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来诊脉的姚大夫,本在兴致悠哉的吃肉喝酒,过年嘛,哪怕是个单身汉,也要营造出过节的气氛,当然,医者的本职责任还是丢不得滴,众目睽睽之下,姚大夫伸手搭脉,很快诊出结果,起身后对温流庆躬身便拜:“恭喜老祖宗,夫人这是喜脉啊。”
    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温流庆倏然大笑,显然乐极,啐道:“你恭喜我做甚么,该恭喜的是那个要做爹的!”
    潘氏先是一怔,随后凑趣笑道:“不出一年,祖父又要再次做外曾祖父,怎么会不该恭喜祖父呢。”说罢,目光不由移向唯一的小姑子,这都已生了五子一女,眼瞧着都四十六岁的人了,居然又怀上了!
    南瑾和温氏正在面面相觑中,有点回不过神,姚大夫本着医者职分,又道:“夫人有孕是喜事,不过,夫人年岁已不小,更当处处小心谨慎些。”南瑾面色郑重地应下。
    当南葛兄妹一行人归来后,行完礼的小南梵和小南芙,习惯性地往温氏身边贴,却被南瑾一手一只拎开,先绷着脸吩咐南梵:“梵儿,以后不许再往你娘怀里钻。”又交代南芙:“小芙儿,你也是。”
    小南梵很天真地问道:“为什么呀,爹爹?”温玉玳笑眯眯道:“因为梵哥儿要做哥哥了。”
    南葛、南笙和南姗齐齐喷茶。
    ☆、第93章
    佛法曰:夫妻是缘,儿女是债,无缘不聚,无债不来。
    缘分善恶,债有讨还,南姗基本可以确定,南毅就是个讨债鬼,南姗比较想知道的是,她这一对结了大善缘的爹妈,上辈子到底有多少债,现有的儿女数量,游戏里都可以组队去刷怪了,你俩也都是含饴弄孙的人了,都这岁数了……还来没完没了的债啊?!
    南姗默默黑线中,她只不过到外头遛了圈马,屁股才刚挨上椅子,第一口热茶才灌到嗓子眼,再度要当姐姐的消息,就这么咣当一声闷头砸下来,咳咳,实在有点消受不起喂!能不能给个心理准备先……
    温玉玳见三个大娃娃,如出一辙的吞茶吐雾,神色的复杂程度简直难描难述,不由忍俊不禁:“我说,你们三个,这是……都高兴坏了?”
    南葛、南笙、南姗只有傻笑着愣愣点头,心里却齐声道‘谁高兴坏了!明明就是被吓坏了好嘛’,南葛尤其大囧——他今年大概有可能成婚娶妻,然后恁,麻麻却在这个档口,又要让他做‘新’哥哥!南笙有些微囧——老爹,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彪悍做嘛!南姗则默默握拳——身体倍棒,果然在吃嘛嘛香的同时,一切还皆有可能嘛。
    不知道远在临州的南屏哥哥,和正在岳家拜年的南砚哥哥,听到又要当‘哥哥’的消息时会有啥感想,反正,南梵小盆友是欢快的又蹦又跳又拍手:“喔!我要做哥哥啦!我也要做哥哥啦!”
