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喜欢就好。”
    韩芳大口畅饮着,一壶酒很快见底。他大张着口,晃了晃上方倒立的酒坛,只有残余的几滴落了下来,他砸吧了嘴道:“就这么点,还不够老子塞牙缝的呢。”
    廷泽摇头笑道:“师父这个喝法就算一缸也不够啊,依我看,师父应当学习一下那些文人雅士,浅尝慢酌,吟诗作对一番,方能品出各中真味来。”
    韩芳把手中的空酒坛甩手一扔,酒坛滚过层层瓦片,凋落到下方的院中,只听“啪”的一声,酒坛应声炸裂。这里是囚禁前朝嫔妃的冷宫,无人居住,荒废已久,因此就算有大点的声响也不会引侍卫过来。
    韩芳偏头审视了廷泽一通,跟见了鬼似的道:“你小子这次去江南是中了什么邪,一回来就变得文绉绉的了。”
    廷泽朗声呵呵一笑,没有回答。
    “何时去看望你母妃?”韩荣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灰,随意问道。
    “明日。”
    廷泽话音刚落,韩芳就伸开双臂,飞掠到另一边的高墙上。
    知道他要走,廷泽双手卷作圆筒状,贴在唇上,向他逐渐远去的背影道:“师父,还有几坛酒被我埋在武德殿后院的桃花树下,你想喝可去挖来。”
    韩芳走后,廷泽朝后一仰,躺在铺满瓦片的房顶上。他单手枕头,另一只手搭在腰腹之上,然后屈起一条腿,仰望头顶上方的浩渺星空。
    他的生母云妃,乃是江南慕容家的庶女,当年皇帝南巡路过扬州,一次微服私访之时偶遇年少时的慕容云嫣,她当时正值二八年华,梳着溜黑的长辫子,美目流盼,桃腮玉面,身姿曼妙,仪静体闲,撑着一把二十四骨油纸伞从细雨蒙蒙的粉墙黛瓦间盈盈走过,一下子就吸引了皇帝的目光。皇帝回去后彻夜难忘思念成疾,于是派人找到她家,一道圣旨降下,将她纳入宫中为妃。
    云妃刚进宫的那几年,皇帝日日临幸帘翠宫,各种赏赐不断,那时的云妃可是宠冠后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六宫上下都嫉妒红了眼。后来云妃怀了身孕,皇帝虽然恩宠不断,但是去帘翠宫的次数渐渐少了,那些人就趁此机会设计陷害她,几经屈辱冤枉的云妃渐渐懂得后宫的诡谲和人心的险恶,所谓帝王的宠爱也只不过是过眼烟云。大梦初醒的云妃慢慢收敛光华,韬光养晦,在禁军统领韩荣的帮助下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构陷,后来顺利产下二皇子。
    本朝为防外戚干政,皇子幼时就要离开生母,搬到特定的宫中居住,由专门的宫人嬷嬷照料,每逢初一十五和节日,其生母才可前去探望。
    廷泽儿时聪颖好学,三岁会背诗,五岁时就已开蒙,很得父皇喜爱,但是同在资善堂读书的其他皇子和世子拉帮结派,经常欺负排挤年幼的廷泽。云妃深知其中厉害,就暗下教他迟到耍滑,偷懒懈怠,甚至言语不逊顶撞师傅,从此为帝不喜。
    其实,他白天不学无术,晚上却在房里苦心钻研诗文和治学之道,把师傅教的道理知识全都补上,当然,伺候他的宫人也事先被云妃以重金收买好了。
    后来,他拜了韩芳为师学习武艺,每日后半夜夜深人静之时,他会到冷宫与韩芳会面,研习武功。长此以往,他便养成了熬夜晚起的习惯。
    至于他的轻功么,则是他时不时地偷偷去帘翠宫中与母妃团聚,宫中戒备森严不容有一丝闪失,日积月累之下,便成就了他极高的造诣。
    掌灯时分,一道黑影闪进帘翠宫内,大殿之中空空荡荡,只有一只简陋的案几,上面点了一根细长的白蜡烛,显得昏暗冷清。
    云妃听到脚步声就欣喜地转过头,对来人道:“阿泽,你来了。”
    廷泽在她面前跪下,行了个敛衽大礼,“孩儿给母妃请安。”
    云妃扶他起身,攥住他的手道:“好孩子,母后每日都记挂着你,你在宫外可还好吗?”
