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沈家的人,都不得好死!”
    尖锐的刺痛划破皮肉,珠帘在头顶上叮咚摇晃。
    她满手是血,笑容近乎残忍。
    “沈怿,你也该下地狱。
    “这一辈子孤独终老,没人真心爱你,没人站在你这边,永远活在杀戮、血腥和残暴之中,连你最爱的人也会死在你手上……”
    倒春寒的风卷扑在他面颊。
    沈怿忽然停住脚,感到一股冰冷的气息从足底爬至全身,他环顾四周,这一刻仿佛天地间皆是扭曲无形的。
    路上挑着扁担的小贩战战兢兢地望了他几眼,快步跑过去。
    他闭目深深吸了口气调息,手握成拳,负在背后,随即若无其事地朝前迈步。
    *
    言家府邸热闹了半个月才消停下来,校尉和总旗果然是天差地别,言则如今从里到外换了身行头,出门高头大马骑着,左右跟班鞍前马后地侍奉着,人逢喜事精神爽,就不提有多威风了。
    他在军营里出了名的厚道人,此后更被作为激励后辈的典型范例。将领们操练时逢人便说,瞧瞧人言校尉,踏实肯干,闷声发大财,这不,熬了几十年可算熬出头了。
    活脱脱的范进中举!
    阳春三月,气候已渐渐回暖,满城花开,夹道里的杏花铺了一地,锦绣成堆。
    陈氏应付完了登门拜访的客人,如今也有功夫整理家中琐事了,既然当家的高升,屋内的陈设与下人也不能太过寒碜,于是张罗着再买一两个丫头,雇一两个打杂的仆人。
    书辞和言书月闲着没事干,也被赶出来置办些脂粉钗环。
    出门就近叫了两顶小轿。
    紫玉挎着篮子,跟在书辞轿子旁,摸了摸怀中沉甸甸的钱袋和那几张数额相当可观的银票,不禁感慨:“大都督府果然是财大气粗,瞧瞧,咱们老爷才上任,就给补贴了这么多,比起京卫那些抠门的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书辞靠在轿里玩衣带:“这不算什么,顶多是见面礼罢了,往后还有得赚呢。届时你就知道什么叫‘官场’了。”
    她听着啧啧摇头,竖起拇指赞叹:“小姐您这心思够黑啊。”
    书辞不冷不热地笑了两声,“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轿子停下,对面是胭脂铺,她从帘子后钻出,一抬头便看见言书月垂着脑袋眉头深锁地在摆弄腰间的玉佩。
    “姐。”书辞走上前去,“怎么啦?”
    “你瞧我这个玉啊。”她咬住下唇,心疼地拿手擦拭,“也不知是几时弄出条裂纹来的,我都带了好几年了,真可惜。”
    紫玉在旁探头看热闹:“真的诶,大小姐给我瞧瞧。”伸手便去拿,看了一阵道:“这裂痕可不好补,说断就断的,您要想用,怕是得镶金上去才好看。”
    说话间,胭脂铺内有主仆一前一后二人走出来,身量背影都有几分眼熟,书辞远远望见,唇边渐生一抹笑意。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这回可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了。”
    紫玉和言书月还在低头研究那块玉,顺手就被她抽走。
    “城里卖玉的好几家呢,我晓得这附近哪儿有,要不现在去看看?”紫玉出主意。
    书辞却冲她扬了扬,“玉坏了不碍事,等着,咱们一会儿有的是玉送上门。”
    第十七章
    “这胭脂,味道没有上次的香。”
    安青挽打开盒子嗅了嗅,又沾了些抹在手背上,“颜色也不如上回的好。”
    “不过擦在小姐脸上一样很好看的。”侍女给她掀起帘子,“等四月妙峰山的玫瑰花开了就有了,眼下您将就用着吧。”
    她勉勉强强颔了颔首,弯腰钻进轿子。
    两个轿夫刚刚起轿,其中一个冷不防被一块石头砸中膝盖,不偏不倚还是麻穴的位置,当下腿脚发软。
    安青挽正靠在里面端详那盒胭脂,启料身形突然一歪,哐当一下,脂粉洒得满地都是。
    “你们干什么,不要命了!?”轿子落地,侍女在外面厉声呵斥,“若伤着小姐怎么办!”
    轿夫们连忙道歉,随后又苦着脸解释:“这不关小人的事,是那位姑娘……”
    “什么这姑娘那姑娘的!本小姐的……”安青挽把车帘一撩走出来,迎面就看见书辞立在那儿,后半截话硬生生止住。
    她哎呀一声,貌似很内疚,满眼忧虑之色:“原来是安大小姐,真对不住,方才和我姐闹着玩,不小心惊了您的轿。”
    安青挽一嘴的话被堵了回去,知道现在不能和她一般见识,忍气吞声地抿抿唇说没事。
    “你也来看胭脂的?”书辞盯着她脚边打翻的胭脂盒,心疼地皱起眉,“可惜了,浪费了这盒上好的脂粉,不如我赔您一盒吧?”
