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南姗笑嘻嘻的声音从帘外传来,黄莺出谷一般悦耳:“爹爹,您找我呀?”门帘一翻,南姗当先走进,一身簇新的桃红色束腰长袄,领口袖口笼了雪白的风毛,下头露出半截月白褶裙,头上簪了一对轻巧的累金丝嵌珠小发钗,巧笑嫣然地走到炕桌边,笑着说:“女儿今日学了包饺子,是虾仁馅的,刚蒸好几小笼,还热乎乎的,请爹娘尝尝。”
    跟着南姗进来的夏桂提着食盒,南姗揭了盒盖,端出两只还冒着热气的蒸笼,又摆出小醋罐、小碟和筷子等物什,南瑾拿筷子夹了一只虾饺,不尝其味,先观其形,晒然一笑评价道:“为父从没吃过长相这般难看的饺子。”
    虽被老爹言语戏谑目光兴味地鄙视了,奈何,南姗的抗打击神经很是坚韧,当下一脸正经道:“爹爹,女儿的饺子是金玉其内。”虽然样貌丑陋,味道还是挺不错滴说,她都尝过了。
    在南瑾父女正辩论的时候,温氏已先吃了一个,并给予十足的夸奖:“果然是金玉其内,味道很不错,老爷也尝尝。”再探出筷子夹起一只,问道:“姗姗,可有给你祖母送两笼过去,她老人家最爱吃虾仁馅的蒸饺。”
    南姗笑道:“已使人送过去了,那两笼蒸饺的模样,已是我捏的最周正的,希望祖母别嫌弃我手艺拙劣才是。”
    温氏言道:“你有这份孝心,便是饺子模样难看些,你祖母也能谅解的。”将新蘸好醋汁的蒸饺,夹到南姗眼皮子下一只干净的小碟内:“姗姗劳累了半天,也吃一个。”
    南姗拿筷子夹起吞了,鼓着粉嘟嘟的脸颊嚼动。
    一连吃了五个怪模怪样蒸饺的南瑾,放下筷子,对女儿温言道:“冬天怪冷的,别老往屋外跑,当心着了风寒。”
    自个的劳动果实,便是卖相丑了些,南姗也吃的欢畅,吃完一个,又夹一个,对老爹的关切之语笑道:“爹爹,这几天日头都挺暖和的,厨房里有那么多大炉子,不碍的,等过两天,我再熬一锅牛肉羹。”
    南姗要再熬一锅牛肉羹的打算,失言了,因为天气骤变,她很不幸地染了风寒,只能待在屋里卧床养病,南瑾坐在南姗的床边,黑着一张脸训斥:“尽把为父的话当耳旁风!”
    从身旁丫鬟捧着的托盘中端起药碗,南瑾继续黑脸:“老实吃药!”
    南姗底气不足地去接药碗,却被老爹无情的拒绝,拒绝理由如下:“老实坐好别动,我喂你吃。”
    长痛不如短痛,长苦不如短苦,南姗苦着脸,声音囔囔哑哑的,无素日的清脆明丽:“爹爹,我知道错了,您就别罚我了,喝药又不是进汤,一勺子一勺子喝,女儿会被苦死的……”
    南瑾狠狠瞪了闺女一眼,将药碗塞了出去,绷着脸道:“快些趁热喝了,喝完倒被窝里好好捂着,待发了汗,去了热,便不会难受了。”本声严色厉的语气,到了最后,已成轻飘淡馨的劝慰。
    南姗以壮士断腕的气势,一口气闷了苦味冲鼻的药汁,丢开药碗,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漱了口,最后一连塞了两粒蜜饯嚼着,待吐了果核,便被老爹摁回被窝捂汗,且十分体贴仔细地掖了掖被角。
    此时已到十月底,正是天寒地冻的隆冬季节,南姗无聊地趴在床上养病,而经过十月怀胎之苦的南婵姐姐,在叶氏三婶每日焚香祷祝的期盼中,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叶氏欢欣之余,不免言语刻薄长媳:“都进门一年半了,爷们天天睡在你屋里,吃好的,喝好的,也不见鼓起肚皮……”
    叶氏所言句句属实,邢飞艳却也不是吃素的,当即搬出温氏这个现成的活例子:“听闻二伯母新嫁头三年,都未曾开怀,如今不也子女成群,媳妇如今正年轻,身子骨又健壮,母亲慌什么,若媳妇真的无福生养,必会安排好生养的丫头,让夫君收在房里的。”
    叶氏被噎的干瞪眼,每回与儿媳妇交锋,她几乎次次落下风。
    待南姗风寒好转之时,秦岳姗姗来迟地过府‘探病’,仍被圈养在屋里的南姗,在悦安居正堂接待了秦岳表兄,秦岳托着一只粉彩绘云纹的盖碗,很官方地开口慰问:“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尚被禁足的南姗,神色忧郁地指指门口:“若是大好,我就到外头折梅花去了,听梵哥儿说,园子里有一株梅树已开了花。”
    秦岳放下茶盏,笑道:“妹妹风寒尚未大好,就又想着出去淘气,当心姑父知道了斥责你。”
    南姗没精打采地撇撇嘴,指着墙角高翘几上摆着的一盆水仙花,只见叶色翠绿,花朵黄白,隐有清香扑鼻:“所以,我只能瞧着这盆水仙解解闷了。”
    秦岳疑惑地问道:“妹妹不是养有几只鸟和一缸鱼么?”
