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才他们提到秦娆时,穆九昭心中骤然突生一种惊慌失措的害怕。
    她知道云璟恨秦娆,却不知道云璟究究竟恨到什么地步。
    若是有朝一日,她是秦娆的身份暴露出来,云璟会后悔对她如此之好吗?会相信她是另外一个人吗?还是,会认为……她这两个月对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骗他呢?
    车里的气氛因云璟的一句呵斥变得压抑了起来,而京城更是像映照穆九昭慌乱的内心般,突然飘落起了小雨。
    在快行驶到护城河畔时,一阵急风突然吹来,驾车的云烈立刻勒紧马缰,身形后仰,才险险地避开飞驰而来的凌厉一箭。
    瞧见远处阵阵临近的马蹄声,他眸色一冷,立刻急甩缰绳,一脸严肃地绷紧着身子:“公子,追兵来了,抓稳了!”
    这一阵颠簸,导致穆九昭的身子一下子没稳住,猛地扑进了云璟温热的怀里。她尴尬地想从云璟的怀中退出,谁知马车又突然一阵剧烈颠簸,她的身子再度控制不住朝地着云璟狠狠地砸去。
    怕压坏云璟的身子,穆九昭咬紧牙关,慌忙地想要侧身避开,谁知在摔到地上时,一双手却搂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地固定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阿玖,别动。”
    这是穆九昭第二次与云璟如此亲密的接触,她的脸就贴在他的胸膛上,滚烫安心的温度将她的脸颊熏得热气腾腾的。但现在,明明该担心追兵为何这么快到达,明明该忧虑他们到底能不能成功离京,她却在听着云璟稳健的心跳时,竟觉得格外的心安。
    穆九昭的双手微颤了一下,最终仍是没有推开云璟。
    轰隆隆的雷响震耳欲聋,狂风咆哮间,黄豆大的雨点终于忽喇喇地倾倒了下来。磅礴大雨开始在京城里肆虐了起来,使得原本热热闹闹的护城河畔,人烟逐渐稀少了起来,就连船只也只有寥寥几只。
    若是暴雨持续下的话,绕海祭祀、划船放歌的人就会越来越少,这对于选择水路逃生的云璟来说,则是大大的不利。
    而现在,一道接着一道的铁箭从远方呼啸而来,混杂在倾盆的大雨间,让正在驾车的云烈完全躲避不及,只听一声惨烈的嘶鸣声响起,其中一匹马的后腿被利箭刺穿,痛苦地倒在了泥泞里。
    “轰——”的一声,马车倾翻倒地,腾起滚滚狼烟。而这时,数十道暗影从街道里窜出,朝着散架的马车杀去,瞬间与晋安王府的暗卫厮杀成了一片。
    因为腿脚的原因,云璟抱着穆九昭逃出马车时还是慢上了一拍。此时,被雨水和浓烟呛得连连咳嗽,他有些狼狈地睁开眼,小心地护着穆九昭,问道:“阿玖,你受伤了吗?”
    穆九昭摇头,小心地扶起云璟,却发现他后背的衣衫磨破,袒露着斑驳的血迹,竟是被断箭划伤的痕迹。
    若是刚才云璟不护着自己,很有可能受伤的就是自己!
    鲜艳的红色刺激的穆九昭的双目,她的手不禁颤抖了起来,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给云璟包扎了。
    云璟却并没有因为受伤而乱了心神,他将穆九昭护在身后,右手健腕一抖,缠在腰间的软剑瞬间挥洒而出,虽只有往年两层的内力,却是长虹贯日,以横扫千军的霸道威势,将天空中密雨般阵阵袭来的凌厉铁箭全部震开。
    46|20.