    南笙瞅了瞅嗨皮的白胖弟弟,轻轻搔了搔脑袋,貌似他当年要做哥哥时,也是这副憨乐的德行来着,然后就有了漂漂乖乖的小妹妹,不知道这一回……
    温氏乍然有孕,用罢气氛良好的午饭,温老祖宗就把孙女一家即刻撵走,片刻都不多做挽留,因来时乘的是马车,温老祖宗觉得那个略颠簸,很体贴地把自个舒服的大轿让给孙女坐,其实,给南瑾温氏驾车的车夫,人家的驭马功夫很娴熟的说,南姗则左搂弟弟右抱侄女,怀着囧囧有神的心情回家。
    南姗一家人回到府中时,南家外嫁的女儿南娴、南婵、南娜都尚未离去(南婉、南婷已死,南娟、南妍已消失,南娥是妾),得知二叔二婶归来,纷纷携了夫婿子女前来拜岁。
    三对夫妻的感情状况,南娴和赵柏泓相敬如宾,南婵和邓飞貌合神离,南娜和顾仁文举案齐眉,待他们都拜了岁,温氏着人给了幼童压岁钱,又只说了一小会的话,南瑾就大手一挥,面色无波地淡淡发话:“你们二婶需要清心静养,你们年也拜了,这就都出去罢。”
    南娴本来想和温氏套会近乎,娘家有强势的大靠山,不能说让她完全在夫家立足,起码能震慑一些想蹬鼻子上脸的人,此时一听二叔赶人的话,只能应声告退;邓飞虽是襄中伯幼子,却还是个光板白身,家里给他寻的差事他看不上,他看中的差事人家又不要他,本想趁这次拜年的机会,和南瑾拉拉关系谋个好职,哪知屁股下的板凳才刚坐热,恭维讨好的话才说一句,老婆的二叔就冷着脸撵人了;顾仁文素知南瑾公正无私,最不喜亲戚上赶着来求差,面上不显心里却极鄙视邓飞,南娜对相当于再生父母的南瑾和温氏,真的是非常非常感激,若非他们怜悯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庶女,她哪里有如今的好日子,起身之后,很真诚地关切南瑾和温氏:“二叔多保重身子,二婶也好好歇息静养,侄女先告退了。”
    南葛和南笙送男客,南姗则送三位堂姐。
    南娴拉扯着南姗的手,举止亲密地笑道:“哎哟哟,我出阁那会儿,姗姐儿还是个才会走路的小丫头,这才几年呐,都长成这么俊俏的大姑娘啦。”
    ——所以,咱俩才不那么熟,南姗心里如此默默道,面上只轻巧地浅笑:“娴姐姐夸赞了,妹妹不敢当。”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到院落的大门外,南姗轻轻挣脱南娴,略福一礼:“各位姐姐慢走。”南娜温柔的脸庞轻轻微笑:“有孕之人最忌心烦生气,姗姗可要好好孝顺二婶。”
    南姗点头应下:她是来还债的,不是来讨债的。
    到了未时末,微醺的南砚领着老婆从岳家归来,在得知自个又要做哥哥时,一个大大的机灵后,醉意彻底木有了,像他这种已娶妻生娃的汉子,还要再蹦出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弟弟或妹妹,这感觉还真是微妙啊微妙……
    在知晓自个老婆又怀孕后,南瑾就雷厉风行地彻底为媳妇减压,先去老娘那请了个没有时长的超长假期,理由如下,大龄孕妇不宜奔波,又将府中的对牌和库房钥匙通通还给南老夫人,理由又如下,大龄孕妇不宜劳累,总之,我媳妇现在金贵的很,您老找别人打理府中庶务吧,南老夫人为温氏又怀孕瞠目结舌时,很不心甘情愿地应了次子所求。
    最大头的一解决,南瑾把一众儿女子孙叫到跟前训话,一条条交代不许这样不许那样,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许惹他老婆生气烦心,谁若敢胆大包天的犯了,男的屁股打板子二十,女的掌心挨戒尺二十,绝不姑息轻饶,若不长脑子心眼的再犯,每回多加罚十板子,大概是老爹的语气太过严厉,目光太过肃杀,此言一出,南梵偷偷揉屁股,南芙悄悄摸掌心,哈利路亚,老爹(祖父)好久都没这么凶了。
    训罢儿女,南瑾又传话崔妈妈、康妈妈和田妈妈,严肃地吩咐她三人,要对夫人的饮食起居格外上心,对院里当差的下人要严格规制,半点不允许疏忽纰漏,若有什么闪失,直接拿她三人撕拉撕拉的开刀,三人服侍温氏多年,自知南瑾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三人心中一凛,纷纷一番赤胆忠心的保证。
    因开年之后,南瑾要上朝办差,长子离家在外做官,次子也要去衙门坐值,三子依旧要奋发读书,四子仍要离家学艺,五子也该认真念书,素日陪伴在妻子身边的主要是闺女和次媳,南瑾又对她二人单独做了交代,对安文佩的要求是,除了细致照料成长中的南康,温氏需要出面应酬的事宜,皆由她暂时代理,对南姗的要求很缥缈悬乎,要常逗温氏开心高兴,最后又道,凡有打着探望的名义,却来哭天抹泪、唉声叹气之类影响心情的客人,一律不用客气地全部撵走,括弧补充,包括叶氏,南瑾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威风凛凛的霸道十足。
