出最精贵之物供她们挑选。来自波斯与西域的织锦地衣、绚丽宝石、香料香露、金银器物、胡刀匕首,来自长安的珠宝首饰、丝绸贡缎,来自益州的绫纱绡,来自苏扬的绣品案屏,来自宣州的笔墨纸砚。形形色色的货物,简直教人看得眼花缭乱。
    因家中拥有几支商队的缘故,李遐玉自是见多了这些金贵物件,挑挑拣拣给家中祖父祖母与弟妹分别带了些便作罢了。李丹薇出身世家,自然亦不缺少见识。只是她家中人口众多,需要送表礼者林林总总有数十人,不得不仔细挑选一番,力求让所有人都挑不出差错来。
    李遐玉帮着李丹薇出了些主意,剩下的还需她自己拿捏。于是,百无聊赖之下,李遐玉四处顾盼,发现隔壁有一家书画铺子,便兴致勃勃地去里头挑选法帖。她来的时候正好,店家甫从长安运来新印的名家临摹法帖集。翻一翻目录,其中约有三四成是崔子竟临摹的,正合她意。故而,李遐玉顶着店家的苦笑,一口气买了十册:五册拿来珍藏,一册自己临摹用,两册送与谢琰,两册送与李遐龄,正好合适。
    瞬间神清气爽的李遐玉转身出了书画铺子,再回金银首饰铺时,便见李丹薇正与一个年轻的胡人男子对峙。那男子虽是乌发乌眼,肤色却极其白皙,容光湛湛,生得俊美无比,教人一时间转不开眼去。不过,看在这位年方十一二岁的小娘子眼中,也不过是个生得好些的胡人郎君罢了。
    “十阿兄,发生了何事?”
    李丹薇柳眉微蹙,摇首道:“无事。不过是都瞧中了一样首饰罢了。既然这位郎君喜爱那红宝石手钏,我便不夺人所好了。”
    她神色淡然,侧首又去瞧别的首饰,倒教那原以为会费一番口舌功夫的胡人郎君一时间有些错愕:“多谢小娘子成全。此手钏瞧着与家中阿娘珍爱之物颇为相像,早年却因马贼劫掠遗失了。若能得了它,阿娘定会十分欢喜。不如,某再买一件别的首饰赠与小娘子,酬谢小娘子相让之恩?”他的眼光倒是很利,一眼就瞧出了这些个女娇娥的身份。
    “无功不受禄,郎君不必多礼。”李丹薇摇了摇首。那胡人郎君深深地看了她几眼,十分流畅地行了个叉手礼,转身便离开了。
    李遐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待他领着侍卫走远之后,方低声对定娘道:“吐谷浑人?”吐谷浑乃鲜卑慕容部后裔,早先曾累为边患,屡屡劫掠河西走廊。自从卫公(李靖)一战后,方归顺大唐。前些年弘化公主下降其王,这才与大唐结成翁婿之好。与吐蕃、薛延陀相比,吐谷浑已然顺服许多,能在凉州得见因美姿容而闻名的慕容鲜卑男儿,亦是常见之事。
    定娘颔首:“视其衣装饰品确实为吐谷浑人,而且,身份应当也不低。”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物罢了,李遐玉并未放在心上,与李丹薇说了摹本法帖之事后,两人又去了一趟旁边的书画铺子。李丹薇也买了好几册,用来送给家中的兄弟。几个大钱未带足的寒门书生见状,忙不迭地让人去借钱赶紧将剩下的数册都买下来,免得这两个财大气粗的少年郎什么也不给他们留下。
    将表礼都购置完后,李遐玉与李丹薇并未在凉州城过多停留,便回了姑臧县。两人在别院中歇息一天,到了相约的日子,李丹薇便独自去了姑臧房拜访。而李遐玉却带着一群女兵去了附近射猎游玩。都督府部曲见自家小娘子安安分分,折冲都尉家小娘子却张扬得很,心中也颇为复杂。
    初冬时节,猎物尚算得上丰美,李遐玉猎了几头滩羊便作罢了。带着属下的女兵们出来,也不过是为了适应寒冬的天候,以及练一练箭法而已。别院虽大,但并无演武之处,不能奔马亦不能操练。她也只得将身边的数十人都带出来,顶着寒风听着号令,完成那些枯燥的操练动作。
    待都出了一身热汗后,女兵们利落地围了一圈挡风的行障,生火炙滩羊吃。因带了些御寒的浊酒,她们笑着大口饮酒、大口吃肉,亦是豪气顿生。借着酒意舞刀者、舞剑者,甚至对战者比比皆是,引来众人的呼喝叫好声。
    处在这群女兵当中,李遐玉总会忘记她们都是女子——仔细说来,女子与男子又有何差别?女子便不能大口饮酒、大口吃肉?便不能豪爽勇猛?既然都是兵士,只要足够勇武,是男是女又有何干?
