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怀信原不过埋怨妻子不尽心,儿子生病也是寻常事,总没个人是铁打的不着风,可这些事一翻出来,他气的半旬不曾往黄氏房里去,这却不是不精心,而是有意纵着下人爬到主子头上去撒野了。
    除开这些个刁奴,黄氏竟还调了十五六岁的丫头过去服侍庶子,纪怀信绝少往儿子屋里跑,这原是女人家该理的事,这回一看,气的满头升烟。
    儿子已经十三岁,将将到了通人事的时候,摆着这两个丫头行那红袖添香之事,哪里还有心思再读书考举,他望着黄氏阖阖眼儿,黄氏抿了唇儿说不出话来,到底咬了牙道:“哥儿大了,哪家子不摆两个人的,童儿小厮哪里精心呢。”
    纪怀信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将这些败德的东西打发远些,若再叫我见着,便要去信问一问丈人,大舅兄家中的儿子可有了通房丫头。”
    黄氏是个要脸的人,绝不肯在娘家丢脸,她气的咬碎一口牙,唇上生了两个大火泡,日日抹黄连粉,一面气苦,一面觉着这儿子果然是抱养错了,白眼狼真真没得错,早知这样,倒不如一并料理,如今还落得个干净。
    纪怀信看看长子写的字作的文章,叹他有股子志气,童生试是三年两场,误了这一回又得再等一年半,于其留在府中,倒不如送了他出去求学,拿了他的诗文欲送他去栖霞书院,纪舜英却自个儿请求去东林书院。
    若去东林,便要出金陵了,光是水路也要两日,纪怀信愈发觉着对不住儿子,家里这碗水再怎么也端不平了,他托人写信,已是定下年后就去的。
    却是纪怀信的启蒙师傅荐的地方,这个学生慧极,又最肯下苦功,若再在家中,说不得便埋没了去,倒不如出去求学,还写了信给同年,请他多为照顾。
    黄氏再想拦着不叫纪舜英出家门也没得法子,这回也不要她指派的人,纪怀信择了长随的儿子跟着,又从外头买来两个书童,叫纪舜英带了信跟束修开春就坐船去锡州。
    黄氏为着这事,在纪老太太跟前很是没脸了一阵,纪舜英院里如今全是老太太给安排的人,她闹这么场笑话,差点儿连管家事儿都丢了,老太太一句:“大郎媳妇事儿,有些许想不到也是寻常,不若叫二郎三郎的媳妇也一并帮手。”
    唬得黄氏差点跪下来请罪,当着老太太的面拿帕子捂了脸一通狠哭,把她原来待纪舜英那些个好处俱都拿出来说,甚时候断的奶,甚时候学的步,甚时候开始会喊娘,说的越多,越发连自己都信了,她再没什么亏欠庶子的地方,叫他当了四年嫡子,已是天大的造化了。
    老太太一打眼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实无气力再管这个孙子媳妇,难道还能休了她不成?那才是真成笑话了,敲打两句,便自家添了人手给他看院儿,择了陪房刘嬷嬷的小儿子媳妇一并跟了去,摸出体己来,就在锡州城里置个小宅子守着纪舜英,让他在外逢着年节也有个吃热饭的地方。
    纪怀信见着祖母这般心里更是歉疚,偷偷补出银子来,纪老太太看着孙子就叹息:“你是成家立业的人了,圣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不求儿孙多出息,你自个儿修身了,家里却不打点,我还有几年能为着你们操心?说一句诛心的话,我若这般行事,纪家能留几个爷们下来?”
    纪老太太也不曾生养过男孩,如今这几房可都是庶子传下来的,说的纪怀信满面通红,伏在地上听她教训,从一百两银子,又补了一百,便是纪舜英在锡州过上三五年也是够了。
    这事儿阖府皆知,连明潼这样后来的也听说了,她好一阵儿不曾说话,纪老太太搂了她在怀里:“你心疼你娘,可行事却不能落了下乘,不说这里里外外都是眼睛,举头三尺还有神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凭你一个,再怎么能,还能撑起一家子来?必是大家都好了,才立起得家门。”
    纪氏说这些个,明潼总想着上辈子母亲是如何吃了亏的,如今看看黄氏办下的这些事,再看看纪老太太一辈子尊荣,她也没亲生子,那又如何,那些个太姨娘如今又在哪儿?
