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舟说服来接她的小管事,放弃火车,改乘船去岳城。
    她不想被那个男人找到,要回这支勃朗宁手枪。
    岳城那么大,不走火车站进城,不信他能轻易寻到她;哪怕寻到了,顾轻舟也把枪藏好或者拿去卖个高价了,死不承认。
    “火车三两时遇到管制,停车检查,我害怕,不如去改乘船,从码头进城。”顾轻舟轻咬着唇。
    她唇瓣饱满樱红,雪白牙齿陷入其中,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望着,叫人不由心中发软。
    王管事虽然是个粗人,也懂怜香惜玉:“轻舟小姐别怕,咱们下一站下车,改乘船就是了。”
    到了下一站,他们果然乘船。
    乘船之后,顾轻舟对王管事也和颜悦色了些。
    “我从记事起,就跟着李妈在乡下,家里都有谁,我不知道.......”顾轻舟跟王管事打听消息。
    王管事善谈,就把顾家之事,说了一遍。
    顾轻舟颔首,和她了解到的差不多。
    船比火车慢,他们迟到五天,才到了岳城。
    顾轻舟自己拎着棕色藤皮箱,站在顾公馆门口,细细打量这栋法式小楼。
    “这是我外祖父的产业。”顾轻舟心想。
    顾轻舟的外祖父曾是岳城富商,祖上是开布匹行的。
    她的母亲难产之后,她唯一的舅舅吸食鸦片膏,在烟馆里被人捅死。
    外祖父白发人连送一双儿女,承受不住就去世了,所有的家业都落入了顾轻舟父亲的掌中。
    “轻舟小姐,到家了。”王管事笑,上前敲缠枝大铁门。
    “是啊,到家了。”顾轻舟轻叹。
    这是她外祖父的产业,应该是她一个人的,当然是她的家。
    自己的东西,她要慢慢找回来。
    她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淡淡的弧度,笑得很腼腆纯良。
    “我长大了,家业该回到我手中了。”顾轻舟心想,唇角有个淡淡笑意。
    王管事就在心中叹气:“这轻舟小姐太乖了,像只兔子。家里其他人可是比狐狸还要奸诈,她们肯定会害死她的。”
    想到这里,王管事就觉得可惜。
    一路相处,他还是挺喜欢顾轻舟的,不想她死得那么可怜。
    进了大门,一个穿着细云锦旗袍的高挑女子,站在丹墀上,静看顾轻舟,眼角带笑。
    她保养得当,约莫三十五六,腰身曼妙,风姿绰约。
    “轻舟?”她轻轻喊了声,声音温婉慈祥。
    这就是顾轻舟的继母秦筝筝。
    秦筝筝是顾轻舟生母的表姐,却和顾轻舟的父亲顾圭璋暗通款曲,做了顾圭璋的外室。
    那时候,顾圭璋和顾轻舟的母亲刚成亲。
    秦筝筝比顾轻舟的母亲早三年生子,所以顾轻舟现在有一个姐姐,一个兄长,都是她父亲的血脉。
    说来格外讽刺!
    扶正之后,秦筝筝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顾圭璋和秦筝筝,带着他们的四个儿女,住在顾轻舟外祖父的洋房里,光明正大将这栋楼改名叫“顾公馆”。
    顾轻舟唇角微扬,笑容腼腆又羞涩,修长的羽睫轻覆,遮住了眼睛里的寒意,不说话。
    秦筝筝和王管事都当她害羞。
    “这是太太啊,轻舟小姐,叫姆妈。”王管事提醒顾轻舟。
    顾轻舟低垂着眉眼,笑得更加腼腆,“姆妈”是绝对不会叫的。
    秦筝筝也配么?