    南姗摊摊手:“画眉和黄鹂在梵哥儿那里,他正照着模样学画画呢,那一缸鱼……咳咳,我不当心喂了太多鱼食,它们都翻了肚子,已被油炸下肚了。”
    俩人正你问我答,夏枝满面笑容地进来,端出一盘子刚煮熟的鹌鹑蛋,另有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撒了香叶末子,油花点点的汤上飘着小虾米,最后又端出一碟枣泥山药糕和一碟绿豆糕:“夫人刚打发人送来的,说天儿冷,小姐和秦少爷吃碗热热的馄饨,好暖暖胃。”
    秦岳眉花眼笑道:“姑母当真疼我,知道我爱吃鹌鹑蛋,一下子就送这么一大盘子来。”
    一旁正做绣活的夏桂,将绣花棚子搁到小箩筐里,笑着走到桌前,开始剥壳:“既然秦少爷爱吃,奴婢就全剥了蛋壳,必定让秦少爷饱餐而归。”
    夏枝白一眼夏桂,嗔笑:“哪有你这样待客的,吃一肚子鹌鹑蛋,中午秦少爷还要不要吃饭了?刚来的人说了,夫人中午给秦少爷备了好多菜呢。”
    秦岳插了一只剥好壳的嫩皮蛋,很豪迈的说道:“没关系,我肚量大的很。”
    夏桂看一眼夏枝,轻笑:“咱们老爷不是常说,小姐的肚量像个无底洞,不知和秦少爷比起来,谁更大些。”夏枝也附和而笑。
    秦岳弯了弯嘴角,吃着鹌鹑蛋的同时,目光意味深长地打量南姗,好似在瞅一只食量颇大的小母猪,南姗被看的郁闷,随即清咳两声,淡淡道:“老爷也常说,食不言,老爷不在跟前,吃东西时的规矩就都忘了?”
    ‘老爷’二字一横空出世,夏桂和夏枝不敢再说笑,忙一本老实麻利地继续剥蛋壳,秦岳冲南姗笑得懒洋洋的:“姗妹妹,你这里的规矩也太大了些,我是不是也不能言语呀?”
    南姗语气无辜而诚恳:“吃饭用口,言语也用口,若是边吃饭边说话,一口两用,太容易呛着,岳哥哥还是待饱了口腹之欲后,再畅所欲言吧。”
    秦岳默然,接着气势很豪迈、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吃下一碗馄饨、半盘子鹌鹑蛋、两样糕点也各吃了一块,而后,抚着暖洋洋的肚子畅所欲言道:“还有一个多月就到年关了,大表兄今年是否还不回来过年?去年就没回来呢。”
    一提起古代交通的这事儿,南姗就特郁闷,实在是太不便利了:“兴许吧,旭哥儿还太小了,这才几个月大,经不起冬天里路途颠簸,不过,我听我爹说,今年会将小芙儿接回京城过年。”
    秦岳和南姗口中的‘小芙儿’不熟悉,于是转移话题:“我不是送了你两套文房四宝,用了没有,感觉如何?”
