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璃哦了一声,就不再问,低头逗怀里的羊羔。见她自得其乐,晓乐也松了一口气,安安静静坐在帐篷里陪着。
    这边风平浪静,那边族长的大帐里,可是热闹非凡。
    *
    贵客盈门,族长赶紧招呼随从,带上奴隶去羊圈里挑一头肥嫩的羊羔宰了现烤,招待贵客。
    同时又恭而敬之的把几位皇亲贵胄迎到帐篷里。
    这不免和祁进他们撞在一起,但草原牧民生性豁达好客,最不嫌客多。客人越多,才显得主人越发好客,越发有面子。
    使团一行进了帐篷,一眼就看到坐在上首客位的祁进。祁进脱了皮帽,坐在火堆前,白面白肤,白眉白发,模样十分诡异。然而他长得一副端正华贵的脸,又带着天生的贵气,叫人不敢轻视。
    族长连忙上前介绍。
    “这位是商队的头人,祁先生。祁先生,这三位是大齐的贵族,二皇子和威德郡王,还有萧大人。”
    听到这三位的名号,祁进只是轻轻一撩眉毛,冷冰冰的眼珠子在三人脸上轻轻滑过,随后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三位皇亲贵胄立刻脸色一变,怒上心头。这是什么态度?小小商队的头人,见了耶律氏和萧氏竟然连起身行礼都没有,简直嚣张至极,目中无人。
    二皇子最是火爆,当下咣一声抽出腰间的弯刀,指着祁进喝道。
    “小小行脚商,见了皇族也不行礼,好大的胆子!不想活了!”
    面对明晃晃的刀尖,祁进这一回连眉梢都懒得挑,压根不看二皇子一眼。只是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根翠绿的丝绦,用一根手指勾着,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那丝绦做的精巧,打着如意结,缀着珊瑚珠,翠绿粉红,像是女儿家的闺中之物。然而丝绦下面却吊着一块黑漆漆的铁片,四四方方,愣头愣脑。铁片一看就是有年头的东西,被人用手不断摩挲,表面磨的发光发亮。尤其是上面烙着的一个狼头,更是泛出银光。
    见到此物,三人顿时一愣,脸色大变,随即就单膝跪地,抱拳施礼。
    “见令如见狼王!”
    祁进冷哼一声,用眼梢瞥了这三人一眼。
    旁边被吓傻了的族长见状,连忙也噗通双膝跪下,伏地磕头。
    狼王就是大齐皇帝陛下的别号,这令牌竟然就是传说中的狼王令,怎不叫人胆战心惊。
    威德郡王萧恒德恭敬问道。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为何持有此令?”
    祁进依然不作声,只是嘴角一撇,冷哼一声。把手指上的丝绦一挑,甩起铁片跌落手心,顺手就又塞回怀里。
    二话不说,站起身,转头对着族长微微一笑。
    “老人家,夜深了,告辞!”
    “啊?先生轻便,先生轻便。”
    他再次微微一笑,仰头自顾自扬长而去,自始至终竟连一眼都不看这三位贵人,态度是即轻蔑又无礼。
    帐篷里的气氛一下尴尬至极。尤其是这三位大齐的贵胄,简直如同被人当众打脸一般,可谓脸面尽失。
    二皇子最是沉不住气,祁进才刚走,他就蹭的跳起身,咣得手里的弯刀砍在木桌上,震得桌上的奶酒撒了一地。
    “欺人太甚!就算持有狼王令,也不能如此轻蔑皇族。你们谁也别拦我,本王这就出去砍了这小子!”
    “二皇子!不得无礼!见令如见狼王,你若对他无礼,就是对陛下无礼。等回到西京,对方参你一本,你就是死路一条!”威德郡王喝道。
    二皇子浑身一震,恨恨甩下手里的弯刀,一屁股坐倒。
    “诶!真是窝囊死了!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在朝中从未见过。怎么会有父皇的狼王令?莫不是他偷的?”
    偷的?可笑之极!萧继远瞥了二皇子一样,眼神鄙夷。
    若是狼王令都能让人轻易偷去,那大齐皇宫就成了无人之境,仍由来去自如。若是如此,那这人就是想要暗杀陛下,都轻而易举。
    可正如二皇子所说,这人在大齐朝中从未见过,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怎么就能拿到狼王令?以及,陛下给这狼王令,又是交代此人做什么大事?
    若是陛下有密令交代,这人又怎会随意出示令牌。可若是没有大事密事交代,又怎么会给如此重要的狼王令。
    陛下行事,真叫人摸不着头脑啊。
    萧恒德和萧继远面面相觑,各自皱起眉头。
    原本欢乐的气氛一下闹僵,连带着族长也分外尴尬,站在旁边不知该说什么好。
    “族长不要慌!把这里收拾一下,再备些酒食送来,让我等几个吃饱了尽早好去休息。”郡王爷嘱咐道。
    “是是,小的这就去准备!”族长连忙顺坡下,诚惶诚恐的出了帐篷。
    刚才这是怎么回事?祁先生一直挺和气的呀,不仅换了好多东西给他的族人,还送了他一把鎏金的小刀。
    怎么刚才就突然变了脸?那什么狼王令,又是什么东西?
    搞不懂!