    云璟出招的瞬间,暗卫们迅速集结,摆出圆形剑阵,将云璟、穆九昭和秦明玉护于中央,进行环形防御。
    连杀几名射箭的黑衣人后,他们立刻转换为锥形阵,尖锐的前锋正面对敌,迅速果决地杀开了一条血路,两翼更是刀势疾转,扩大战果,犹如巨蟒出击,攻击凌厉地抢夺了几匹战马,飞驰而去。
    上马的瞬间本该是暗卫护着云璟逃离,但由于时间太过仓促,云璟便抱着穆九昭率先骑上了一匹马。云熙紧随其后,护着秦明玉上了另一匹马。
    滂沱的阵雨渐渐转为了小雨,但马蹄疾驰之声依旧暴烈如雨。
    耳边呼呼的风声刮过,云璟已经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之意,左臂始终紧紧地拥着穆九昭,用身体将穆九昭牢牢地护住。
    但他的伤势终究未有完全康复,背后的伤势和逐渐流失的体力和内力,让他渐渐没有力气握紧缰绳,双腿策马时剧烈的疼痛,更让他的额头和手心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有些疲惫地将脑袋靠在穆九昭的肩上,轻声问道:“阿玖,你会骑马吗?”
    因一路剧烈的驰骋和颠簸,穆九昭一直紧张地缩在云璟的怀里,双手小心地揪紧着他的衣袖。
    此时,察觉到云璟的声音虚弱,脑袋无力地搭在她的肩上,她纤瘦的身子微微探出,小心地反抱住了云璟摇晃沉重的身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其实并不会骑马,但秦娆会。
    此时点头只是因为眼前的云璟全身上下已经完全被雨水淋湿,他湿润的青丝湿湿嗒嗒地垂下,紧紧贴在他的脸颊上,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分不清脸上的水珠究竟是雨水还是汗水。而那触目惊心的苍白色让穆九昭的心猛地揪紧了起来。
    她咬紧牙关从云璟手中接过了缰绳,努力调动着有关秦娆骑马的记忆。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太过焦急,穆九昭竟半点关于秦娆的记忆都回忆不上来,而昏暗的夜色难以辨别方向,对于穆九昭来说,策马逃亡的难度系数瞬间增大了不止一倍。
    而她心里更担忧的,是云璟的身体!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必须尽快骑马赶到岸边,上船给云璟进行包扎治疗!
    见穆九昭动作生疏僵硬,云璟也察觉到了阿玖并不会骑马。他强忍着身上的剧痛,握紧着穆九昭的手帮她控制缰绳,一字一句轻声地教道:“阿玖,身体前倾,重心压低,双腿夹紧……”
    在风雨里疾走,浑身上下被雨淋湿,原本就体寒的穆九昭冻得发颤,双唇在瞬间变得苍白发紫。她才意识到,刚刚云璟将她整个身子拥在温暖的怀抱里,竟为她抵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而就在穆九昭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时,她的手背上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强有力的温度,心不禁跟随着云璟的心跳一阵颤动,身子更是听从着云璟的轻声嘱咐调整到了位。
    在暗卫的相护下,云璟和穆九昭一路驰骋到了护城河畔西郊。
    由于刚下过暴雨,河岸边并无祭祀祈福的百姓,只有一些空落落停泊在河上的船只。领头的云熙和云峰在确定船附近无埋伏后,带着秦明玉率先上了船,砍断了捆绑在柱子上的缰绳。
    眼见离船只有三里的距离,被马狂奔颠簸得有些难受的穆九昭,心中瞬间一喜。
    然而就在此刻,刚才被甩开的黑衣人再度逼近。
    “公子,快上船!快!”昏暗的密雨下,放下秦明玉的云熙立刻折返护驾,数名暗卫同时摆阵,再度拦截下了黑衣人。
    云璟就趁着这一瞬间,不顾自己身体的极限,卯足了劲点足从马背上掠起,抱着穆九昭飞身落在了船上。
    云璟的双腿本就未愈,这踩地和落地的瞬间,他只感觉骨子里阵阵钻心的痛楚,在平安放下穆九昭的那一刻,就踉跄地摔倒在了地上。
    穆九昭见状立刻蹲下一身,迅速给云璟上药包扎了起来,黯然的大眼睛里溢满了心疼的泪水。
