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二是读书人,还是个秀才,将来是能做大官的。他见多识广,大概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真要教人知道那不是她原本的女儿么?若是有人把现在的这个女儿当成了鬼物,拉去烧了,可该怎么办?
    不行,不能教旁人知道。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另一个。
    可是顾小姐仍在人世啊……这念头在她脑海挥之不去。要是这个女儿不是顾小姐,那她又是谁?他们的女儿又在哪里?
    罗太太和丈夫细细商量了一通,最终决定问一问孙二。那是她亲外甥,应该信得过才是。——京中多高人大师,但是他们不敢去问。生怕高人多事,铁面无私,连这个女儿都不肯给他们留下……
    孙二闻言大惊失色,不敢置信。罗太太再三说明,他才收起了讶然之色,沉吟许久,方道:“姨母是说,她不是原本的表妹?”
    罗太太点头:“去年十一月份,她不是被那挨千刀的退婚了吗?一时想不开,趁我和你姨丈没留意,就上吊了,还好救了回来……到京城后,那顾家大公子说她是顾家的小姐……可是,顾家小姐好端端活着啊……”
    孙二心中惊骇,但不想让姨母姨丈更加惊慌,便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来。他笑了一笑,嘴上只说道:“京城大户人家私密的事情很多。兴许是一个不被人知的小姐也未可知。顾家大公子总不会拿这种事情撒谎。”
    罗太太一听,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这样一来,顾家的老爷太太没认下她,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虽然孙二这么安慰着姨母姨丈,可他心里明白,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顾尚书家中虽也蓄有几个婢女,但他是出了名的后宅清明,四个儿女皆是嫡出。不可能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儿。而且,若真是顾家的女儿,她到京城已有数月,顾尚书为何不来相认?
    她不是表妹,也不是顾家的女儿,至多是和那个头脑不清楚的顾彦琛关系匪浅。
    孙二去罗家的次数多了起来,常常不动声色暗暗观察着顾九九。细细观察方知,她的行为举止,的确与小户人家的女子不大相同。但若说是端庄的大家闺秀,却又不像。
    姨母姨丈对这个女儿掏心掏肺,比亲生女儿还要好些。可这个顾九九待他们就显得冷淡了。
    孙二心头火气,罗家姨母膝下只有一女,可惜不幸早逝。若是有人借尸还魂,代罗家表妹尽孝,他们也愿意真诚以待,拿她做真正的亲人看。
    可是,若这鬼魂身份可疑,又不能孝顺姨母姨丈,反而尽惹两位老人忧虑伤心。那么这个“女儿”,不要也罢。
    他刚在姨母姨丈面前流露出这么一点意思,罗太太就湿了眼眶。那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待他们夫妇生疏些也没什么的。
    ——如果她原本的碧玉孩儿能够活着,她哪里会稀罕旁人的女儿?
    孙二连连叹息,不敢再提此事。他开口提醒顾九九孝敬父母。
    顾九九诧异,她从来都不是罗碧玉啊,她会善待罗员外夫妇,但与孝道无关。不过当着孙二的面,她还是点了点头,裣衽行礼:“表哥说的是。”
    孙二轻哂,且看她以后如何吧。只是这个姑娘的身份必须得查明白,不能在姨母姨丈身边留下隐患。
    ……
    顾彦琛到江南一个多月后,寄回了家书。家书里详尽讲述了这一个多月的经历。他赶到了江南,去拜见了舅舅。舅父舅母身子康健,众表兄弟姐妹也都安康。他已经见到了吕先生,不日便将拜师。只是能否成功,还是未知数。
    顾尚书亲自回了儿子的信,要他务必排除万难拜到吕先生门下。
    顾彦琛还给家人送回来一些江南特产,给顾嘉梦的礼物格外上心。
    顾嘉梦在母亲牌位前上香,但愿大哥在江南能成功拜师,好好研究学问,再学一学做人之道。
    十一月,顾嘉梦收到含山公主府送来的帖子,要她去赴消寒会。
    时人常在入冬后,邀请亲朋好友消寒雅聚。
    顾嘉梦自然前往。
    含山公主邀请的人不多,左不过信王妃,英王妃,元敏郡主与顾嘉梦等几个女子。祁玥打扮一番,站在公主身侧,明艳动人。
    厅堂里暖洋洋的,几人吟诗作画,甚是惬意。
    少时,信王妃最先称乏了,她本就不好此道,不过是凑个趣儿罢了。座上也有不善此道者,跟着喊累,公主笑笑,命人撤下诗词画具。
    下人呈上香醇的佳酿,消寒解闷。
    顾嘉梦不善饮酒,又不想扫了她们的兴,便只略略沾了沾唇。
    信王妃几杯酒下肚,两颊嫣红,说话也没了顾忌。她拉着祁玥说道:“好妹妹,你听我说,那位是有名的谪仙,天上来的,不懂女儿家的心思……”
    她话音刚落,元敏郡主,英王妃也把目光投向了祁玥,她们笑得甚是暧昧。
    祁玥在她们的注视下飞红了脸颊,她羞得顿足,低声说道:“王妃醉了,都说起胡话来了!什么女儿家的心思,我怎么就听不懂?”
    顾嘉梦听到“那位是有名的谪仙,天上来的,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她心里一咯噔,知道这说的是太子姬央。她再看一眼眉眼隐含羞意的祁玥,在心底轻叹一声。信王妃话中的意思,教她不由得不多想。
    信王妃指指自己的眼睛道:“你的心思,我都看在眼里呢……”
    祁玥看看公主,急道:“嫂嫂!”
    含山公主微微一笑,轻轻拍拍祁玥的手,以示安抚:“信王妃醉了,你莫往心里去。太后上了年纪,爱说玩笑。你是公公婆婆的心头宝,他们必然不舍得你离得太远。”
    “嫂嫂……”
    含山公主只笑了一笑,又道:“你若真留在这儿,公公婆婆心里指不定要怎么埋怨我呢。留下了一个还不够么?”
    她声音渐低,隐约带着萧瑟之意。她想起了尚主后,永远留在了京城的祁瑞。当日,威武侯并不希望儿子尚主。可惜祁瑞只见了公主一眼,便上了心,说服了父母,尚含山公主。
    祁玥闻言,知道嫂嫂是想起了哥哥,她心中微酸,也低了头去:“嫂嫂……”
    顾嘉梦听她们姑嫂对话,心中暗叹。她只装作什么都没听懂,笑了一笑,以言语岔开了去。
    ……
    在回顾府的路上,顾嘉梦一言不发,脑海里全是消寒会上的事情。信王妃的醉话,祁玥眉眼的羞意……
    她知道殿下的心意,也知道公主话里的意思。但是一想到当时的场景,她莫名地就有点不大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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