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不知道吧,那个男人是幽闲前些年许下婚约的丈夫呢!如今婚期已到,还不见师姐消息,男人就自己找上门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以死相逼,如果不成亲,就要抹脖子寻短见呢!”
    “啊!”洗碗小尼姑们兴奋的双手发抖,三只碗哐当哐当碎了一地。
    入夜,洗碗小尼姑和红叶寺扫地的小和尚人约小河边,小和尚来得有些晚了,小尼姑嘴巴一撇,生气了,“真是没良心,这么冷的天我一个人独自等,警告你啊,千万别学我的幽闲师姐,她前些年在外面和男人成了亲,还生了孩子,不到一年就狠心抛夫别子。今天她丈夫跑到庵堂闹,寻死觅活也要师姐回去,他还抱着儿子,那孩子都这么高,听说会打酱油了呢,真是作孽哦!”
    扫地小和尚回到红叶寺,立马就对隔壁师哥然桐嘀咕道:“你知道吗?然镜做了可耻的第三者,红叶庵幽闲不仅是有夫之妇,而且儿子都老大了,今天她的亲子千里迢迢过来寻母,母子相见,抱头痛哭,好不凄凉!”
    谣言不同于钱财,雁过拔毛,钱财这玩意儿如同餐馆传菜——每过一个人手就少一点,但是谣言恰好相反,它每经过一个人口中,如同山顶滚下的雪球,呈爆发似增长,顷刻间,瘦豆芽蜕变成堪比泰山的庞然大物,谣言毁了一些人,如影后阮玲玉,留下人言可畏的遗书;谣言也成就了一些人,如砍了一条白蛇而宣称自己斩白龙的流氓皇帝刘邦。
    然桐不愧为是搞情报工作的,有着良好的职业操守,他将师弟的话如实禀报给然镜, “不好,主上,大事不好!”
    然桐喘着气说完,这才穿上跑掉的鞋子。
    然镜抱着兵书沉吟片刻,“你是说,有个男人抱着幽闲不停的哭?”
    “何止这些,前面还有一堆话呢!”师哥急得直跺脚,怜悯的看着主上,就像看一个被流氓骗了身子的悲剧姑娘。
    十方和尚挥挥手,“这种传言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可信,唯有最后一句听起来不假,你亲自去一趟红叶庵查明真相。”
    “是!”然桐退下。
    “如此,来人应该就是哭面煞神。”然镜笃定的说。
    十方点点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能哭得如此有性格,当属哭面煞神无疑了,听闻哭面煞神杀的人越多,哭的时间就越长,这次他哭得如同死了爹妈,估计手下百来号人命是有的。”
    然镜神情释然了许多,“他是琴楼五大杀手排名第一宫的独子,剑法和蔷薇不相上下,有他在,幽闲性命无忧矣!”
    ……
    桌上的油灯都换了一茬,这个被称为哭面煞神的男子悲号之势终于见褪,他吸了吸鼻子,“呜呜,蔷薇为什么不是个女的呢?他为什么不是女的呢?”
    幽闲递给他一块干手帕,“杨憧啊,别人都说,他怎么是个男的呢,只有你才说他为什么不是个女的。”
    “本想,我本想,我本想——。”哭面煞神杨憧从怀里掏出一枚精致的玉雕蔷薇花来,呜咽道:“我本想今天过年的时候把这朵蔷薇花送给他,当做,当做,呜呜,当做定情信物的,前天接到你的飞鸽传书,才知道他居然不是个女的,呜呜,造物弄人,造物弄人啊!”
    说到伤心处,扬憧泪水又开了闸,一发不可收拾。
    杨憧之所以这次哭了这么长时间,除了丧生在他手里的百余条人命,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失恋了。
    “好了好了,你差不多得了,我听你从下午嚎到晚上,至今饭都没吃,本来就饿,你再一哭,我头好晕啊。“幽闲塞了块桂花糕,吞了杯温水,继续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蔷薇一朵花。”
    “你就知道说我,你比我还执着呢。”杨憧瞪了幽闲一眼,“那年在大漠盗贼城里,我向你求了不下十次婚!你是怎么说的?你说家里有个傻和尚在等你吃饭,足足拒绝了我十次。呜呜,后来好不容易有了蔷薇,他虽然只是在借钱的时候才给我好脸色看,但是,他从来就没有直接拒绝过我,上次我问他,你喜不喜欢我,他说,你送给我一百枚金币,他就考虑试着喜欢我,呜呜,眼瞅着我就要到手了,他居然,呜呜,居然变成了男人!”