    “别为难孩子。”秦筝筝和善温柔,接过顾轻舟手里的藤皮箱,“快进来。”
    “是。”顾轻舟声若蚊蚋,踏入了高高的门槛。
    顾家的大厅装饰得很奢华,成套的意大利家具,一盏意式吊灯,枝盏繁复绚丽。
    顾轻舟坐在客厅喝茶,秦筝筝问了她很多话。
    很热络。
    顾轻舟将一个乡下少女的羞涩、笨拙、寡言和拘谨,表演得不着痕迹。
    她伪装成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秦筝筝“侦查”了半天,也得出一个“小白兔”的结论。
    这孩子很好拿捏,不如她生母的万一,就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乖巧胆小就行,秦筝筝能暂时容纳她几天。
    晚夕,顾圭璋下班回来了。
    顾圭璋乘坐一辆黑皮道奇,有专门的司机。他下车时,秦筝筝和顾轻舟在大门口迎接他。
    他穿着一件玄色大风氅,里面是咖啡色竖条纹的西装,同色马甲,黑色领带,马甲口袋上坠着金表,金表链子泛出金光。
    “你阿爸回来了。”秦筝筝笑着对顾轻舟道。
    顾圭璋看到顾轻舟,脚步一顿,脸上浮动几分惊讶。
    “哦,是轻舟啊。”顾圭璋打量着顾轻舟,“你都这么大了.......”
    顾轻舟穿着月白色碎樱斜襟衫,深绿色长裙,衣裳特别土气,可她生得清秀,两条辫子垂在脸侧,格外雅致,比城里那些剪短头发的女孩子都体面好看。
    顾圭璋很满意。
    晚饭的时候,顾轻舟见到了家里所有人。
    顾家的四个孩子、两个姨太太,顾轻舟都见到了。
    她低垂着眉眼,不动声色打量她们。
    “你这辫子真可笑,现在谁还留辫子啊?”晚膳之后,顾家的四小姐顾缨,剪着齐耳短发,拉顾轻舟的长辫子。
    顾缨见父亲对顾轻舟颇有好感,心生嫉妒。
    顾轻舟眼风掠过,含笑不语。
    “姑娘家就应该是长辫子!”顾圭璋不悦。
    顾四被父亲骂了顿,委屈嘟嘴。她和三小姐顾维是双胞胎,今年都十三岁了,特别喜欢恶作剧。
    “等她睡着了,去把她辫子给剪了!”顾四气不过,出主意道。
    父亲不是喜欢顾轻舟的辫子吗?那就剪了,看她如何得父亲欢心!
    “好啊好啊。”顾三兴奋应和。
    这对双胞胎姊妹,商量着趁夜入顾轻舟的卧房。
    顾轻舟的卧房,安排在三楼。
    孩子们都在三楼。
    顾轻舟房间隔壁,连接着她异母兄长顾绍的房子,两人共用一个阳台。
    “没办法了,三楼只剩下这间房。”佣人解释道,“轻舟小姐您先凑合。”
    顾轻舟试了试阳台的门,可以锁上,就放心住下了。
    她的房间,全是老家具,花梨木的柜子、桌子,以及一张雕花木床。
    淡紫色锦缎被子,倒也舒服。
    三楼只有一个洗澡间。
    顾轻舟去洗澡的时候,先被她异母姐姐占了,后来又是异母兄长,拖到了晚上九点半,才轮到她。
    洗澡之后,她坐在床上擦头发,直到十一点才睡。
    刚躺下,顾轻舟就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
    她在黑暗中蛰伏着,绷紧了后背,像只戒备的豹。
    “快点快点。”
    顾轻舟听到了老三顾维的声音。
    老三和老四要剪掉顾轻舟的头发。
    “我不想剪她的头发,我想划破她的脸,她长了张妖精一样的脸,将来不知道祸害谁!”老四倏然恶狠狠道。
    老三隐约也有点兴奋:“阿爸会不会骂?”
    “阿爸疼我们,还是疼她?”老四反问。
    自然是疼她们了。
    两个小姑娘,其实更嫉妒顾轻舟无辜纯净的面容。
    嫉妒让她们变得恶毒。
    她们声音很轻,顾轻舟听得一清二楚,她唇角微动,有了个讥讽的淡笑。
    想划破她的脸?