    但即使摔倒,云璟还是第一时间观察着阿玖有没有受伤,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后,空落落的心才再度填满了起来。
    简单为云璟止血后,穆九昭来到了同样受了重伤脸色苍白的云熙身边,开始一一为受伤的暗卫治疗起伤势。
    一旁,秦明玉已经无暇装昏迷了,他望着穆九昭,见她包扎好一人后又迅速小跑到另一名受伤倒地的人身旁,完全不顾自己苍白疲惫的身体。而现在,虽然船已经驶离了岸边,但敌众我寡之下,晋安王府完全处于不利的局面,秦明玉这张稚嫩的脸庞不免布满了沉重之色。
    但此时,忙碌救人的穆九昭已经无暇去观察这个表情究竟是不是傻子会表露的了,她见秦明玉的手臂上受了点擦伤,正咕噜噜地流着血,立刻为他抹了点伤药膏,轻柔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让他别害怕,并用手势示意他好好躲好。
    近距离地看了看穆九昭,秦明玉发现她手指冰寒,掌心内满是被缰绳狠狠划伤的斑驳血痕,竟完全没有上药!那触目惊心的血红色让他的眼睫轻微地颤了一下,有些沉默地点了点头。
    然而此刻,“咻——”的一声,一道凌厉的劲风破晓而来。
    正望着穆九昭的云璟瞬间警惕抬头,只见岸上的一名黑衣人竟用链子镖刺中了船尾,欲要踩着铁链跳上他们的船!而岸上的剑阵被黑衣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击,逐渐击破,显然有些招架不住。
    更让他心中一紧的是,远处有马蹄声渐渐传来,极有可能是秦子靖或者秦娆派遣了军队前来围剿他们!
    而现在,船上只有八名暗卫,其中两人重伤,根本无法摆开剑阵,敌众我寡之下,若是敌方袭击他们的船,极有可能造成集体沉船的悲剧。
    所以,绝不能让他们上这艘船!而且必须要从源头断了他们的追击之路!
    见云璟突然带着五名暗卫踏着铁链到了岸上,穆九昭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在她眼里,云璟已经是重伤患者了,这般冲上前阵简直是不要命的举动!
    但云璟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阿玖!
    此时,明明内力已经流失殆尽,明明已经虚弱到多走一步双腿就刺痛万分的地步,但一想到阿玖就在身后,云璟知道自己绝不能就这么轻易地倒下。
    见又有黑衣人意图上船,云璟出手的速度越来越凌厉。冷冽的刀锋伴随着鲜血和雨水在他周身飞溅,他一剑挥断了通连船尾的铁链,完全不顾忌自己的身体与两名黑衣人恶斗狠杀。
    铁链断裂的瞬间,木船在一阵反作用力下瞬间飘远了五米。
    见船越驶越远,一直紧张观战的穆九昭这时候才察觉到不对劲,连忙让云熙将船靠近岸边去接应云璟,却见云璟跳上了另一艘小船,朝着相反的方向驶离。
    而且,他还撕下了易一容一面一具,明显是故意诱敌之意!
    穆九昭整个人都慌了,脸色蓦地白成了一片。而施展轻功返回的云峰,整张脸臭臭的,在看到穆九昭时,目光更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禁卫军追来了!主子策划逃离公主府策划了两个月,竟为了保证你不受伤害,用自己诱敌!”
    诱敌?
    穆九昭只觉得耳边一炸,难以置信地望向着云峰。但云峰的表情极其认真,看上去并不像是说假,她的整个脑袋瞬间嗡嗡作响。
    想到主子刚才的嘱咐,云峰气得简直是咬牙切齿,将一块纯白通透的玉佩不满地塞进了穆九昭的手里。
    “这是主子给你的,你务必要好好收好,若是玉佩碎的话,整个晋安王府跟你没完!”他说着,又冷冷地瞪了一眼穆九昭,嘶哑地说道:“真没看出你有哪一点配得上主子,竟让主子把这么贵重的玉佩给了你!”
    守在船上的三名暗卫见之,集体变了脸色。尤其是得知穆九昭身份的云熙,瞪大了双目。
    这块玉佩是一块能调动晋安王府明暗卫和五千亲兵的信物,所有护卫必须第一时间保护玉佩的主人。而这块玉佩若是交给了女子,则就是定情信物,象征着晋安王府女主人的身份。
    入手的这块玉佩晶莹通透,玉质温润如羊脂,是由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龙凤纹路玲珑精巧,乃玉中佳品。
    但穆九昭无暇顾及着这块玉佩的重要性,她急得不能出声,只是拼命地指着云璟离开的方向,无声地说:“追,快追过去!”