    搂了纪老太太的腰,半晌都不言语,夜里一夜不曾睡,嘴上说放下容易,没经过上辈子的事儿,她也不拿这些个庶弟庶妹们当作仇人。
    她是横眉立目,可却比那口蜜腹剑要强,可看看黄氏这模样,生生给自个儿立起个仇人来,纪舜英往后如何,她不知道,却知道她进宫的时候,纪舜英已经是两榜进士了,那时候他不过十七岁。
    便是澄哥儿沣哥儿上辈子加起来,也没他一个有出息,照着黄氏这么个养法,顺心意了是养个纨绔废物出来,若是一个不巧,倒在官哥儿身上压一座大山。
    她这里还没全想通透,竟又遇上了太子,明潼心一紧,原来她以为不出挑就可以不被选中,如今才明白宫门根本迈不得。
    明沅跟着纯馨纯宁两个往暖阁里去,丫头摆了点心果子出来,纯宁同明沅更熟些个,一把推碟子过去:“我听说你大姐姐及笄许多人去,若是我也能跟去就好了。”
    这样的事全轮不着她们,纯馨却抿了嘴儿笑:“我听太太那儿的报春姐姐说,这一回确是要带着咱们去的,脸上很有些不好意思,她跟纯宁两个都要十岁了,这会儿也该带着见客。
    相看定亲缓些办才体面,加起来总要四五年,这时候预备着往交际圈里带,也好多几家来择,纯馨纯宁两个俱是庶女,纪家这一辈却没有嫡出的女儿,这两个的婚事总差不了,便是两人的姨娘,也暗地里头把常来往的人家数了一回,心里算是大概有谱。
    算算年纪明湘明洛两个也差不多了,明沅捏了块杏仁佛手吃着,那两个彼此看一眼,打趣道:“咱们往日里还说呢,若是你们家里有相宜的,说不准儿就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原是想拿这个打趣的明沅的,她却半点也不羞,想想也知道,纪氏怎么会把庶女嫁回纪家来,她听装听不懂,两个也没趣儿:“沅丫头还是顽童呢。”
    三个姑娘有暖阁里一直谈到摆饭,因着澄哥儿明沅来了,厨房专给加了菜,纯宁兴兴头头要了一道酒酿蒸鸭子,却不敢要酒,纪氏那头跟黄氏夏氏小胡氏倒吃了两盅,喝的面泛桃花,许了女儿过两日来接,回去的路上竟打起盹儿来。
    黄昏才到家,明沅还没解衣裳,明洛就急忙忙过来,采薇还没掀帘子,她就蹿了进来,扯了明沅的袖子,一把拉她到屋里:“这可怎么是好,四姐姐叫安姨娘关起来了。”
    ☆、第70章 八珍糕
    明沅一怔,明洛急的眼圈都发红了,扯了她的手摇晃,到这会儿她半分主意没有,说出来的话也颠三倒四的,一句夹杂了一句:“明明是咱们受了委屈,安姨娘却偏偏把发落四姐姐!”
    面上愤愤不平,咬着唇儿绕着屋子转:“这可怎么好,太太若要是知道了,岂不要禁她的足,好好的摸牌便摸牌,非得赌什么彩头,哪里知道二姐姐这样输不起!”
    她缠缠绕绕说了半天,明沅一点头绪也无,拉了她站定坐下:“五姐姐慢着说,四姐姐为甚叫安姨娘罚了?”