    那这两只货要再去练个十年八年才行。
    剪刀靠近,冰凉的铁几乎凑在顾轻舟脸颊时,顾轻舟倏然坐起来,一把抓过了老四拿着剪刀的手。
    顾轻舟动作极快,反手就把老四手里的剪刀,就着老四的手,狠狠扎进了旁边老三的胳膊里。
    “啊!”
    老三顾维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房子。
    睡梦中的所有人都惊醒了。
    第三章笑天真
    顾轻舟回到顾公馆的第一个晚上,顾公馆鸡飞狗跳。
    最先听到顾三惨叫声的,是顾轻舟的异母兄长顾绍。
    他匆忙进来开灯,就见老三老四倒地,老四手里还拿着剪刀,刺入老三的胳膊,鲜血流了满地。
    血色暗红秾丽,似一副诡异又华丽的锦图,在地上缓缓铺陈开。
    老三的叫声惨绝人寰。
    顾轻舟则拥被坐在床上,吓得脸色雪白,无辜睁大了眼睛。
    她那双纯净的眸子,碎芒滢滢,有种随时要落泪的柔婉。
    然后,顾圭璋、秦筝筝、长姐顾缃,两位姨太太,全部挤到了顾轻舟的房间。
    “是她!”老四大哭着,指着顾轻舟,“她抓住我的手,把剪刀插入三姐的胳膊里!”
    这是实情。
    黑暗中老三可能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拿着剪刀的老四却是一清二楚。
    只是太快了,老四还来不及反应,剪刀就插入了老三的肉里,而老四拿着剪刀的手全软了,不敢抽出来。
    众人看到的,则是老四还维持捅老三的姿势。
    老四对顾轻舟的指责,没有任何可信度。
    顾轻舟则披散着一头浓密长发,刘海轻覆着,瑟瑟发抖坐在床上,咬唇不语。
    她多可怜啊!
    所有人都觉得顾轻舟好可怜,吓坏了。
    “来人啊,送去医院!”顾圭璋不相信老四的话,愤怒喊了下人。
    先去医院要紧。
    去医院的路上,老四还在大哭大骂,说:“就是那个贱人,她用剪刀捅三姐的。”
    没人答话。
    顾圭璋紧抿了唇。
    “阿爸,您要信我!”老四撒娇着哭,“不是我捅三姐的!”
    “轻舟半夜把你们俩拉到她房间里,还带着剪刀,用你的手捅伤老三?”顾圭璋愤怒。
    他觉得老四把他当白痴。
    “不是这样的,阿爸,是我和三姐想捉弄顾轻舟,剪掉她的头发,没想到.......”
    “闭嘴,你阿爸有眼睛,自己会看!”顾圭璋忍无可忍,狠狠掴了老四一巴掌。
    老四被打得眼冒金星,想哭不敢哭,缩着肩膀。
    父亲从未打过她,这么大还是第一次。
    顾圭璋真的动怒了,秦筝筝也不敢说话,心疼抱着三女,身上全是血。
    老三已经疼得昏死过去。
    秦筝筝也怪老四。
    老四一向顽皮,秦筝筝和顾圭璋都认为,肯定是老四想去捅伤新来的顾轻舟,结果黑暗中挥手过度,反而插伤了老三。
    两个蠢货!
    顾家的车子,连夜去了德国教堂医院,顾轻舟的房间却没有熄灯。
    她重新脱掉了睡衣,换了件正常的衣裳,坐在桌子旁等待着。
    顾轻舟唇角有一抹淡笑。
    初战告捷!