    “不行!禁卫军来了。现在我们这里两名重伤,若是追过去,我们还需分心保护你和秦明玉,只会拖主子的后腿。”云峰冷冷分析道,“现在,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若是继续滞留在这里,只会让主子操更多的心。”
    禁卫军竟是这么快就来了?!
    穆九昭眼底闪过震惊,更加确定云璟现在是送死的行为。她慌张地不停摇头,但那些暗卫仍执意要先走。其实若不是那枚玉佩和秦明玉七皇子身份的话,他们是绝不会抛下主子的。
    但现在,七皇子秦明玉却有着另一层重要的原因。
    望着云璟的小船越行越远,穆九昭站在甲板上的身影如同一座雕塑般凝固。
    在这个世界,她并没有任何亲人,关于未来的道路,其实只是想找个宁静的地方,平安地过一生就好。
    但现在,望着已经没有影的远方,穆九昭忽然觉得眼睛酸涩的疼。
    因为她渐渐发觉,自己可能喜欢上了云璟……
    关于爱情,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穆九昭都没有花心思在这上面,甚至在这方面几乎是一片白纸。所以之前,哪怕心里对云璟有奇怪微妙的感觉,她都全部压在心底,只因为她时刻谨记着,自己是阿玖的同时,还是秦娆。
    但现在,她却清楚地发现,自己对云璟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一名大夫对待病人的那种好了,她的内心渴望着陪在云璟的身边,渴望他的声音,渴望他的温柔,那种懵懂的思绪,随着两个月时间的推移,竟慢慢升华成了一种她曾经从未想到过的动心。
    那种感觉如同一颗种子悄无声息潜入心底深处,待到发现时已经生长出了柔细的枝条,将她所有内心最空虚的部位渐渐填满住。而现在,心房的每一次鼓动,都被这突然长出倒刺的枝条扯得极其心悸,尤其是在得知云璟竟然为了她以身诱敌时,心头的酸涩更是被不断不断地放大。
    “云熙,你护好明玉,我去救云璟。”
    其实云璟在诱敌前,的确有了短暂的部署,只是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他怕阿玖在旁会使他分心,所以让云峰迅速带走阿玖。若是失败的话,至少阿玖和秦明玉能活下来。
    将船带到城门口时,云璟的身上已经被血染满,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浴血奋战,双眸微红,双手发颤,但奇怪的是,刚才疼痛的双腿在这一时刻竟一点也不觉得刺痛。
    或许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哪怕是强弩之末,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在,都要做最后的拼搏,斩断吊桥断了禁卫军追捕的后路,让阿玖顺利逃离这里,更让自己有机会与阿玖团聚。
    若是能再见面的话,他一定要向阿玖表白……
    若是不能再见的话,那块玉佩也能护阿玖平安地度过一生。
    许是被逼到绝境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十余名暗卫竟一敌十,奋勇杀敌,将追到船上的八名黑衣人杀灭,而在禁卫军赶到城门的瞬间,云璟用尽全力和暗卫们一同砍断了吊桥的铁链,然后迅速跳上了船。
    只听“砰——”的一声,连接着城与城之间的吊桥轰然地倒在了护城河里,斩断了禁卫军前进的步伐。
    而护城河的水流原本流速就大,如今这么猛烈地一击,巨大的浪花冲击着粗壮的桥桩,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瞬间将云璟小小的木船吹飞了十米之远,差点被肆虐得倾翻沉船。
    穆九昭卯足了劲说服暗卫一同赶回时,就见云璟的船尾破了一个大洞,正咕噜噜地灌入着河水。而船上满是血迹,却没有任何一人。
    断桥一刻后,得到消息的秦子靖赶到了城门。
    桥虽然只断了铁链,但七日之内,京城里的任何一人都无法走陆路出城。
    堂堂城门门口竟被人斩断吊桥铁链简直是贻笑大方!而身为守城的官兵,竟被人偷袭劈晕更是让秦子靖怒火三丈,立刻下了斩立决的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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