    明洛急的冒汗,好容易才定下性子来,话还没说出一句来,后头丝兰就跟了来,先给明沅蹲个礼:“姐儿莫怪,咱们姑娘便是这么个性子,并没甚个大事,姑娘跟了我回去罢,姨娘找呢。”
    丝兰上回因着衣裳的事儿欠了明沅的情,这会儿便不敢狠劝,张姨娘原不欲让女儿多事,无奈她一听见明沅回来,一溜烟儿跑得不见影子,料定来了小香洲,派了丫头来寻。
    明沅笑一笑:“倒底是桩什么事故,五姐姐急得很了,不如你说一说,今儿也是你跟着五姐姐往远香堂去侍候的。”
    丝兰咬了唇儿不肯张口,采薇一把拉了她:“你只说进来的时候,话都说完便是了,这会儿已经留下吃茶,你要跟着你们姑娘便去耳房里吃点心,要不跟着,回去回了话也不防碍。”
    都到这份上了,丝兰哪里还能推,索性往耳房里去,明洛叫这一岔倒定下心来,嘴巴一噘:“咱们原来摸着好好的牌,我原让着二姐姐,叫她赢了百来钱去,等四姐姐也上桌,一把全输空了,梅家的表哥便说捎手帮一帮她,把二姐姐的钱袋子都赢过来了,二姐姐好一通生气,这两个倒又拌起嘴来,四姐姐才劝一句,她就推了牌,扔下咱们跑了!”
    一脑门子官司摆不平,她全秃噜出来,明沅略一理就把这关系理顺了,定是一桌子玩鹤格,明芃明洛手气好,输的只有明湘一个,这也不奇怪,张姨娘什么玩乐不会,打双陆下象棋,吹弹唱打无一不会。
    她在屋中闲着无事,又不能弹琵琶唱曲儿打发时间,便教了女儿摸牌,“哪家子大户不玩这些,如今不学,往后当了媳妇也得学起来,总得会给婆婆摸牌。”明洛半是玩半是学,姊妹里头打的最好的,便是她。
    明湘却是再不曾沾过,寻常一道玩乐,因着纪氏也至多开个花会,写个花笺,赌两杯酒是真的,赌钱却再没有过,那是丫头婆子玩乐的东西,主子桌上怎么好见铜钱,俱是拿了彩头出来,或是枝簪儿,可是个钏儿,还有添头加上去。
    颜家上边没有婆母,下边几个妯娌又不惯这些,梅氏不会,袁氏不舍得,纪氏也乐得不必陪她们耍,这打牌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安姨娘将钱看的紧,那眼睛毒的一扫就瞧出来了,明洛身上带宝垂珠,明湘却一身素淡,首饰也止戴出来那两样,才输了几个钱就有些缩手缩脚的。
    明芃上头有个不问钱财的亲娘,又有个宠爱她的姐姐,梅家还有一对疼的外祖父外祖母,回回出来都是满把了好东西出来,她倒不是在意钱财,却是觉得梅季明是故意帮手了明湘,专来煞她的威风的。
    梅季明四表妹的叫个不住口,还从彩头里捡了只金打花叶嵌珍珠的大红宝来:“你改明儿穿红衣裳,戴这个最相宜。”
    明芃已经知道亲娘的意思了,去到外家,那些个表姐妹们说话间也只把她当作未来的嫂子弟妹看待,前边还忍得,到这句再忍不住,一把推了牌,眼圈都红起来:“我不来了,专来诈我一个。”
    “打鹤格原是这么着,你自家耳根软眼睛花,倒埋怨别个!”梅季明半句不肯让,他哪里知道家中有这个意思,只玩闹起来顾不得,也确是瞧着明湘有些不忍,明湘见着因为自个儿吵起嘴来,赶紧把东西一推:“原就是玩的,二姐姐别生气。”
    这句可算把火撩起来了,梅季明还嫌不够:“你还是姐姐呢,小性儿!”说的明芃趿了鞋子出去,地上打着霜,她一步没立稳,倒把脚给扭了。
    这下倒好,原来再怎么也只算是拌嘴的,这下伤着了,梅季明不要紧,明湘倒吃了瓜落,回屋里立时就叫安姨娘关起来,说不许她再往西府去了。
    真是城门失火,倒把她给烧着了,明沅心里觉着梅季明性子跳脱,可他远来是客,再怎么也埋怨不到他头上去,连着明芃也无错处,只可怜明湘,她被搅合进去,倒霉的也只有她一个。
    明洛吱吱喳喳说的许多,落后恨恨一声:“二姐姐那横眉立目的模样,你且没瞧见呢,差点把炕桌都推倒了,我那件石榴红衣裳叫泼了酒,再不能穿了。”那件衣裳才上身一回,明洛怎么不心疼,气哼哼的鼓了嘴儿。