    安青挽自认倒霉地翻了个白眼:“不用了。”
    “怎么能不用呢?用的用的。”她热情地上前挽她,“走吧,进去挑,喜欢什么我送你啊。”
    “不用了!我自己会买。”
    “您这样我怎么好安心呢,来嘛,不要紧的。”
    她烦不胜烦地甩开书辞的手:“我都说不用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枚碧青的玉佩应声而落,毫无悬念摔成两半。
    安青挽:“……”
    紫玉趁机窜上来,明知故问地嚷道:“小姐,您的玉坏了!”
    书辞忙垂下头,先是惊愕随后则是无尽的忧伤,蹲下身去默默的捡起脚边的残骸。
    安青挽看着她这样浑身不自在,“这……这可不能怪我,是你自己硬要拉拉扯扯的。”
    书辞咬着嘴唇,仰起头来控诉道:“大小姐,要是别的东西也就算了,您不该摔这块玉啊!”
    “我又不是故意的!”她说完跺了跺脚,“不、不就是块玉么,大不了我赔给你。”
    “这可不是一般的玉佩。”书辞站起身,满脸好心的提醒,“我怕您赔不起。”
    “笑话,还有我赔不起的东西?”
    她正色道:“这可是王爷赏给我家的玉,非同一般。”
    沈怿刚从街角拐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当下停住脚。
    高远见状就要上前,却被他抬手拦了下来。
    沈怿略思量了片刻,反倒往后退了几步,借着墙遮住自己身形。
    安青挽的侍女怀疑地打量那块玉佩:“这玉的质地如此普通,怎么会是王爷赏给你的?”
    书辞抱着胳膊看她:“你这么说,是在质疑王爷的眼光?”
    侍女瞬间一怔,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高远听到此处,义愤填膺地站出来:“王爷,她们损你清誉。”
    沈怿眉峰微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闭嘴。
    “你若不信,可以去王府问问。”书辞把碎玉凑到安青挽面前,她打小怕沈怿,自然不敢接。
    肃亲王的恶名如雷贯耳,是假的还好,要是真的自己岂不是去送死么。
    权衡再三,安青挽委屈地抿着唇:“我会找最好的工匠,仿制一块一模一样的。”
    言书月当即欣喜道:“那就好。”
    书辞恨铁不成钢地悄悄瞪了她一眼,她缩了缩脖子,只得把喜色收敛下去。
    “仿制的终究是仿制的,若王爷哪日兴起想看看这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露馅了怎么办?我可得替大小姐你担着罪责的。”她言辞凿凿,说得入情入理。
    知道她想去告黑状。安青挽扁了扁嘴,又有气无处使,“那你想怎么样?”
    她惆怅地摆弄荷包上的流苏,轻叹道:“这个穗子才做好,漂亮是漂亮,就是少了点什么。”
    安青挽噘着嘴沉默半晌,不情不愿地开口:“安定门大街的玉石铺子是我家的,你们看上多少自己拿吧。”
    书辞有礼地朝她欠身:“安大小姐真是太客气了。”
    言书月也跟着施了一礼。
    安青挽憋了一肚子闷气,看见书辞唇角带着讽意,歪头朝她挑眉,心里更加不痛快,扭头哼了声便要走。
    书辞忽然叫住她:“哎呀!”
    一听她这哎呀就觉得没好事,安青挽刚想说又怎么了,她一巴掌照脸便糊了上来。
    “啪!”的一声。
    “……”
    书辞认真地盯着她:“有蚊子。”
    “你!”安青挽红着双眼睛,咬着唇满腹委屈,简直有苦不能言。
    “是真的有。”怕她不信,书辞还特地把手摊开给她瞧。
    安青挽看也没看,气哼哼地转身,“走着瞧!”
    书辞在她背后恭送道:“安大小姐您慢走啊。”
    紫玉适时开口:“安大小姐我们不送啦!”
    她闻言驻足,却也没回头,冲着地上又加倍重重的哼了一声,撩起帘子进去。
    “起轿起轿起轿!”
    两个轿夫赶紧抬起轿子,脚下生风似的快速离开。
    紫玉张望了一阵,兴冲冲地跑过来朝她竖大拇指,“小姐,您这招够高啊,厉害,佩服。”
    “厉害吧。仗势欺人么,当谁不会似的。”书辞又戳了言书月两下,“怎么样,是不是很解气?”
    她掩嘴边笑边点头:“解气,的确解气……不过你怎么有把握,她会怕咱们?”
    “她不是怕我们,是怕肃王爷。安大人官再大,还是忌讳着王爷的名号。”
    言书月若有所思地颔首,“你不怕她去王府问么?”
    “她哪儿敢。”书辞不以为意,“上次我在安府门口就看出来了,她怕王爷怕得跟什么似的。再说了,王爷也不会管这种小事,咱们借他的名出出风头,他大人有大量,不会很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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