    虽然搞不懂,他也知道这不是他一个小小族长能打听的事。今晚上风头不对,他还是小心为上。
    *
    很快奴隶们就把现成的酒食份上,又把新宰的羊羔肉切成小块,穿在铁钎上,架火上烤。
    闻着羊肉的香味,听着油花在火里吱吱作响,二皇子按耐不住,坐下来喝酒吃肉,填饱肚子。
    威德郡王也端起滚烫的奶茶,喝起来。
    萧继远抓了一块饼,撕开了,掐成小块往奶茶里扔。
    那个什么祁先生,他一开始就觉得对方很不简单。那男人看模样就不是大齐的子民,倒像是鎏玥人。可鎏玥人又怎么会在这儿出现?边关早已经封锁,就算是商队也没有冬季走这么远的。
    一个鎏玥人带着狼王令,走在大齐腹地,怎么想都觉得很诡异。
    说这人是商人,他绝不相信。这人从头到脚就没有一丝商人的气息,而且对此还丝毫不加掩饰。光是这份嚣张到极致的态度,就够让人吃惊。
    他放下手里的半块饼,端起泡满饼的奶茶,大口吞咽。热乎乎的奶茶混着酥软的饼干顺着喉咙一路滚到肚子里,顿时激起一阵暖意,驱散囤积在四肢百骸里的寒冷。
    喝了一大碗奶茶泡饼,他额头起了一层薄汗。然而暖意并未到达全身,心中仍有一片阴冷。
    在木那坨让他们碰上这样一个奇怪的马队,奇怪的人,到底是天神的安排,还是魔鬼的陷阱?
    萧继远陷入沉思,思绪一下飘得很远。
    议和初步达成之后,他们就带着鎏玥的国书启程回国。鎏玥皇帝已经在议和的国书上盖了玉玺,还交付了头一批的岁币。他们带回国书,由陛下盖上玉玺之后,这份国书就算是真正有了效力。等到明年开春,他们会再次派出使节,带着有效力的国书回到鎏玥,再带回另外一批岁币。
    此后每一次交付岁币,两国国君都会在国书上加盖玉玺,以证明彼此履行了各自义务。
    这样一来,随着国书来来回回,大齐和鎏玥至少会有一整年的和平。两国人民都能歇一口气!
    但是……
    萧继远皱了皱眉,握紧拳头。
    这一路走来,他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陛下在调兵!
    虽然在关外兵马调动的行迹掩藏的很好,但越往大齐腹地走,这调兵的迹象就越明显。各部族的头人都在各处驿站集合,还带着各自的兵马。一个两个可以说是跟着草原迁徙,但沿途这么多加起来,怎么看都是陛下在调兵遣将,意图发动一场大战。
    而大战的对象,毫无疑问,肯定是鎏玥。
    一想到关内鎏玥百姓还在为议和成功而欢庆,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这议和的国书一式两份,大齐这一份还是他草拟书写的。临行之前,鎏玥的小皇帝还亲自到驿站送行。这娇弱的小人破天荒的握了他的手,双眼殷切期盼。
    “朕等你们带着和平,再次回到这里。”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那孩子的体温,似乎在留在他手背上。
    带着和平,再次回去,他也想啊。可是,只怕是不能。
    深吸一口气,他面色一狞,从使臣转换为将军,心中渐渐升起一片杀戮之心。
    兵不厌诈!趁着鎏玥以为议和成功,放松警惕,一举发动攻击,正好可以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此行他们在鎏玥看了许多,鎏玥连年战乱,土地荒芜,社会萧条,百姓也死伤过多,正是奄奄一息之际。
    趁她病,要她命!这确实是个好计谋!
    可是为战乱所苦的不仅仅是鎏玥百姓,也有大齐百姓。大齐的百姓,也需要休养生息啊。
    陛下却还是想要打仗,想要开疆拓土,想要一举拿下最强劲的敌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临走之前,陛下已经同意议和,怎么又反悔了呢?
    鎏玥不堪一战,可大齐也一样啊。而且现在是冬天,光是在外面过夜就能冻死人。等到大雪纷飞,草原冰封,到时候粮草一旦跟不上,那可怎么办?鎏玥人只要坚守关卡,就有可能拖垮整个大齐。
    虽然他们带回了第一批的岁币,可是大多都是不能吃不能喝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粮食少得可怜。
    如此一想,他不免又要佩服鎏玥的小怪物。她是早就料到了吧,所以死活不肯多给粮食,宁可多付财宝。
    不过,这孩子就算再精明,也不会料到这议和有异。
    但陛下也失策了!这一仗胜算真的不大,陛下难道真要拿大齐男儿的性命去赌?
    陛下真的老了!糊涂了!
    不!他咬了咬唇。
    陛下没有糊涂,但陛下真是老了!
    陛下老了,快死了。所以想要在死之前,把鎏玥这个宿敌搞定。为六皇子登基奠定一个天下无敌的基础。
    可是这个天下无敌,真的能手到擒来吗?
    大齐为了拿下鎏玥背水一战,但别忘了背后还有合邕虎视眈眈。到时候屁股被人咬一口,大齐又拿什么来战?
    他越想,越不安。美酒食物摆在眼前,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吃不下,他便站起身,出去走走,透口气。
    结果一出门,就被耶律淑哥的侍女拦住。
    “大人,皇女请你过去!”
    过去个屁!刚才就缠着他,现在又来烦!国家危急存亡,他焦头烂额,心如乱麻,哪有功夫去哄那个娇娇女。他伸手一挥,正欲拒绝。
    结果身后威德郡王跟出来,抚着胡须幽幽道。
    “大人还是过去看看皇女吧,毕竟,她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
    这话让萧继远面色一暗,一颗心直接坠落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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