    明沅想都想的到,初中生还会争风吃醋呢,只怕明芃已经懂得了,可梅季明还不明白,她略略皱眉,拍拍明洛:“五姐姐别急,四姐姐避开两日也是好的,安姨娘这才是为着她打算呢。”
    那两个闹腾,就让那两个自个儿闹去,明洛也是这个意思,到底觉得明湘委屈了,她踢踢脚儿:“便大姐姐也没拿咱们那样子看待,一家子姐妹偏她就厉害些?非得别个都哄着不成!我也不去了,你也不许去,明湘不能出来,咱们就去栖月院陪着,有什么大不了的。”
    姐妹们也争,可到外边便是一体的,要脸面,一个得了不好,另一个脸上也无光,明洛愤愤说完,才发觉出来的急,连斗蓬都不及穿,索性穿了袄子,倒不觉着冷,明沅取了件浅金的刻丝莲枝斗蓬出来给她:“这是送来叫年节那天穿的,我还没上过身。”
    明洛翘了嘴角笑,她心里受用,嘴上倒假大方:“便是你穿过又怎么着了。”两个说定了明儿去看明湘,便是那边来请,也再不过去。
    明沅失笑,点头送了她出去,那边哪里会来请,梅氏那个性子,也不定要说什么出来,明芃这样使性子,落着个娇纵两字又怎么说?
    若梅颜两家有了默契,那明湘受的这桩委屈,怕也只有自个儿咽下去了。明沅知道古代女子定婚早,连纯馨纯宁都预备起来了,明芃只怕是让梅氏定给梅家了,她咬咬唇,转身吩咐:“今儿在外祖家吃的酒酿蒸鸭子倒好,想必四姐姐也喜欢的,叫厨房做了给她送去。”
    采薇欲言又止,采茵抓了一把钱往厨房里去,还没出门就听见采薇念叨起来:“姑娘何苦做这个好人,依着我看,安姨娘还得受敲打呢。”
    明沅解了衣裳,坐在床上烫脚,纪氏这是吃得醉了,等醒过来哪有不知之理,明沅才脱了袜子,九红摆好铜盆拎了热水过来倒上,试了冷热笑一笑:“咱们姑娘最义气的,太太明白理事,再怪不着四姑娘呢。”
    这话倒叫九红说着了,纪氏第二日酒醒了,自有丫头报给她知道,她略拧了眉头,等明沅明洛两个来请安,明湘报病说是歇在房里,她便叫琼珠捡了一匣子八珍糕送去,琼珠一听就知道意思,身后跟着六角去了栖月院。
    梅氏那头一句话都没递过来,纪氏叹口气,若是知礼的,怎么也得过来说一句,姐妹间拌嘴儿,并不是什么大事,如今到好,纵不是大事,也是大事了。
    “那件石榴红的叫污了?”纪氏一问,明洛就垂了头,昨儿能想的法子都使上了,这样娇贵鲜艳的颜色,怎么经得酒,那一块已然洗不出来了,绿腰倒说剪一块元缎给盖上,再给绣上花叶,瞧不出来还能再穿,明洛却怎么也不肯了,心疼的张姨娘直插气。
    “得了,开了库再给她寻一匹出来,多大的事儿,几百钱也这样闹?太小气了些。”纪氏说着这话,却没怪明湘的意思,明沅明洛彼此对了个眼儿,俱都笑起来。
    “也别在我跟前惹眼了,好容易放年假,你们也去乐一乐,湘丫头心里怕不得劲,陪着她散散罢了。”纪氏没说关她,也没说不许她们再去西府,两人牵了手退出来,明洛念了一声佛:“我姨娘还说让我连栖月院都少去呢,这会子好了。”
    栖月院里安姨娘却受了好几句斥责,琼珠一张利口,明湘沣哥儿不在跟前,半点也没给安姨娘留脸:“姨娘管得也太宽了些,太太还没说话,便先拘了姑娘不让出去,这是哪家子的规矩,姨娘小心是小心了,也该给姑娘留脸才是,翻年就十岁了,怎么还这么糊涂。”
    后头这句才是纪氏说的,可大概也是这么个意思,便要管,也轮不着安姨娘来管,她一张脸盘涨得通红,金屏一路送琼珠出去,还帮着安姨娘告罪:“咱们姐儿昨儿回来只会哭,瞧着是给唬着了,哪里就是关她,怕她再去惹着别个,这才说那番话出来,哪里敢越过太太管教姑娘。”
    明沅明洛两个正巧听见这一句,这下想进去也进去不得了,明洛一扯明沅的袖子:“往你屋里去,咱们一道耍。”
    两个人去了小香洲里的藤香坞,小小一间亭,上边盖着紫藤,此时只余枯枝,关起来一点儿不透风,明洛拎了壶把,不叫丫头侍候,关上门趴在窗上,看着儿头一片水景,咬着唇儿问道:“明沅,你别装糊涂,你说,梅家的表哥,是不是喜欢了明湘?”