    想到此处,她接过属下递来的浊酒,仰首饮尽。浊酒的滋味并不好,也不容易喝醉,她权当喝酪浆一般,略饮了几杯解渴。说笑间,不经意瞧见远处白雪皑皑的姑臧山,她略作沉吟:“也不知契苾部如今是否打理妥当,阿兄与大兄随在姑臧夫人身边,又在做些什么。”她心中很清楚,姑臧夫人绝非寻常女子,有谢琰在也无须担忧她的安危。只是,干等着契苾部传来消息实在过于被动,并非她的行事风格。
    “奴派几人过去瞧瞧?”安娘笑问,“元娘准备些牛羊,就当作给契苾部过冬所用,顺道带过去便是。”
    李遐玉颔首:“契苾部历经叛逃之事,想必元气已经大伤。且从姑臧县中买牛羊各五百头,都送过去。问问姑臧夫人或者阿兄这些是否得用,若是不够,再去凉州城购置。此外,给康郎君传话,令他准备一支贩奴的驼队。”
    “贩奴?”正拿匕首分割炙羊肉的思娘、念娘惊讶地抬起首,不知自家小娘子又想到了什么主意。李遐玉用匕首插了一块炙羊肉试了试滋味,慢条斯理道:“原先不是想着用先前的法子,跟随康郎君家的商队一同走么?此举到底不好安置那么多人。光是你们便有一百五十人,再有自家的部曲一百人——什么样的商队能供得起足足二百多护卫?若是分作好几拨,却不便于操练。我仔细想想,倒不如将你们其中一部分扮作奴婢。如今奴婢可是值钱得很,如你们这般年纪的女奴,一人便抵得上两头犍牛了。马贼若是见了,一定忍不住前来劫掠。”
    “……元娘要将奴们当做诱饵?”安娘笑眯眯问道。
    李遐玉点头:“不独你们,男奴女奴都必须有,大家轮流扮作奴婢就是了。如今许多商队畏惧马贼声势,通常走较为安全的商道。咱们不欲去西域,只想剿灭河西附近的马贼,便只能前往荒僻的大漠中引诱他们了,就假作是从凉州前往西突厥或薛延陀的贩奴商队便是。康郎君的商队要去沙州,到底与我们不同路,也无须冒那么大的险。”冬日能劫掠的商队本来就少,偌大的诱饵就放在面前,鱼儿能不咬钩么?
    “奴会请康郎君将这些事筹备妥当。”安娘点点头,“只是,此事还须问一问三郎君罢?”
    “阿兄手底下那些府兵不能妄动,倒不好与我们一同行事。”李遐玉摇摇首,“我会与阿兄说一声,他应当会赞同。示之敌寇以弱,请君入瓮,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当然,初时此法可用,但到底需要更多实战。待你们积累了经验之后,便无须如此了。”
    “奴等听元娘的。”安娘道,起身吩咐去了。
    待回到姑臧县中,时候已经不早。李丹薇却是过了夕食才回来,苦笑道:“姑臧房的人口虽比丹阳房少些,但留在老宅中的也有好几房。虽不至于将我当成什么穷亲戚,但因老夫人觉得我很是面善,将我视为已出嫁的嫡长孙女,其余人便多少有些不自在。”说罢,她又叹道,“幸而你不曾去,不然还不知会受什么委屈。”
    “闷坏了罢?便同是定著四房,堂堂灵州都督的孙女,她们也会给你脸色看。许多内宅女子每日无事可做,便只盯着长辈与夫君的宠爱过活了。十娘姊姊无须放在心上,当她们是过眼烟云就是。”李遐玉道,“若是觉得老夫人可亲可敬,去陪一陪她也无妨。横竖不必将其他人放在眼中,她们是悲是喜与你又有何干?只需自己与老夫人欢喜就是了。”
    李丹薇颔首,想了想,又道:“你还记得前两日在凉州南市金银首饰铺中遇见的胡人郎君么?今日他竟去了姑臧房拜访,瞧着身份确实尊贵,内眷们虽难免鄙薄他是胡人,却因鲜卑到底不同,也不敢表露出什么来。不过,她们的神情似乎有些奥妙……”
    当今圣人之母是鲜卑人,皇后殿下亦是鲜卑高门出身,对鲜卑族自然多有优容。鲜卑慕容部亦是皇族之后,虽说并未融入中原,但身份亦不寻常。待鲜卑胡人,一众世家豪门通常都十分小心谨慎,免得令格外在意血统的皇室多思多想,惹来什么祸患。李遐玉验证了先前的猜想,笑道:“莫非是吐谷浑王室?听闻当年弘化公主出降,曾经路过凉州,许是与姑臧房有来往罢?”