    南姗答道:“还没用,都收在箱子里,我现下用的这套,都还新着呢。”
    俩人再度进入一问一答模式,秦岳话多,从南梵怎么还是胖嘟嘟的,说到南葛明年的秋闱之考,从南姗屋里摆着的屏风瓷器,品评到墙壁上悬挂着的字画福袋,再问南姗新读了哪些书,又追问到学会弹了哪些新曲子,直到崔妈妈亲自过来请秦岳吃午饭时,秦岳正一边与南姗下棋,一边回忆南姗今年春节到他家去拜年的场景。
    为着这几日南姗风寒,南姗屋里的地龙烧得十分暖和,刚从外头进来的崔妈妈,裹着一身冰凉的寒气,夏桂忙端上滚滚的热茶来,崔妈妈坐在暖洋洋的熏笼旁,喝了两口,笑道:“两位夫人等了许久,也不见秦少爷回去,眼看着就快摆午饭了,老奴特意来看看,哥儿和姐儿聊什么呢,都忘了吃饭的时辰?”
    秦老侯爷即温氏的舅舅南姗的舅姥爷,过几日要办寿宴,楚氏这回亲自到访,算是送帖子亲戚间的串门探望生病的南姗,秦岳是跟着过来打酱油的。
    南姗怀里揣着个暖手炉,闻言笑道:“妈妈,我爹爹不让我出屋子,我都快闷坏了,岳哥哥才和我多聊了会天解闷。”再笑嘻嘻地望向秦岳:“岳哥哥快去吧,别让舅母和我娘等你。”
    秦岳放下茶盏,又很官方地做临别嘱咐:“妹妹好生静养,可别再病了。”
    南姗点头,三克油你的关心,再微笑送别,咕嘟拜,秦岳一步两回头地离开,夏桂和夏枝偷偷地抿嘴笑。
    ☆、第87章
    才入十一月没几天,天空便飘起了零零星星的飞雪,这个月,温氏的外交活动略繁多,需要亲自登门的如下,亲舅舅要做寿,安家老太爷也要做寿,好友邱氏的孙子要办周岁礼,闺蜜江氏要娶儿媳妇,谷绍华的老爹升了官要摆宴,睿王妃的长孙女要办满月酒,南婵姐姐的长子也办满月酒,还要回娘家托兄长嫂子仔细打听魏家,要再细致地相相如敏姑娘,再加之,在府内每日要管家理事、照顾子女等等……
    对此,南姗略感无语:“娘,我瞧着您比爹爹还忙呢。”外交内政都不能撒手。
    温氏瞧着摊在桌上的一堆请帖,叹气,南姗也跟着一块叹气,温氏会去的那些,南姗大部分也要被带去,唔,又要被从头到脚品评一番了。
    入了腊月,温氏又给南姗添置了几套新冬衣,打造了一些新首饰,装扮得极是亭亭玉立,秀美娟娟,叶氏瞅着南姗三天两头地裁新衣打首饰,心里很是泛酸,却也挑不出什么过错,人家用的又不是南府公账银子,温氏的陪嫁店铺里,恰有一专门生产各式布料的产业,下头更是设了多家商铺出售,生意一直十分红火,温氏随南瑾外任哪里,布庄就开到过哪里,还有一家老字号专订制打造首饰的铺子,往来的主顾客户都是非富即贵之流,娘家兄长有个马场,从南屏到南笙四兄弟,十三岁时的生辰礼物,便是一人送一匹神气的骏马,前些日子女儿长子的满月酒宴上,好些贵妇人拉着那姗丫头细瞧,有的甚至直接玩笑着流露出结亲之意,自己费了姥姥劲儿,才攀到有门第的爵门之家,可人家什么都不说不做,自有上等的亲事寻到头上去,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待嫁中的南娆,瞅着南姗天天簇然一新的打扮,阴阳怪气道:“姗妹妹真是好福气,天天都有新的衣裳首饰穿戴,姐姐可没有你那么好命。”
    南姗笑得斯文:“姐姐这话说的有趣,难不成姐姐每日都穿着旧衣么?四季新衣、打制首饰,哪一次短过姐姐那份了?”若是少这位大小姐一次,她还不得拼着命地去找南老夫人告状。
    南娆咬了咬唇,忽然恨声道:“都是南家小姐,偏你一人专门起了一座新院子,你那院里服侍的人也最多,就你生的金贵!”