    幽闲无语片刻,意味深长道:“杨憧啊,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
    杨憧大哭,“呜呜,才不是呢,蔷薇对我说,他的爱情就可以买卖,只要给他黄金一万,从早到晚说我爱你都不是问题,这些年我省吃俭用,终于凑足了钱,可是,他却变成了男人。”
    最后一块手帕用尽,稍微一拧就能出泪水,杨憧扯着幽闲的衣袖,就势就要往上面抹鼻涕。
    “别哭了。”幽闲迅速反应,抢先抓过杨憧自己的衣袖擦去鼻涕眼泪,安慰道:“依我看,你钱照常给,蔷薇呢,你也照常要——谁说爱人只能是女人?你只要真心喜欢蔷薇,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
    “也对哦。”杨憧恍然大悟,立刻止住了啼哭。
    “所以说呢。”幽闲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一定要在无寐和秦老头之前找到蔷薇,好
    好保护他,不要让他受伤,这样,你才会有机会嘛。”
    ☆、夜袭
    子夜,床榻上酣睡的小尼姑呼吸绵长平稳,黑衣人缓缓调整身姿,此刻,他像壁虎般趴在浴房房梁上已经大半夜了,提了一口气,收起手脚,猫儿般轻捷的跳下,落在崭新的松木浴桶桶沿上,静止太久,身体有些麻痹,晃了几晃,最终还是平衡占据上风,他稳稳的蹲在桶沿上,取出一根细竿轻敲地板。
    果然,浴房是这栋院子唯一的漏洞,上个月红叶寺那个叫然镜的和尚带了一帮人将浴房拆成一盘散沙。幽闲一天不沐浴就全身不自在,于是命人火速盖好了新浴房,根本来不及设机关和暗卫,于是这里就成了铁桶般院落最薄弱的存在。
    黑衣人鬼魅般掠出浴房,奔向隔着一条走廊的卧室,他在卧房门前顿了顿,一丝若有若无淡淡的甜香从门缝里渗出,这是冥睡香的味道,他往舌底填上一片黑色药丸,待药丸融化了一半时,从门缝里塞进一根丝弦,从里面打开了门栓,轻轻推门而入,复又合上门。
    左三步、右五步,前行五步,退二步,按照这个步伐反复三次,黑衣人跳舞似的恰好到达靠窗的书桌前,他挪开砚台,将黑色大理石镇纸竖起,朝着指腹感觉凹起的地方轻轻一按。
    卡的一声,镇纸没入书桌整整一半,这代表着卧室的机关全部解除,黑衣人放下心来。书桌上手臂粗的蜡烛烧了一大半,到天明的时候,恰好烧完熄灭。
    习惯这个东西是可以杀人的,幽闲不喜欢纯正的黑夜,习惯睡前点一支蜡烛烧到天亮,而最近这几晚的蜡烛都被调换了,外形和以前一样,只是烧到一半处,就到混着冥睡香部分的蜡油,这种迷香效果强烈,但持续的时间也短,到了天明,中招的自动醒来,只会觉得自己昨晚被梦魇住,精神差些而已,不会起疑。
    为了万无一失,他反复测验了三次,都是在子夜时分效果最好,今夜,到了该行动的时候了。
    在床榻前方打坐警戒的两个小尼姑幽昙和幽明已经轻度昏迷,毫无形象横七竖八的瘫软在蒲团上。昏睡中,幽明抱着炒菜的铁铲(铁锹?),那个眉眼格外秀丽的幽昙握着一本经书,嘴角却浮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黑衣人好奇的走进一瞧,眉头强烈抽搐起来——那本书封面是《无量寿经》,内容却是他非常熟悉的《春闺图》,而且,貌似还是他苦苦追寻的、没有删节的完整版本!