    李丹薇挑眉:“许是如此。也罢,横竖与我无干。我只管偶尔去问候老夫人就是。听闻你今日出门狩猎了?怎么也不等一等我?”
    “如今咱们便是天天出去狩猎都使得,明日再去就是。”李遐玉回道。
    两个小娘子便说起了今日各自发生的趣事,时不时挠上两下,笑作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家量产美男子,大家都懂得╮(╯_╰)╭
    据说后来他们挑国王是看脸的——不知道哪里来的传说,不管大家信不信,我是信了
    吐谷浑一度很强大,不过被隋打了一次和亲一次,被唐打了一次和亲一次,后来成了傀儡,再后来就被吐蕃给灭国了……→ →所以,目前的吐谷浑王室流着汉人血脉,还是弘农杨氏(隋朝皇室)的公主血脉(光化公主),至于弘化公主嫁过去才三年,就算有娃儿也还小呢
    这位美男子出来要干嘛,大家应该猜得出来吧╮(╯_╰)╭
    ☆、第五十四章诱饵作战
    几日之后,姑臧夫人终于将契苾部打理妥当,稍有通薛延陀嫌疑的族人尽数被赶了出去,余下的皆是对母子三人忠心耿耿的族人。然而,无论是她或是谢琰心中都很清楚,人心易变。若是薛延陀声势日渐强大,昔日那些族人过得比他们更好,说不得便又会有人心生动摇。何况,在大唐他们到底是胡人、是异族,始终会受人提防,遭人鄙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要成为汉人同类须得花费漫长的时光,直到血脉彻底相融——就如同如今许多鲜卑高门那般举族联姻——高氏、长孙氏、元氏,历经数年之后,谁还记得他们是胡人?
    “三郎。”姑臧夫人回过神,慈和地望向帐篷中央卓然而立的少年郎,“你且回去帮我问一问罢。若是你家祖父祖母愿意,沙门家三个小娘子随你们挑。”她最喜爱的确实是眼前的少年郎,视他如同嫡亲孙儿。也正因如此,她心中很清楚,自家的孙女资质寻常,恐怕都配不上他。或许契苾何力与临洮县主的长女身份最合适,亦能给他带来足够的助力,但偏偏嫡长孙女的婚事她做不了主——契苾何力这个阿爷亦做不了主。
    谢琰垂眸,想起孙夏这两日开怀的笑容:“承蒙夫人青睐,孩儿替大兄谢过夫人。只是,大兄情窦未开,家中祖父祖母恐怕不会那么快给他定下婚事。不过,这些时日以来,孩儿亦觉得二娘子很适合大兄,定会如实禀告祖父祖母。”作为兄弟,他相信孙夏是个品性出众之人,将来亦是一名难得的猛将。只是,寻常人却未必能从他的寒门出身以及粗疏的性子中发现他的优势。身为长辈,姑臧夫人无疑是慧眼识珠的,坦然提亲的态度与李家上下的脾性十分相合。两家人,确实是最合适的亲家。
    “我也想多留二娘一些时日。”姑臧夫人微微一笑,“先定亲,过几年再成亲亦不迟。我那孙女婿如今还是白身,若是不能当个队正,可娶不得我们家的小娘子。”可汗的侄女,也并非人人都能娶得。她相中了这个孙女婿,并非瞧中了他的身家背景,却也希望他能出人头地,堂堂正正地来迎娶。
    三言两语将要紧事交代清楚后,外头便传来一阵笑声。便见身着铁勒服饰的二娘茉纱丽笑吟吟地走进来,俏皮地用铁勒语道:“祖母每天都念着的小娘子来了!瞧着确实讨人喜欢,令儿都舍不得吃醋了。”她说罢,往旁边让了让,露出后头的李遐玉与李丹薇。
    姑臧夫人禁不住露出喜色:“快过来,让我好生瞧瞧!”
    依旧作少年郎打扮的李遐玉、李丹薇一前一后走入帐中,一眼便瞥见颔首微笑的谢琰。互相致意之后,两个小娘子便一左一右依偎在姑臧夫人身边,这个道:“夫人这几日是累着了罢?可得好生歇息些时日才好。”那个又道:“夫人脸色虽不好,看着却喜气洋洋,精神多了。”
    茉纱丽见她们如此亲热,心中到底升起些许醋意,上前伏在姑臧夫人膝盖上。姑臧夫人轻轻抚着她深褐色的长发,又握着李丹薇的手,浅笑道:“有她们在旁边相陪,便无须你们几个围在我身边了。心早便飞走了,还留下来作甚?”