    看着公公为婆婆亲自事无巨细的安排筹谋,安文佩心底忍住羡慕,这便是白首不相离的‘一心人’吧,已成婚近三十年的老夫老妻,还能这般恩爱缱绻相互体贴,当真是少有的难得,姑母当年嫁到‘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谷家时,不知引得多少人艳羡不已,自己懂事之后,常听母亲唠叨,若能嫁到像谷家那样的人家,便是多少辈子的造化和福气,如今她的夫婿只她一人,婆婆又从不插手她的房中事,她是不是也可以憧憬,她和夫君也可以这般携手共度漫漫一生呢。
    入夜,休春假中的南瑾,陪着温氏早早歇息,已是老夫老妻的俩人,仍是热炕头似的温情,安静美好的氛围中,南瑾半搂着温氏,轻声低语:“阿珑,你这都生了好几回孩子,怎么这次有孕,你又不知晓,都快两个月了,你就没半点察觉到?”
    淡淡的话语中含着深深的无奈,温氏心里却跟暖流淌过似的,软软的,酥酥的,不由从被子里伸出手来,俏皮地揪住老公的胡子,偎依着熟悉的肩头轻笑耳语:“又没半点害喜症状,我只感觉到有点乏累,本以为是这些天忙着准备过年操劳的,再者,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谁还能想到这个呀……”
    南瑾捉住温氏的手塞到被下,大手握住小手,低哼道:“孩子们越来越大,你反倒越来越小,梵儿都不敢再摸我的胡子,你倒揪上瘾了……”又移手覆在温氏的小腹,轻叹道:“咱们儿子已够多了,可千万别再是个哥儿啦,我都管不过来了……”
    温氏轻声嗔怪道:“这谁能说的准,从葛儿开始,老爷每回都说想要个闺女,偏偏除了姗姗那一回,其余都事与愿违,这一回,老爷也未必能如愿。”正轻轻说着,忽然想到一事,又道:“本来打算出了正月,我就为葛儿操办婚事来着,现在……怎么办?”
    南瑾淡定道:“此事,无非从速或从缓,待我去魏家商量一下,若他家想多留闺女一年,就到明年再办,若是不反对,等屏儿一家回来时,就趁势办了。”轻轻拍了几下温氏的后背,温声道:“好啦,你什么事都别再操心,只管好好养胎,凡事有我呢,你劳累了这些天,早点睡吧……”
    温氏精神却很好:“我一回来,老爷就让我去睡,已睡了大半个下午,现在时辰又尚早,我不太困,老爷若是倦了,就先睡吧。”
    南瑾微皱眉:“我若先睡了,你一人傻乎乎地睁眼玩呀……”既而又道:“罢了,咱们再说说话,嗯,葛儿的事就按我刚说的来,若是魏家愿意今年就嫁闺女,就让郡主和安氏张罗着办,笙儿嘛,你说的豫国公的闺女尚且还小,笙儿年纪也不大,可以再等等,我预计着,明年就可让笙儿去参考武童试,岳祖父说只要笙儿正常发挥,没什么大问题,梵儿快六岁了,他除了念书识字,倒是最爱画画,这项消遣倒也没什么,只要不耽搁他读书,就由着他吧,姗姗嘛……”
    儿子虽然生得太多,不过,已有两个成功培育到成家立业的范例,剩下的几个也可以照葫芦画瓢着来,但在女儿的问题上,便是格外独树一帜的新鲜,温氏接口过来:“姗姗也快十一了,说她小吧,离及笄之龄也不过就是三四年的事,说她大吧,也才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嫁闺女可不像选儿媳妇,毕竟是要住到别家去的,可得仔细挑……我舅舅家的二孙子挺不错,咱们也知根知底,不过,我那表弟妹的寡居姐姐,倒是一心想把女儿说给岳哥儿,湘湘的三弟吧,与姗姗幼年相熟,貌似也挺中意姗姗,不过,到底是皇家子弟,一个个妻妾成群的,容易受委屈,说起来,谷家的门风最好,可绍华的弟弟,又比姗姗年岁小些,别的门户人家,我瞧着也都不太妥当,唉,这选姑爷可比选儿媳妇难多啦……对了,老爷,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后生,现在也该给姗姗物色女婿了……”
    南瑾抱着老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夫人,你还是再生个哥儿吧。”
    ☆、第94章
    温氏老蚌生珠,南瑾着实纠结了半个晚上,再多个喜庆的大胖儿子吧,他真的已有些管教不过来,再多个乖巧的小妞妞吧,一个闺女的婚姻大事已让他烦扰不堪,再来一个,那还得了……
    南瑾还没想好,到底该期盼是个儿子还是个闺女时,次一日晨,他现有的宝贝闺女已一手拎笔,一手提纸,笑得极是玉雪可爱:“梵哥儿啊,你看,你就要做哥哥啦,你是想要小弟弟呢,还是想要小妹妹呢?”