    ☆、第71章 三友茶(补)
    明沅不防明洛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她一怔,明洛只当她充傻,翘着指尖尖点点她:“你别同我装相,我看着,约摸是有些的。”
    说着转回身来,往碳盆边挨一挨,拎了裙角儿盖在鞋面上,手指捻着腕上的红玛瑙珠子,长叹一口气儿:“这事儿有了不如没有,不说太太怎么着,梅家也不能应。”
    明沅原来一怔是惊着了,等听了明洛的话,倒奇起来,往日看着吱吱喳喳,原来心里很是明白,再听她说后头几句,便又失笑,她“扑哧”一声,明洛急的立起来,一脚踢着碳盆,溅出火星子来,她赶紧让两步,提了裙子看衣裳沾着没有,挨过去捏明沅的嘴:“你这个坏东西,笑甚?”
    “那里就说到这些个了,不过是玩了回叶子戏,便有个不顺意,那也是姐妹拌嘴儿,五姐姐才多大的人儿,倒想姐夫了?”明沅往嘴里抛了颗玫瑰糖,明洛哪里见过她这样子吃点心,再听见后头一句,更忍不住说一句“作死”,便欺身上去。
    惹得明洛团到明沅身上,一面掐腰一面捏嘴,笑得花簪儿都歪了,这才拢着鬓发挨到引枕上头,明沅伸手帮她抿头发,把笑的吐出来的糖包在帕子里头扔到桌上:“依着我看,还是梅家表哥同二姐姐的事儿,他俩个闹腾,非把四姐姐带进去,便是到了太太那儿,也再不会发落她的。”
    明洛翻了个白眼,身子往引枕上头一软,抬起下巴:“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心里头再明白不过呢。”
    明沅默不则声,见明洛还一瞬不瞬的盯住了她,抿抿嘴巴:“得了,我是怕牵连着四姐姐,如今太太这么说着,岂不如意?本来便是没影儿的事儿,传你的口,进我的耳,真个三人成虎,曾子杀人?那一个是娇客不要紧,四姐姐怎办!”