    南姗继续温雅地笑:“姐姐这话说的更有趣了,若按姐姐这番话来计较,最金贵的当属毅哥儿。”那小伙子住的院子,整修约等于新建,使唤的人手,比她还多好几个。
    虽已对亲事认命,南娆心里终归不满,她堂堂的嫡出小姐,最后竟要嫁给她最鄙夷的庶出子弟(别的门户人家,南珏压根没脸替她去说亲,林家正值议婚年龄的子弟刚好全是庶出),更兼生母已过世,亲娘带来的嫁妆,三个姐姐出嫁时已陪了不少,剩下的基本全被填了管家时的空缺,眼看着明年春天要出嫁,后妈小杨氏却备不出像样的嫁妆,老爹手缝里掉不出银子,祖母手缝里最难抠银子,二婶倒是很有钱,却只对自个亲闺女大方,每次瞧着南姗满身富贵的装饰,南娆牙根就痒痒,自己的亲弟弟以往靠着祖母的威风,倒也能从二婶那里弄点好东西,现如今也不大成了。
    看着南娆阴晴不定的面色,南姗挥手拜拜:“九姐姐继续赏花吧,妹妹先告辞了。”随即带着抱了三大捧鲜嫩红梅的夏枝、碧草和丹露,踏着薄薄的皑皑白雪离开。
    回去的路上,十岁的碧草嘟嘴郁闷:“真是的,每次见九小姐,她都跟个刺猬一样,奴婢就没见她好声好气过。”她从七岁时就进了内院,对南娆的过往十分清楚。
    八岁的小丹露才进来内院几个月,心里已经厌极了南毅(现在偶尔还被骚扰),对南毅的亲姐姐也颇没好感:“反正她过几个月就嫁回林家了。”
    虽然碧草和丹露说的都是实情,but,就这么在公共场合用嫌弃的语气议论她人是非不好吧,南姗瞟一眼夏枝,夏枝很快会意,作为南姗院里的大丫鬟,威严的开口:“董妈妈、洪妈妈嘱咐过的话都忘了?要谨言慎行,管好嘴巴,在园子里乱嚼什么舌根!”
    碧草现下虽已过了试用期,但如果不得主子欢心的话,依旧会有下岗失业的危险,于是立马低头不吭声了,丹露在主子跟前离站稳脚跟的距离还远的很,于是立即垂首道:“夏枝姐姐,我以后不会乱说话了。”
    南姗并非想压制孩童天性,奈何高门大院是非多,你在这头背地嚼人舌根,倘若被‘有心人’听见再加以挑拨,闹到南老夫人跟前,由不懂事的下人推及到不好好规制下人的主子,吃亏倒霉的都会是她喂,温氏对自个的人尚且严加约束,以免南老夫人没事挑刺拣骨,她这个孙女,又不是南老夫人喜欢的心肝肺宝贝蛋,还是谨慎些吧,再者,南毅小盆友还跟她杠着,每次请安见面,不是斜眼就是歪鼻子,有时还爱搬弄挑拨,真是晕哟,她让你好好读书,真的是为你好喂,哪里是故意埋汰你了哎。
    到了腊月中旬,小南芙被四叔叔南笙三舅舅萧清凌合伙从临州接回了京城,先规规矩矩给南老夫人磕了头,待回了温氏的院子,立马像个活泼的小猴子似钻进温氏怀中,甜甜腻腻着声音‘祖母长祖母短’。
    十三岁的萧清凌浓眉大眼,看着格外精神勃发,有一种少年锐气的英烈锋芒,此刻端坐椅中,饮着热茶,笑吟吟道:“伯母,我父王已向皇伯父求了恩典,待春暖气和了,就会召大姐夫和大姐姐回京城住一段日子,到时您就见着小孙子了,哎,说起来,旭哥儿生得可真俊。”
    窝在温氏怀里的南芙,翘着小鼻子,冲自个舅舅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我小弟弟嘛,当然生得俊了。”
    南笙眼中满是笑意,打趣道:“咱们家哪个生得不俊了,最俊的就属咱们小芙儿啦。”