    南梵鼓着肉呼呼的丰润脸颊,甚是为难地问:“不能弟弟妹妹一起都要么?”
    ——真没看出来,小盆友你还懂一举两得!
    南姗呆了一呆,忽然掩唇轻笑,赤金缠丝石榴花小钗的猩红流苏不住抖动,嘻嘻笑罢,南姗落笔于纸,又刷刷刷写下些许字,再笑道:“好,那我们梵哥儿是希望娘生一对龙凤胎喽,这样的话,就能既有弟弟,又有妹妹。”
    南瑾忍不住嘴角抽搐,闺女那甜滋滋的笑容,着实能把人眼闪花。
    考察完南梵的意愿,南姗又提溜着纸笔盘问南笙,依旧笑容可掬:“小哥哥,该你啦,你猜猜看,娘这回给咱们生弟弟还是生妹妹?”
    南笙拿过妹妹手中的纸张,瞅了一瞅,只见上头有序地写着子、女、双生子、双生女、龙凤胎,后头三排字尚墨迹淋漓,明显是方才新写,龙凤胎那一排字后头跟着南梵的名字,南笙忍不住歪了歪嘴角:“你这是要做嘛?”
    南姗白了南笙一眼,语声清脆而明快:“我不都说了,让你猜猜娘生弟弟还是妹妹,我只是记录一下,看咱们到时谁猜得准。”
    南笙语气悠然:“猜对又如何?有奖励么?”
    南姗眼睛一亮:“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南姗歪头想了一想,提议道:“这样罢,咱们拿些压岁钱做押,谁猜对了,押的钱就是他的!”
    这个提议颇为有趣,南笙正要拍手叫好,只听南砚哥哥清咳一声,不赞同的表示:“不妥,尔等此举与聚赌何异!”并且深深看了一眼南姗,又轻轻看向一旁的老爹,仿佛在说:亲爱滴妹妹,老爹当前,你也敢聚众赌博,你的手掌心很痒痒是不是。
    南姗得到警告后,巧笑嫣然地蹭到老爹身边,笑眯眯道:“爹爹,俗话说的好,小赌怡情,大赌乱性,女儿此举并非聚赌敛财,不过是添个小彩头,您就允了吧……”见老爹没有半点发怒的迹象,南姗得寸进尺:“不如爹爹也来猜上一猜?”
    南瑾瞧了南姗一眼,捋着胡须装模装样道:“也罢,新春佳节,就由你们胡闹一回,日后可不许再这样。”瞅着闺女如雪似玉的娇嫩脸颊,精致如画的秀美五官,又道:“你光让别人猜,那你又猜的是什么?”