    顾家的人,并不是那么难对付,他们人多心不齐,可以逐个利用。
    有人敲房门。
    顾轻舟收敛狡狯的微笑,换上一副纯良的模样,打开了房门。
    是她的异母兄长顾绍。
    顾绍今年十七岁,比顾轻舟大一岁,穿着绸缎睡衣,纤瘦高挑,手里端了杯热腾腾的牛乳,递给了顾轻舟。
    “吓坏了吧?”他言语温柔,“喝点牛乳安神。”
    顾轻舟接过来,捧在掌心。
    “老三和老四从小就爱恶作剧,大家都看见了是怎么回事,没人会怪你的。”顾绍安慰顾轻舟。
    顾轻舟垂眸不语,她修长的羽睫,遮盖了眼睛,看不出情绪。
    “早些睡吧。”顾绍拍了下她的肩膀,很快就缩回了手。
    从小没见过面的妹妹,很难产生亲情,顾绍倒觉得顾轻舟很纯美,像保存得很完全的古董,不染世俗气。
    他心头微动,转过来视线。
    “阿哥,陪我说说话吧。”顾轻舟倏然轻轻拉住了顾绍的袖子。
    顾绍一张脸就红透了。
    顾轻舟只是看出,顾绍眼神微闪,似乎对她有点动心,于是她试探了下,果然如此。
    这一家人,没有伦常!
    顾绍却不知顾轻舟的用意,坐下来陪着她闲聊。
    顾绍问顾轻舟:“你在乡下读书吗?”
    “不读,只认识几个字。”顾轻舟低声道。
    “那你整日做什么?”顾绍好奇。
    顾轻舟细皮嫩肉,唇红齿白,不像是田地里劳作的,应该也是养尊处优。
    “我跟着一位师父学医术。”顾轻舟道。
    顾绍错愕:“医术?”
    “嗯,中医。”顾轻舟道。
    “可中医都是骗人的,现在学者们都在讨伐中医。”顾绍眉头蹙得更深,“你学中医有什么用?”
    “中医并不是骗人的,那是老祖宗的智慧。”顾轻舟道,“比如阿哥你,生气的时候会头疼欲裂,甚至倒地昏迷、口吐清水。吃了很多西药都不见效,若是我给你开方子,三剂药就能吃好。”
    “你.......你怎知我的顽疾?”顾绍大为意外。
    “中医便是可以相面而诊断。”顾轻舟道,“阿哥不是说中医无用么?”
    顾绍哑口无言。
    他自然是不敢让顾轻舟治疗的,只当顾轻舟是从旁处打听到的,讪讪笑了笑。
    他们兄妹俩说了一会儿话,就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顾圭璋带着女儿从医院回来了。
    顾轻舟和顾绍下楼。
    顾圭璋带着妻女刚进门,顾家的老四顾缨就瞧见楼梯蜿蜒处的顾轻舟。
    老四恨极了,冲上来要厮打顾轻舟。
    “都是你,你刺伤我三姐!”老四恨恨道。
    顾绍挡在顾轻舟面前,拽住了老四的胳膊,低喝道:“你还疯,还没有闹够吗?”
    老四拳打脚踢。
    顾圭璋呵斥一句:“都滚回去睡觉!谁再惹事,我的鞭子不客气!”
    顾轻舟只得先回房了。
    这一夜,顾轻舟睡得很安稳。
    她来了,她母亲和外祖父留给她的遗产,该拿回来了!
    十六岁是个契机。
    哪怕没有司家的退亲,顾轻舟也准备十六岁回城。
    十几年里,她的乡下遇到了一些能人。
    她遇到一个老中医,是北平政府高官的私人医生,那高官倒台之后,老中医有些仇敌,无奈躲到了江南,顾轻舟四岁就跟着他学医。
    她也遇到一个杀手,同样在他们村子里隐居,他教顾轻舟开枪、简单的拳脚功夫等。
    另外,顾轻舟前年还认识一个沪上名媛,她丈夫是帮派人士,结仇不少。丈夫去世之后,她害怕报复,就带着私产躲到了偏僻的乡下。
    那名媛教顾轻舟跳舞、油画、弹钢琴、品酒,以及衣着礼仪。
    十六岁了,顾轻舟学会了高深的医术、开枪、简单的防身武术、城里贵族小姐吃喝玩乐的把戏。
    她回来了。
    顾公馆只当她是个乡下的小白兔,顾轻舟微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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