    廷泽回道:“阿泽一切都好,就是想念母妃。阿泽昨日先去了福宁宫看望皇后和太子,还请母后不要生气。”
    云妃轻笑道:“你做得对,母妃不会不高兴的。”片刻,她又叹了口气,道:“你父皇沉迷炼丹方术之道已久,朝政全由应相把持,应相此人奸诈狡猾,谄媚事主,一心想拉太子下马,好让自己的亲外甥瑞王当上太子,将来继承大统。然而皇后也不是吃素的,自古太子之位立嫡立长,她的儿子未到弱冠之年就被封做太子,背后又有其强厚母家支撑,她的三弟骠骑将军手握兵权,自然有能力与应相制衡。”
    “两虎相较,必有一伤。自古兵权即皇权,母妃看来,皇后的胜算比较大些。母妃是家中庶女,母家又家道中落,帮不了我们娘俩什么。五年前,母妃劝谏皇上不要沉迷炼丹之术,却触怒龙颜,被禁圄于自己宫中。你只有投奔皇后,为其所用,日后等你父皇殡天,太子登基之时,新皇和太后念你扶持有功,也会顾些情面,即使不留京重用,也会赏赐封地,我们娘俩也才能安稳地过下半生。”
    廷泽点头,“还是母妃想得周全。”
    第35章 考试
    省试当天,林昱像往常一样在卯时起身,洗漱之后换了干净衣衫就出了房门。
    考试所用的笔墨纸砚会由礼部贡院统一配发,因此试子不需携带,只需简装赴试即可。
    他关上房门,恰好苏闻也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苏闻先道:“林兄,早啊。”
    “苏兄,早。”
    二人一起下楼走到客栈厅堂,眼前全是密麻晃动的人影。四下巡视一番后,发现庄辞还没来,他们决定边吃边等他。
    客栈今日供应的吃食是清粥咸菜,白面馒头包子,和水煮鸡蛋,无油腻甜腥,便于消化,可使试子们在考试时保持头脑清醒。为避免饱腹瞌睡,每人仅分得八分饱的量。省试关乎锦绣前途,纵使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对着眼前的粗淡饭食,也毫无怨言。
    二人取过三份早餐在角落寻了一个干净桌子坐下,苏闻拿起一枚水煮鸡蛋在桌子边缘磕了磕,握在手中慢慢剥着蛋壳,打了个哈欠道:“我以为我起得尚早,谁知这么多人都已抢在前头,若再晚一刻,想必已是人去楼空了。”
    林昱舀起一勺青菜瘦肉粥送进口中,微微一笑:“状元客栈离礼部贡院极近,步行而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早去了也是徒劳苦等。”
    苏闻咽下鸡蛋黄,抚抚胸口,又灌了一大口茶,才顺了下去,“也只有林兄大考当前临危不惧,如此气定神闲了。”
    林昱淡淡道:“苏兄之意,是将考试当做身赴战场一般的壮烈之举了。”
    苏闻重重嗯了一声,“可不是么,前来参加省试的可都是由各地方州试选拔/出来的佼佼之辈,且三年才开一次省试,省试通过,才可进入殿试。不管最后能否位列三甲,入朝为官,就算只落个榜单尾末,也够给祖上长脸的了。”
    林昱但笑不语,抬首朝通往后院的拱形月门看去,只道:“庄兄还未过来,不知是否起身。”
    苏闻也放下粥碗道:“庄兄前两日被梦靥烦扰未得修整,昨晚与林兄换了住处,今日该不会是睡过头了吧。”
    二人吃完早饭决议去后院寻找庄辞,但还未离开座位,先前那个侍候林昱的小二一溜烟跑来,急急道:“二位公子,可找着你们了,昨晚亥时庄公子交给小的一封信,让我今早转交给二位。”
    说着小二就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交到林昱手上,林昱展开信纸,念道:“林兄,苏兄,庄辞心有羁绊,无法应对考试,就此告辞,请二位仁兄莫问莫念,他日有缘再见。庄辞书。”
    林昱紧紧捏住信纸,看向小二道:“庄公子交给你书信时可否说了什么话?还请小二哥将昨夜之事详细道来。”
    小二把毛巾往肩上一甩,摸了摸脑袋一五一十地回忆道:“昨晚庄公子去茶水间回来路过大堂,看见我在擦桌子,就把书信交给了我,还赏了我几个铜钱。我记得他当时面色很不好,只让我转告二位,他今日一早就启程回家,让二位公子安心考试,不要去寻他。他走的时候好像说了一句什么,以后再也不会来这京城繁华之地了。”
    “不行,我要去找他。”林昱转身欲走,苏闻立在原地,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眸色沉沉道:“林兄且慢,庄兄既然决心要走,又不与你我道别,想必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庄兄这个人我比较了解,但凡他决定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我们还是尊重他的决定吧。”
    “可是…….”
    “林兄请听我一言,我也与庄兄情谊浓厚,但正因如此,我们才要用他想要的方式与他道别。”苏闻环视一圈客栈大堂道:“考试的时辰将至,住在这里的试子都已赶往贡院去了,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等考试结束,你我再往庄兄家中去信,一问究竟。”
    林昱听他如此说,只好打消去寻庄辞的念头,跟他一起去了贡院。
    林昱与苏闻赶到贡院时,试子们已经按序排在场外等着检验衣物,他们二人排在长龙最末,随着队伍缓缓移动。
    检验衣物的官吏有两人,一人在前接过考生的身份文书和书院的举荐信交于后面的官吏核查,后将考生全身上下翻检一遍,细到巾冠幞头,衣领袖口,鞋底裤缝,无有一处遗漏。另一位官吏在后拿着名册审核记档,若有考生私携夹带,立刻将此生的名字在考生名册中划去,从此不准参加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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