    南姗嫣然一笑,道:“梵哥儿猜了龙凤胎,女儿嘛,就猜双生子。”然后,南姗很嗨皮地看到老爹眼角抽搐几下,接着更嗨皮地解释自己的缘由:“小时候,爹爹给我讲过八仙过海的故事,这八仙不就是七男一女么,女儿只要再多有两个弟弟,咱们家不也能演一出八仙过海啦。”
    南葛差点又要将嘴里的茶来个喷云吐雾,皇帝有那么多妃子,到如今也才得了七个儿子,噢,还不幸的夭亡了一个,咱爹就咱娘一个,也要玩七个,咱们不都成了猪兄猪弟了,况且,南葛指着猪妹妹南姗笑道:“好个不知羞的小丫头,传说,八仙里头的何仙姑风华绝代,你这是在自个夸自个漂亮呢吧。”
    南姗捧着粉颊致致,一本正经道:“三哥哥,好多人都说我生得像娘,难道你认为娘不漂亮么?”
    南葛默默闭上了嘴:他不这么认为,他也不敢这么认为。
    老爹既已公然应允,南姗没有半丝顾虑,欣然在双生子后头加了自个的名字,又一一调查录下民意,其中最不靠谱的就是南姗,南梵、南芙,她三人,一个猜双生子,一个猜龙凤胎,一个猜双生女,其余诸人不是猜单生子,就是猜单生女,等南姗统计完毕,最后回到老爹跟前,言笑晏晏:“爹爹,就剩您没猜啦,您还没决定好呀。”
    南瑾瞅了瞅温柔轻笑的老妻,最后只道:“都好。”南姗睁大眼睛,眸子湿漉漉的清澈:“爹爹,难道您每个都要押上一注?”南瑾无语,伸手摁了一下南姗的脑瓜子,淡淡道:“那你替爹爹猜一个。”
    南姗听罢,很不客气地给自己添了个伙伴,南瑾顿时更无语了。
    在老爹的公然带领下,南姗倾刻间就收全赌资,小南梵和小南芙给的最兴奋,南姗如数放进盘金绣年年有鱼的大荷包内,并且交予温氏保管,温氏瞧着闺女车轱辘似的忙了半天,眉目温婉地微笑。
    今日是大年初三,因着亲姐南瑶今日要归家,南瑾这日不出门走亲戚,只在家中静候姐姐一家到来,一家子正其乐融融地说笑,忽有人来报说客人已到了,衣饰容装早已妥当的众人,便共同前往南老夫人的住处。
    到了之后,南老夫人正拿着帕子抹泪,语声戚戚的恼火:“瑶儿病得这么严重,你们怎么也不早使人过来告我一声!”
    南瑶姑姑的夫家商老爷神色黯愁,面对丈母娘的质问,回道:“岳母别生气,仔细伤了身子,是夫人她拦着不让告诉您,她说您这么大岁数了,平白让您跟着忧心,本来只是感染了风寒,这些日子也一直服药调养着,就是总也没好利索,冬日天寒,夫人尚未病愈,小婿也是怕夫人加重病情,是以才没让她前来给您老拜岁,等过些日子夫人身子康健了,会亲来给岳母赔罪。”
    南老夫人听了这话,脸色方才好些,见三房儿子的家眷均已到齐,便让他们互相问候致礼,顺便给孩童们发压岁钱,气氛还算和谐热闹。
    过年的时光,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反正,南瑾老爹的半月公假很快用尽,正月初十这天一过,就又摸黑起早去上了早朝,南姗晨起之后,给南老夫人请了早安,又在温氏的院子吃了早饭,然后回到自个的小窝,整理今年收获的压岁钱,南芙则被她南瑾祖父拍给了汤先生,要她和小南梵一块念书。
    南姗搬出自己藏宝贝的花梨木大箱笼,从小到大,南姗所得的礼物和压岁钱,从不需要上交给温氏捐公,不仅是她,就是从南屏到南梵,都无需上交,从他们收到人生中的第一份礼物开始,温氏就一人备上一只匣笼,给他们攒好积年所得。