    李遐玉、谢琰含笑的面容中多了几分坚毅之色,朝着她行了一礼:“待扫平贼寇后,再来探望夫人。”两人退出大帐,回首看向身后,已是立了数百人。无论是府兵或是女兵,皆是满怀信任而又难耐激动之色地望着他们;倒是那些先前曾随着他们外出剿灭马贼的部曲,神色很是平淡,仿佛此行再寻常不过。
    “在校场上辛苦操练,就为了如今这一刻!”谢琰缓缓环视周围,目光锐利而沉着,“功勋并非不重要,但你们须得知道,它并非一切!保护家国,才是我等大唐将士之职责!如今不能平薛延陀与西突厥,便将那些肆意妄为的马贼先灭个干净!好教咱们大唐的百姓无须因这些畜生受苦受累!!”
    “是!!”众人轰然应道。
    “大唐子民之仇寇,便是我等之仇寇!只有杀个干净,才能还家国一片安宁!”李遐玉抽出腰间的轻刀,雪亮的锐光照得她的脸庞冰寒一片,充满了杀气。
    “杀!杀!杀!”众人更是热血沸腾,高声大喊起来,震得契苾部的人们惊讶无比。在边疆生长的百姓,谁家没有结下薛延陀、突厥袭击的血海深仇!?谁不曾受过马贼劫掠的威胁?!再没有比报仇雪恨更激烈的情绪了,在仇恨面前,所有的间隙一瞬间仿佛都烟消云散——府兵又如何?部曲又如何?女兵又如何?此时此刻,大家都是同袍!原本松散的士气瞬间凝聚成了一柄长枪,所向披靡!!
    数日之后,茫茫荒漠之中,一个约莫百人左右的商队正缓慢前行。数十胡商牵着驮满货物的骆驼,走在最后的是一连串被绳子捆住手、衣衫褴褛的奴仆。护卫在人群中巡逻,发现若有步伐踉跄者便毫不容情地举起鞭子抽上去。
    隐约可闻的哭泣、叫骂,与浓重的血腥味一直随在这个贩卖奴仆的商队周围。尽管他们看起来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但依然引来了仿佛狼群般的一伙马贼。这伙马贼足足有一百来人,许是横行凉州、甘州附近已久的缘故,又或许是急着劫掠过冬的缘故,他们并没有静静地等待时机,而是猛然驱马便冲了出去。
    那些马匹四蹄都用布头包裹,几乎没有蹄声。缓步慢行时,更是连些许声响都不会发出,也只有冲过去的时候,才引得沙地簌簌震动起来。商队护卫立即警戒,但马贼却似突然冒出来似的,转眼间就将驼队与奴仆都冲得七零八落。
    “诸位好汉!有话好说!!”商队主事拱着手,惊惶地求饶。但马贼们充耳不闻,只管如饿狼似的去扯骆驼上的货物,更有些人淫笑着去拉扯奴仆中的少女。那些个护卫有魁梧的也有矮小的,见状竟都像鹌鹑似的转身就要跑。马贼们更是不将这商队放在眼中,自顾自地将好东西都往怀里塞。
    “别塞了!要是让老子发现谁私藏了!整条胳膊都给老子留下!”马贼头领吼道,然后又狞笑着逼问商队主事将身上的钱财都取出来。没待他挥起马鞭,给这个胡人几鞭子,忽地风声响起,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利箭便将他射了个对穿。马贼头领瞪大双目,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就死不瞑目地从马上倒了下去。
    不少马贼发现不对劲,刚想呼喝起来,身边那些或满面畏惧或惊慌失措的护卫、奴仆们却猛地翻身而起,拔出随身的匕首就刺了上去。绝大部分马贼都未反应过来,竟就这样送了性命。少数几个反应快的,翻身上马就想逃,却不想立即被连片的箭簇射了下来。
    自马贼突然袭击到商队暴起将马贼全歼,也不过是两柱香的功夫。衣衫褴褛的奴仆、护卫与胡商们泰然自若地穿梭在满地尸首中间,或补刀,或将被抢的货物都归置整齐。沙丘后头,转出一行背着弓箭的少女,都戴着狰狞的驱傩面具,张牙舞爪犹如鬼怪。不少马贼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瞧见这群魑魅魍魉,更是又惊又惧。