    机会难得!黑衣人伸手欲夺,碰到书页的瞬间又瑟缩回去:不行!还是把正事办完了再说,不急这一时半会。
    黑衣人调匀了呼吸,拨开茜红色纱帐的一角,幽闲侧身而眠,被子滑落在前胸,后脑勺将软枕顶起在栏板上,光洁纤小的脚趾头从棉被里探出来,不知觉的蹭了蹭,复又缩了回去,嘴里喃喃的说着梦话,秀眉时而紧蹙时而舒展,煞是有趣。
    唉,如此一个妙人儿,今晚就要丧命于此,可惜了,这个尼姑长的还真是不赖。
    黑衣人摸了摸下巴,觉得有点惋惜,若不是格杀令,他一定想办法拿麻袋把幽闲偷出去,做他的十九房小妾。
    摸出笛子状的吹筒,里面的细针沾满了尖吻蝮蛇的毒汁,中毒者心脏会玩命的跳动,眨眼毙命,按照计划,他还要切下美人小尼姑的头颅拿赏钱,有了那笔钱财,买个美人堆也不成问题。
    我吹!
    咦,怎么嘴唇动不了?手脚也——。
    霎时,所有的力气都离开了身体,飘摇到九霄云外,黑衣人就像被抽了筋骨似的,瘫在地上像,貌似一堆被遗忘的鼻涕。
    小尼姑幽闲睁开眼睛,对他嘿嘿笑,“晚上好啊,商先生,美人醉的味道不错吧,保管你嘴软,手软,脚软,身体也——。”
    黑衣人瞪着眼睛:怎么会这样?
    幽闲把玩着他的吹筒,“礼尚往来嘛,你请我们闻了三天冥睡香,我请你闻一顿美人醉——那根蜡烛早就替换成美人醉,她无色无味,你闻到的甜香其实是熏笼里和美人醉一个味道的普通香料。”
    “公主殿下,不要碰这些脏东西,小心伤了自己。”
    幽闲被窝里突然凸起一个身形,一只修长有力的胳膊蓦地从被子里伸出来,夺去幽闲手里的吹筒。
    “蔷薇你别那么小气,给我玩一会。”幽闲连连伸手去要。
    “你看清楚了!我不是蔷薇!”杨憧嗔怪的将吹筒封进木匣里,准确的扔到书案上。
    幽闲脸色一暗,“我——我习惯这样叫了嘛。”
    自从蔷薇逃散,暗卫变成杨憧,幽闲经常不知觉的把杨憧叫成蔷薇。
    杨憧掀起被子,嗖的一声跳起来,“老子受够了!暗卫真的不是人干的活,我一天到晚像个影子似的跟着你,不能让人发现,有时候对你都要隐藏行踪,吃不饱,穿不暖,睡不足,做鬼都比做暗卫快活!怪不得蔷薇总是一张比死人还白的脸,瘦不拉几的身材风一吹就动。”
    幽闲摊摊手,爱莫能助,“幽明和幽昙这两朵红杏比起蔷薇还差很远,目前只能打打酱油跑龙套,我不可能把身家性命交给她们,就委屈你先顶替一段时间。”
    杨憧一脚将黑衣人踢到卧室中央,“老子杀人擅长,保镖这个活实在干不了,你赶紧另请高明吧。”
    幽明狠狠将擦地的抹布塞进黑衣人嘴里,以防他恢复力气吐出类似“倾城一吻”的暗器,捆绑他的手脚,锅铲锋利一端顶着他的脑袋,往下一跺!
    呜呜!黑衣人脑袋居然没有掉下来,那貌似普通的锅铲居然藏有机关,两段尖锐没入地板,中间却凹进去一个圆弧形,将他的脖子牢牢卡住,只要他稍微一动,或者急促呼吸,刀刃就能划破气管。
    黑衣人绝望了,一动不敢动。
    咚咚咚!门在响。
    幽昙慢斯条理的将覆盖着《无量寿经》的《春闺图》塞进书案的一堆经书里,站起身整理衣衫去开门,柔声道:“无寐师太,秦师傅,你们都来啦。”
    “听到了动静,商果然开始行动了。”无寐师太和柴房秦老头进屋,幽闲衣衫不整的从床榻下来,笑嘻嘻迎接,“两位,麻烦看看这位是否是你们的二哥商先生。”
    “不是。”
    只是瞥了一眼,无寐和秦老头就异口同声否决了。
    幽闲头痛的揉了揉额角,“我觉得也不太像,商精通□□和机关,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我们生擒——。”
    啾——啪!