    所以,南姗度过的十多年古代时光,其实已有挺丰厚的身家,金啊、银啊、玉啊,要啥有啥,连银票都有十好几张(全是温流庆给的),南姗感到十分烫手,曾经上交过,温氏却只笑着让她收好,并且嘱咐,她得到的每一件东西,都要细细做好账簿记下。
    每次过年,南姗都会有一笔大进账,其中,陵安候那边给的最为丰厚,去年是猪年,南姗累积之后收了一包胖嘟嘟的金猪,今年换成了鼠年,便又收了许多只金老鼠,再加上皇帝老爷赏的四只大金猴,在远靖候府那里,南姗又得了好多条小金鱼,几个哥哥也很上道地发了些,其余在南珏大伯、南琦三叔、南瑶姑姑那边、林家表叔、许家表叔那边,也得了些许小银锞子,有时同时拜岁的两家亲戚撞到一处,还会额外有所得,又是一次红果果的丰收年啊,but,其实这还没算完,前头走的是亲戚,后头还有交情深厚的朋友。
    温氏新春佳节爆出喜讯,实可谓喜上加喜,诸多有头有脸的夫人都过府探望贺喜,邱氏和江氏作为温氏四十多年的骨灰级好友,自是不用说的,提着大包小箱过来,来了之后,又是调侃又是打趣,那场景好不热闹,当然,作为温氏的儿女亲家,睿王妃阮氏、安家牛氏熊氏、即将结为亲家的临江伯夫人,也亲自登门来贺喜,另有谷家婆媳安氏罗氏、秦家婆媳楚氏刘氏、威远伯夫人、襄中伯夫人等等,凡有沾亲带故的门户,几乎都来过,收压岁钱又快收傻的南姗,这会子才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她这辈子真的认识好多好多权贵啊——半个月后,南姗又补录一次压岁钱。
    出了正月,两日后就是南娆的婚期,正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好日子,温氏脱手南府庶务后,一切由小杨氏和叶氏共同掌理,当然,南老夫人会随时过问盘查,直把叶氏郁闷的每天脑门冒黑烟,半点好处油水落不着不说,挨骂受训倒是得了不少。
    二月初一,南姗代替温氏与二嫂安文佩给南娆送嫁礼,南姗指挥丫鬟奉上红布裹的二十五两银子,一只累丝衔珠金雀簪,一只碧玉缠丝明珠钗,一对碧玉手镯,五只各色宝石戒指,另两匹缎子,安文佩对裁一半,南姗只意思了一对金镶南珠耳坠。
    对二叔家送来的嫁礼,南娆很生气,直愤怒地柳眉倒竖:“二婶好偏的心!连南娜那个小妇生的臭丫头,你们送的都比给我的多,莫不是欺我没人撑腰不成!”
    安文佩冷声道:“娆妹妹说话可注意些,背后如此非议长辈,成何体统!我实话与你说了罢,这些是你二叔特意吩咐的,同是后辈,的确本该公平对待,可长辈为何有如此之举,娆妹妹不妨好好反省自身。”说罢,拉着南姗就走人。
    安文佩虽生于清贵的书香世家,但亲戚间的林子太大太广,蛮不讲理之人并非没有见过,却实在没见过如此刁钻蛮横无礼的女子,简直比市井之流的泼妇还泼妇,她的两个庶出姐姐品格败坏,这样的无规无矩之人也好不到哪去,搁到她娘家,这种败坏家族名誉、又屡教不改的东西,最轻的也要关一辈子家庙,岂会让她还整日这般耀武扬威。
    其实,她母亲牛氏夫人本不愿结南家这门亲,原因无它,南家声誉不清门风不正,不过,经过姑姑的游说,父亲说南砚是个俊才,母亲又亲眼相过之后,加之婆母素有贤良温柔的好名声,才放心地答应下来,婚后,婆母从未插手过她房中事,哪怕是在她有妊期间,也半句没提过安排通房妾室之语,反倒常说女子怀孕生子辛苦,让夫婿要多多体贴关怀。