    “元娘的主意果然好。”护卫当中,一个少年郎憨憨地道,“咱们的人一个都没伤着,就把这群马贼给收拾了。可惜,这回我没用上斧头。”他最爱挥舞自己的双斧,谁知今天只用了轻飘飘的匕首。虽说也杀了好几个马贼,但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如今不过是首战而已,大兄还担心以后没有用双斧的机会?”李遐玉将面具往脸侧推了推,露出一张笑颜。然而,这位好不容易在家中养得白皙细嫩了些的美貌小娘子,侧首便吩咐属下的女兵们:“将头颅都割下来,我杀的几人也都归大兄了。”
    孙夏如今已是正经的府兵,也属于谢琰麾下,可拿马贼头颅累计军功。李遐玉有心想帮一帮他,但也知道他性子直率,绝不会接受将所有女兵的功劳都算在他身上的行为。虽说在战场上,部曲的战功理应算成家主的,也无人会置喙什么。但孙夏与谢琰心底都认为,李家部曲算战功也应算给李和或李遐龄甚至李遐玉,两人都不会心安理得地领受这份功劳。
    孙夏搔了搔脑袋,还待推辞,李遐玉横了他一眼:“我送给大兄的功劳,推辞作甚?下次再送给阿兄就是。”
    谢琰正吩咐部曲挖开沙丘,将马贼尸首就地掩埋,闻言笑了笑:“既是元娘的好意,阿夏就领受了罢。横竖不过是三四个头颅而已。”李遐玉手快,马贼首领便是她射杀的。但到底这回带的人多,整个商队都是自家人,砍瓜切菜一般就将马贼都解决了,她也并未出手连射,而是将更多机会留给了女兵们。
    契苾部几个扮作胡商的侍卫提着血淋淋的刀走过来,也接道:“许久不曾如此痛快了!”他们是姑臧夫人派出来保护李遐玉的,谁知这位小娘子根本不需要任何保护,还将他们派出去装扮成胡商迷惑马贼。铁勒部族的汉子,当然更欢喜这种能够一展身手的快意生活,而非只当作护卫。不过,说起来,就连铁勒部族的小娘子也少有这般凶残无比的。
    另一边正喜滋滋地将马贼头颅包起来的府兵们也畅快地大笑起来。这一战确实痛快,他们或多或少都有斩获,李家部曲也不会与他们争抢什么,大都只是在旁边掠阵而已。毕竟,这回最需要历练的便是谢琰的府兵与李遐玉的女兵。
    “将痕迹收拾干净,赶到旁边的绿洲歇息一两日。”谢琰道,“留下的活口交给李丁。”
    李遐玉吩咐方才掠阵的部曲、女兵各自派斥候注意周边的动静,才笑吟吟接道:“确实不必着急,等着下一群入瓮的家伙就是。”如今他们尚不熟悉凉州、甘州、沙州以北的大漠,自是不能妄动,只能用这样的法子慢慢来。待他们将这里的地形与马贼分布都摸清楚了,谢琰绘制的舆图也补全了,便可试试“奔袭”、“偷袭”、战阵等各种各样的战斗方式了。光是想一想,她便有些热血沸腾呢。
    ☆、第五十五章遇见同盟
    荒芜的戈壁滩上,到处是杂乱的石块,仿佛某座古早城池留下的废墟。寒风从石块的缝隙间掠过,发出阴森的低吼,犹如野兽警惕的嗥叫,又似鬼魅凄惶的哀嚎。一群有些狼狈的胡商骑着骆驼,逃进戈壁之中,他们身后紧跟着数十个穷追不舍的马贼。很快,马贼就追上了胡商,闷不吭声地举刀劈了过去。骆驼的哀鸣与血腥味立刻散开了,被追得无处可逃的胡商们咬紧牙齿,纷纷抽出长刀迎战。
    由于人数相差有些悬殊,胡商们渐渐落在下风。但他们个个皆是悍不畏死,慢慢地聚集起来,将一人护在中间。那人戴着防风沙的皮帽,浑身裹得十分严实,只露出充满杀气的乌黑眼眸与白皙的脸颊。他浑身浴血,举目四望,心中不但没有绝望反而平白生出几分豪气:“就算要战死!也得把这些猪狗都杀光!!”
    “嘿!居然敢杀老子的人!!活腻味了!!看老子不把你们这群鲜卑奴剥皮充草挂起来!”马贼头领双目放出凶光,叱骂道,“要是想死得痛快点!就给老子老实交代!你们到底是不是最近那群疯子?!”
    胡商们疑惑而又隐晦地互相看了看,却并未应答。如今他们已经是死路一条,不妨就让这群马贼胡乱猜测,乱了阵脚。若是他们所说的“那群疯子”当真出现,想来这些人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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