    南芙被逗得咯咯咯直笑,脸蛋红扑扑的十分可爱,却朝着规矩端坐的南姗,十分谦虚道:“四叔叔说错啦,咱们家里头,小姑姑最俊,我是第二俊。”
    南笙瞟了一眼俊妹妹,小小年纪已出落的十分雪肤花貌,只静静坐在那里,便如一幅展开的画卷,婉柔清艳,听得被侄女夸赞俊俏,只见她眉眼弯弯,笑得清雅:“小芙儿,你不用给姑姑扣高帽,姑姑也会让你同我住在一处的。”
    南芙笑嘻嘻道:“我才不是给姑姑扣高帽,姑姑就是最俊嘛。”
    不过,五天后经过一趟皇宫之旅的南芙,突然改口道:“姑姑,我发现有个比你还俊的人哎。”
    南姗正在摆弄花瓶里的红梅,闻言笑道:“京城里俊俏好看的姑娘多了去,这有什么奇怪的。”
    南芙立刻出言纠正:“不是姑娘,他是我五堂舅舅!我今儿个还是第一次见他呢,他长的可真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就是……不太爱说话,回来的时候,我偷偷问了外祖父,外祖父说他什么去年摔坏了脑袋,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好可怜哦……”
    南姗默默地无语,继续给红梅摆造型。
    南芙打了个困倦的呵欠,蹭到南姗身边:“姑姑,我困了,咱们去睡觉吧。”
    南姗继续默默地无语,话说,小盆友,你的睡姿依旧很销魂恁。
    不几日,便到了除夕之夜,南家老少齐聚一堂共吃年夜饭,两张如意大圆桌上摆着多道年夜大菜,十二个男的坐一桌,十一个女的坐一桌,全部满满当当,在数量上,阴阳十分协调。
    南老夫人辈分最高,派头摆的最足,三个儿媳妇挨着个的围着她布菜,婆婆都没吃上菜,作为儿媳妇的安氏和邢氏,也在各自婆婆后排队服侍,自个麻麻都还在忙,作为她们闺女的‘南娆’、南如、南姗、南妩自不好没心肝的吃,辈分再降一层的南芙,更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南老夫人,气氛略显诡异……南珏大伯先开了口:“娘,大伙儿都忙了一年,今天就别立规矩了吧。”养着那么多丫鬟都是当摆设的嘛。
    南老夫人撇嘴,微有不悦:“才站这么会子功夫,哪就累着她们了。”然后语调斯文道:“罢了,咱们家的爷们知道心疼人,你们都是有福气的,坐着吧。”
    小杨氏性子懦弱,在南老夫人跟前从来唯命是从,哪敢肆意说笑逗乐,当了快三十年儿媳妇的温氏,对南老夫人只剩了礼貌的周到,她也曾真心地孝顺婆婆,也盼着能如娘家那般婆媳融洽,彼此亲亲热热客客气气的,不过,她现在早不做那般可笑的梦了,叶氏感觉诸事不顺,实在打不起精神在南老夫人跟前凑趣说笑,邢氏心里对甚爱立规矩的婆婆以及更爱立规矩的婆婆的婆婆鄙视之,安氏不愿演独角戏,于是在南家媳妇的队伍中随大流,故而,相较于男桌热络的氛围,女桌气氛略显清淡,好在有几个小女娃娃叽叽喳喳,也不算冷清。
    直到一起吃饺子时,两桌气氛才一块活跃起来,年夜饭的饺子里包有铜钱或者小银锞子,谁能好运吃到,寓意着来年大吉大利财源滚滚,温氏笑道:“今儿个的饺子里头,有八个银锞子,十八个铜钱,看看谁能吃出来最多!”
    有丫鬟捧着盛饺子的大盘子侍候在一侧,请南老夫人先挑吃几个,接着再让后边的人选,男桌那边也纷纷动起来,第一个‘哎哟’出声的是南敬,声音欢喜无限道:“我吃到了一枚铜钱!”