    京城之中,这样的婆母真的是少之又少,反而是最高辈分的南老夫人,来过几回幺蛾子,公爹怒了,直接言道,他膝下之儿一个都不许纳妾,别的人他管不着,他的儿子他还能做得了主,传言流开后,便有不少待字闺中千金的门户,向南家二房抛橄榄枝,欲结两姓之好,夫婿私下同她讲过,他爹娘选儿媳妇,一看门户,二看品行,三更要他们这些儿子中意,主要目的便是为了家庭乐睦夫妻和顺,若他们发表反对意见,他爹娘都会斟酌着听取,不会一概钉棺而论……嫁到这种福窝窝,安文佩深感庆幸,可南家就像两片天地,在自己婆母公爹跟前,与出了二房之后的地盘,真的是天壤之别。
    再有,谁家摊上南娆这种性子的姑娘,怕只有倒霉的份,南家所有的姑娘之中,南娆的跋扈之态,无人能出其右,唉,总算是要嫁出去了,自己手里牵的这只小姑子,爹颇疼、娘很爱、几个哥哥更是格外宠,倒没娇惯出蛮横的小姐脾气,实在难得。
    作为即将出嫁的新娘子,南娆仍不安分,横眉竖目反省完一番自身后,脚下即刻踩着风火轮,去找南老夫人哭诉,身旁的妈妈和侍女拦都拦不住:“祖母,您瞧二叔二婶他们,几个出嫁的嫡出姐姐都是一般多,偏单单只给我这么些,连娜姐姐都比我的多,在二叔二婶眼里,我还不如个小妇生的……呜呜……我和毅弟弟一母同胞,他们今日这般不公待我,日后还不知怎么苛待毅弟弟呢……”
    自南老夫人身边的周老妈妈过世,最得南老夫人重用的便成了旺财媳妇,旺财媳妇眼明心亮,早瞧出了内里门道,别看老夫人素日强威霸道,二老爷又时常退让,就以为老夫人能拿捏住二老爷,实则不然,许家要把闺女嫁给屏大爷,老夫人那时闹得多汹涌,最后屏大爷还不是娶了蕙宁郡主,林家也想把闺女嫁给砚二爷,老夫人闹得更澎湃,结果砚二爷还不是娶了安家小姐,到了如今的葛四爷,依旧如此,另有老夫人为亲戚让二老爷升迁、谋职、免罪之要求,二老爷又哪回应过了,哭闹寻死的撒泼戏码,刚开始或许的确真的有用,但常常这么翻来覆去的演,二老爷早也漠然无波了,又兼还有插手孙子房中事的习惯,二老爷更是直接翻了脸放过狠话,言而总之,老夫人其实捏不住二老爷,若能捏住,又岂会次次都事与愿违,不过孝字当头,其家眷难免会因迁怒而受些委屈。
    看着哭天抹泪嚎啕的九小姐,旺财媳妇都忍不住仰天长啸,南家最能胡闹的两个天魔星,都落在了大老爷那里,最诡异的是,老夫人居然最护着其中的一个,连带着另一个也略微青眼相待,尤其这另一个话中时常捎带着自个的兄弟,偏老夫人回回都能落入套中,老夫人也不知被这等做派当枪使了多少回。
    眼见着心情本就不好的老夫人,脸色更为阴沉不善,旺财媳妇忙笑道:“二老爷公不公道,咱们暂且先不论,九小姐呀,明日就是您的大喜日子,您今儿个哪能这么哭啊,别回头招了不吉利,老夫人正为了毅少爷烦忧着,九小姐老这么哭,不是让老夫人更烦心么,心烦可不利养身呐。”
    南娆正哭得情真意切,本瞧着祖母就要发威找二房的茬,冷不防旁边又杀出个爱管闲事的旺财媳妇,登时大怒:“我和祖母说话,你插什么嘴!”接着又恨恨道:“毅哥儿会被父亲责打,还不是全怪南姗!她若懂事地把金猴子送给毅哥儿一半,我毅弟弟会挨父亲的打么,祖母还会因此烦心么!”