    “我又不蠢!”明洛翻翻眼睛扁了嘴儿:“我姨娘死扯着我问,我半个字儿都没说的,若不是你口紧,我也不说的。”她捡了个蜜饯梅子扔进茶盅里,等上头的蜜氲开来,就着杯子啜了一口:“便是有了,又能怎的,我看呀,那两个怕是定了亲了,又有什么用。”
    “呸!”这回轮着明沅上去拧明洛的嘴了:“你混说些个甚,便是对着我,也再不能说这话,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四姐姐的名声要紧。”
    两个对看一眼,彼此明白心事,最好便是把这当作姐妹拌嘴,连着梅季明的名字都不能提,两个闺阁里头的小娘子,争两句便罢,扯着个外男,像什么话。
    明洛倒为着明湘叹一声:“可惜了,若不然,也是好的。”她一肚子的风流故事,张姨娘是学弹唱的,打小讲起来也是什么《绿牡丹》《金钗记》,听得她满脑子的才子佳人青梅竹马。
    如今看看明湘可不就是叫误了的小姐,当中还隔了个明芃,她把这个叹给明沅听,明沅这回捂着肚子笑的翻不过身来,原来不论哪个时代,狗血故事都狗血的很相似。
    “五姐姐快别再说,哪有想见面便私会的大家小姐,你就望望窗子外头,一溜立着多少人?”明沅哧哧笑个不住,指头往外一点,九红还当是里头有吩咐,赶紧开了门进来,蹲个礼:“姑娘吩咐。”
    “赶紧把干柳叶泡开来,给五姐姐贴到脑门上,叫她降降火。”明沅一笑,明洛先脸红起来,听见这句又要撕打,九红立着不知是说笑还是正经,眼看着明洛两颊泛红,果真有些上火的症状,竟应了一声。
    这回连明洛也跟着笑了:“看着机灵,原是个笨瓜!”说着扭过身子不理人,明沅好容易笑完了,靠过去缠她:“五姐姐别生气,那些个戏文里头不过是唬人的,哪里就有这样的事了。”
    只怕梅季明还真不是喜欢明湘,一半是为着跟明芃作对,一半儿是不曾见过这样的妹妹,梅家这辈儿并没几个姐妹,因着女儿小了,倒成了父母眼中掌珠,又惯会作得诗画的画的,真个儿是落花落叶子都要伤心,梅季明自个儿也爱诗文,却不是这等满篇小气的文章。
    他骨子里很有些怜弱,心平最慕游侠儿,见着明芃一把赢了那许多,连着明湘头上的珠钗都叫赢了去,这才起了帮她的心思。
    哪知道会闹成这样,心里更不喜欢明芃小性,打听知道明湘叫禁了足关在屋里头,愈发觉着对她不住,原是想帮她的,哪知道反给她惹了祸事出来。明明吵两句便过去的事儿,偏就这么过不去了。
    明蓁第二日便派了朱衣去了纪氏房里,朱衣手里拿了个匣子,里边却是那一回桌上的银钱,还有几件首饰,明芃一伤着脚,哪里还有人顾这些个,明湘更不敢拿,倒让明蓁送了来。
    “咱们姑娘说了,原就是赌彩头的,赌得性起一时不防,失了手也是有的,叫四姑娘别摆到心上。”说着把匣子搁到小方桌上。
    纪氏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么说的,真是孩子,玩起来都较真了,湘丫头回来着了风,等她好些,便去看看明芃,到底是玩的过了份。”一个字儿也不提是谁的不是,明蓁要的也是这个结果,朱衣蹲了身,跟着卧雪两个退出去了。
    “得亏是二太太,若是三太太,指不定说什么难听的话呢。”明明是那两个惹的事端,非得叫自家姑娘给填平了,太太还诸多责怪,怕在嫂子许多跟前失了面子,朱衣叹一声:“也是咱们姑娘,换一个,谁肯来抹这事儿的。”
    那一日屋子里头乱的很,一地铜板扫起来,寻这么个大小的匣子,自然要装的满满当当,明蓁实觉着对不住明湘,又添了两件首饰进去。
    卧雪扯扯她:“罢了,做都做了,落个十全十美的名头罢了。”
    纪氏也不打开匣子,指了琼珠把这些东西送到栖月院里去,琼珠昨儿斥过安姨娘,这回她再来,安姨娘比往日还要客气,听说是西府给送来的,当面谢过,又应下过两日叫明湘去看望明芃的事,送走了琼珠把匣子一开,立时惊叹一声。
    里头装的满当当的,一匣子铜钱上边摆了一支金花叶的红宝花钗,一只玉头银身的白兰花簪子,还有一对儿黄金臂钏儿,一只金雀儿珠花还有金玉顶梅花簪子一对儿。
    明湘委屈极了,又不得哭,只关坐在屋中,也不画画,也不绣花,就这么呆坐,听见安姨娘进来也不站起来行礼,安姨娘把东西往她面前一摊:“这回可好了罢,若不吃骂你,哪得着这些东西。”
    明湘抬头瞧了瞧,知道里头有几件不曾有过,也不说话,等安姨娘搂了她,抚了她的背:“你也别委屈,这是命,咱们强不过,就只好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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