    接着只听南笙哥哥龇牙笑道:“敬弟弟拿了头彩,看来我是第二了,我也是枚铜钱。”不一会儿,小南如也低着声音报告:“我吃到了……银锞子。”
    南珏闻得女儿开了银锞子的头彩,喜笑颜开道:“吾儿甚是好运,为父明日给你份大大的压岁钱。”
    南如甚是乖巧欢喜地应道:“谢爹爹。”笑意还没完全散发开,被姐姐南娆犀利的双眼一瞪,又立即垂下了脑袋,神色尽是畏惧之意。
    又过了一会,南姗的二嫂嫂安文佩也捂着嘴笑道:“哎哟,我吃着了铜钱。”话音刚落,安文佩的老公南砚同志很及时地补上:“咦,我今年竟也吃到铜钱了!”啧,你俩这还妇唱夫随上了。
    又片刻,南葛朗声笑道:“我同如妹妹一样,也吃到了银锞子!”
    愉悦的声音此起彼伏,待饺子全部下肚后清点,剩下的六个银锞子,一半在南瑾那里,另一半在南姗这里,对此,南瑾神色淡定地表示:“侥幸而已。”其实,他还有铜钱一枚。
    南姗跟前富贵花开的小盘子里,放着三个银锞子并两枚铜钱,很无辜地微笑表示:“实在是太侥幸了。”穿越大神一定赋予了她吃饺子必中大奖的金手指。
    啥也没吃到的南斐哥哥语气酸溜溜道:“姗妹妹真是鸿运当头啊,从会吃饺子开始,年年都吃到最多……我记着,前年是六个,去年是四个,今年又是五个。”
    又一次啥也没吃到的南娆姐姐,翻着白眼气呼呼表示:“她吃的饺子最多,自然吃到最多的银钱。”简直快郁闷死她了,她已连着五年没吃到过半个铜钱了。
    即将满六岁的小南芙稚音清澈:“才不是呢,我吃的饺子比姑姑还多,却只吃到了两枚铜钱,去年,我和爹娘一块吃饺子,爹爹吃的最多,却啥也没吃到,咯咯,我去年吃到两个,今年又吃到两个!”扭脸看向身旁的南姗,笑靥如花:“姑姑,你运气可真好!”
    南姗笑眯眯地伸出手:“那你还不快摸会儿蹭蹭。”南芙嘻嘻一笑,在南姗摊开的手掌心中,抓痒似地轻轻挠了两挠,南姗‘哎哟’了一声,缩回手:“你个小鬼头,知道姑姑最怕痒,你还挠我……”南芙乐得咯咯咯直笑。
    气氛正松快轻悦之时,只听南毅崩溃了声音,愤怒无比地摔筷子:“为什么我又吃不到银锞子?!”扭脸瞅向邻桌的南老夫人喊冤,语调十分委屈:“祖母,你不是说,我今年肯定能吃到银锞子么?为什么我还是没吃到……”
    吃到两枚铜钱的南老夫人也郁闷,这事儿除非事先作弊,或者眼睛有透视功能,否则谁能说得准,不过,南老夫人埋怨的目光望向温氏:“你怎么不吩咐厨房,多包些银锞子进去?咱们南家又不是吃不起。”
    南瑾一看着南毅胡闹就皱眉,冷声呵斥道:“又闹什么!”
    老爹发威,南梵捧着胖乎乎的脸颊,疑惑地向身旁的南笙哥哥小声求解:“哥哥,为什么毅哥哥没吃到银锞子,就那么不高兴,我也什么都没吃到啊,我就没有不高兴。”铜币去年狠狠嘎嘣了一下他的牙齿,痛苦的滋味让他记忆尤深,于是对吃饺子的热情度大大降低。
    南笙揉揉小弟弟的大脑袋,肚里腹诽:啧,因为他还不如你懂事。
    南老夫人最是维护南毅,看到次子板着脸骂孙子,很不高兴道:“大过年的,你骂毅哥儿做什么,他不就是想吃到银锞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来人,快快再去煮一盘饺子过来!”
    南瑾额头青筋涌动,声音是内敛的克制:“母亲,您总这么惯着毅哥儿,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懂事!”都十来岁的年纪了,还不如他五岁多的幼子懂事,每次看到南毅胡搅蛮缠的模样,他都恨不得揍上一顿,偏南老夫人护得紧,这边还没碰着南毅的手指头,那边老娘已经开始哭天喊地的要死要活。
    南珏大伯被勾起了心中怒火,也拍起了桌子,怒声骂道:“你个不成器的逆子!如今都几岁了,还是不懂事的娃娃么!你大哥哥十来岁的时候,都开始下场去考童生了,你呢,大字不识一箩筐,写的字比狗刨的还难看,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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