    如此颠倒黑白搅乱是非,旺财媳妇实在自叹不如,这丫头的脸皮当真厚到无以复加,她也不准备和这位野蛮小姐讲理,只消能劝住老夫人,完成二老爷的嘱咐即可,当下又道:“老夫人,咱们南府能有如今的风光显赫,靠的还不是二老爷得圣上看中的缘故,逢年过节的,宫里回回都对您老有赏赐,京城里有您这般体面的老夫人可没几个,多少人都羡慕您的好福气呢,要奴婢说,十一小姐也并非不愿送些礼物给毅少爷,可那天送礼的公公才走,又是大庭广众之下,人多口杂的,圣上赏赐的东西哪能说送人就送人,京城里的御史老爷都跟长了顺风耳似的,倘若上奏给圣上知道了,岂不怪罪咱们南家没规矩,大老爷也是思量这层厉害关系,才会训诫毅少爷,若是等人散了,回屋后单独找十一小姐说话,也就不会有如此局面了不是。”
    旺财媳妇说得有理有据,语调恭敬和气,既恭维了南老夫人,又陈述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南老夫人脸色稍缓,正待说话,南娆又气嘟嘟地斜插一言,语带挑衅:“那南姗还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送给南芙!妈妈怎么不说这个!她既能给了南芙,为何给不得毅哥儿!我看她分明就是不乐意!欺负毅哥儿没了亲娘,她就是瞧不起毅哥儿!毅哥儿是祖母养大的,她瞧不起毅哥儿,就是对祖母不敬!”
    旺财媳妇略崩溃,这位姐儿胡搅蛮缠可真有一手,难怪二老爷但凡见她,不是不搭理她,就是一脚踹她,旺财媳妇只不急不缓地再道:“老夫人,咱们家的芙小姐,那也算是圣上的亲外孙女,十一小姐把圣上赏的礼物送给芙小姐,就算圣上知道了,那也只有高兴夸她懂事的份儿不是,说起来,十一小姐也常常送毅少爷礼物呢,对老夫人您的孝心也是没得说,老奴伺候了老夫人这么多年,咱们家的小姐里头,还就十一小姐给您老既缝暖帽绣帕子做香袋,还做点心熬补汤,有这么孝顺的孙女,老奴可羡慕得不得了呢。”
    南娆听得气极了,怒声道:“妈妈的意思是说,全家就她一个孝顺的孙女,我和其他一众姐妹都是不孝子孙了!”
    旺财媳妇不动气地言道:“老奴可没这么说过……”望着南老夫人精神不振的脸色,轻声和缓道:“老夫人,咱们府里明日要办喜事,办喜事就该和和美美的不是,吵吵嚷嚷地给外人知道了也笑话,二老爷给您请来诊脉的御医,不是常说要您老少生气多高兴,这样才最利于益身延年呢……您老刚去探过毅少爷,这会儿该有些困乏了罢,您看要不要回屋歇息会,多养养体力,明日精神头也足些。”
    南娆心头大怒,她是来告状的,有理有据,就这般被和稀泥,她岂能甘心,当即又哭道:“祖母,孙女说的事您还没表态呢,都是二叔的亲侄女,孙女就算不得二叔的喜爱,他也不能这么作践啊!”
    被吵嚷得耳膜轰隆的南老夫人,一掌击在桌案,怒声道:“够啦!你还哭个没完没了了!府里哪个马上要出嫁的姑娘,是你这副摸样,你给我回屋里好好呆着去!再哭哭啼啼个没完,你明儿个也不用嫁人了!”
    南老夫人有个习惯,骂人的时候喜欢新账旧账一起算,此刻既已开了骂头,那离骂尾便还有一段距离,当下指着南娆的脸,骂得唾沫横飞:“你还有脸哭!你打量着我忘了你做的蠢事了是不是!若不是看在你娘和毅哥儿的面子上,就凭你败坏门风的那桩事,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你二叔不愿给你多添嫁妆,那是你该,全京城在背地耻笑南家的时候,若不是你二叔扛着,你爹的官位早就丢了!”
    旺财媳妇很好心地轻劝南老夫人:“老夫人,您快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南老夫人却不听劝地继续骂道:“你给我听好了!你嫁回林家后,给我安安生生当你的儿媳妇,若有人无故欺负你,我自然与你撑腰,但要是你不要脸面地无事生非,再丢南家的脸面,你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嫁礼的事休要再提,你公爹是你亲舅舅家,难道还会短你吃的喝的不成!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骂到最后,已略有些喘气。
    旺财媳妇忙又道:“老夫人快别气了,来,快喝口水润润嗓子。”
    南老夫人喝了一口水后,最后陈词总结:“回去吧,别再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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