    门外传来一阵焰火爆发的声音,亮红色的焰火在幽闲卧房上空炸开!
    幽昙手中一动,钢鞭将房顶击穿,将一个灰白色的人影拖下来。
    “幽桦!”
    幽明微微发愣,“你为什么在房顶上放焰火!”
    “她不是幽桦,幽桦已经死了。”幽昙摸到小尼姑耳根处,撕拉一声揭开□□,里面赫然一张没有眉毛惨白的脸。
    这张面具很新鲜,刚刚从活人脸上剥下不久,一想到幽桦平日里埋头在灶下生火的样子,幽明愤怒握拳就要上去宰了这个冒牌货。
    “师姐别急。”幽昙拦住幽明,“她放焰火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们先问清了——剥人皮不难,我从他脚背开始剥起,保管剥完头皮他还是活着的。”
    冒牌货冷笑,“我们都活不到——。”
    “撤!赶紧撤!”
    一个旋风般的影子从窗户里窜进来,一举抱过幽闲,一边往外跑,一边狂喊,“撤!都他妈的赶紧撤!”
    是蔷薇!
    屋外,一团团火热的球体咆哮着从山顶而来,轨迹直奔幽闲的院落,就像一条愤怒的火龙,势必将小小院落吞噬!第一个火球砸穿房顶,落到幽闲卧榻之上随即炸开,里面喷溅出黑色黏糊糊的液体,这液体稀溜溜流淌了一地,遇火则燃,顷刻间,卧房一片火海!
    顾不得两个俘虏,众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分别从门口,窗户蜂拥而出!身后还不断有火球砸进卧室,火油蔓延到院落,浮在白雪和冰面上继续燃烧,不见颓势。
    院落也不安全!众人冲出院子,杨憧大呼,“散开!大家散开!直接奔出庵堂!不能藏身密室!火油会浸进去的!不烧死也会呛死!大家快散开!”
    初始,火球只是集中袭击幽闲的院落,到后来,火球毫无章法的乱砸一通,连厨房柴房这种偏僻的地方也不放过,向来平静的庵堂如煮沸的热粥。
    惊醒的尼姑均往外四散奔逃,火海和坍塌的房屋如深陷梦魇,生命遭遇莫大的威胁,修为深的声声念佛,不慌不忙;修行尚浅的哭爹叫娘抱头鼠窜。有运气差的,被火球砸中,当场身亡,有行动慢的,在火海挣扎死于非命。有趁乱抢夺宝物或者置于同门师姐妹哀声求救于不顾的,也有大义凌然将火堆里的师妹拖出庵堂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恩怨,就有美丑,佛门也不例外。
    “幽昙师妹!有没有看见幽昙师妹?!”
    幽明几乎是第一个跟随无寐冲出庵堂,她回了回神,随即反辙进去救同门,最后在火势将大门烧坍塌之前逃出来,猛然想起了幽昙,最先爆裂的是幽闲卧室,而她恍惚记得幽昙在蔷薇发出警告后并没有跟着出来,而是跑到书桌那里翻一堆经书!
    她到底逃出来没有?!幽明急得又要往里冲,被周围惊魂未定的同门死死拉住:“不可以啊,门都烧塌了,你有命进去没命出来啊!”
    此时,秦老头早就飞奔到无疏禅房救主,这时候不知藏身在何处;蔷薇抱着幽闲窜出来就消失了踪迹,杨憧带人四处周围搜寻他们,周围小尼姑平日里只挥得动敲木鱼的棒槌,谁都没法子救人。
    “幽昙!幽昙师妹!你到底在哪里啊!”幽明挣扎着大叫,眼泪儿簌簌的滴落,其他小尼姑也跟着垂泪,但都撑住不放手——已经失去好多姐妹了,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啪!轰隆!
    巨石砌就的墙壁被生生砸开一窟窿,幽昙细瘦的胳膊举着和身体极不相称的两柄狼牙棒,从窟窿里钻出来,蹙眉抖了抖身上的碎石,颇为歉意的看着幽明,可怜兮兮的说:“对不起,师姐,方才听到你在叫我,我屏住呼吸砸墙呢,所以没回你话。”
    ☆、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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