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领命退下,陈进良伸手探进纸包里掏了掏,摸出来一张字条,上面两行娟秀小楷:“浮世清梦,缘尽于此。”落款处画了一只蝴蝶。
    “慢。”陈进良叫住刚走不远的管事,兀自闭着眼睛揉了揉额角,然后朝管事挥了挥衣袖,叹气道:“罢了,此事不必再查,也不要再提起。”
    管事顿住身形,捕捉到自家大人脸上突然闪现的一丝轻怒与无奈,但不明就里,只好恭敬地道了声是。
    夜深人静,小巷幽寂,一轮镰刀残月挂在天际。
    暗夜的秋风在巷口打了个唿哨,若兰提着灯笼瑟缩着身子抱住双臂在原地直跺脚。子时已过,还不见林成的踪影,他该不会记错时辰了吧?林成这人跟在姐夫身边多年,办起事来那叫一个谨慎稳当,断然不会犯这种低级的小错误的,那他为何到现在还不现身,难不成是睡着了?若兰抿着唇晃着脑袋摇了摇。
    正抱怨间,若兰忽然感觉背后一股阴风蹿来,接着她便原地站定不动。
    “终于来了。”若兰心中窃喜,来人脚步轻缓,悄无声息,装得还挺像。
    按照原计划,此刻林成从身后偷袭若兰,若兰假装俯身捡拾物什侥幸避过,接着若兰便惊慌失措大声喊叫,引来夜半打更的更夫相救。这会子更夫敲打的梆梆声已经渐远,若他听不到自己的喊叫声及时赶来,那明日堂上就少了一个有说服力的证人。
    全怪林成这个家伙不守时!若兰心中涌起一丝愤懑,脑中突然冒出来个念头想要耍他一耍。自从跟随慕容泽习武以来,她的武艺和应变能力增进不少,听说这个林成也会几下拳脚,正好趁此机会与他过上几招。于是在身后之人近身发难的那一瞬,若兰冷不防地敏捷转身伸臂防护,手却抓住一个木棍似的东西。
    天,居然带了真家伙来!来人气力甚大,木棍震得她右手虎口处隐隐作痛,口中不由得发出咝咝的两声。
    “你还来真的。”若兰皱着眉头甩手询问的空当,那人抽过棍子,疑顿了一下之后又一阵闷棍劈来。她的灯笼早在转身的时候掉在地上踩熄,四下漆黑一片,全无灯火,若兰全凭耳边木棍甩动时呼呼的风声躲避那人的攻击,下意识地叫喊了几声,但心中愈加觉得不大对劲,不管打更的来不来,林成这个时候早该遁了。这附近都是民居,时间一长,必然会惊动住在周边的百姓,万一他们将林成堵在巷子里,那明日堂上从林府来的两人又该作何解释?说是半夜睡不着觉大老远吹着西北风去陈家巷切磋拳脚,谁会相信呢?
    打斗片刻,巷口突然涌起一抹昏黄的光亮,声音由远及近,是个男子的声音:“何人在此?”
    若兰顺势坐在地上,嘤嘤几声摆了哭腔道:“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拿棍子打我。”一转头,就看见一抹黑影闪过另一边的巷口,了无踪迹。
    更夫见事情不妙便急忙将灯笼放在地上,当当当敲起了手中的锣鼓,巷弄周围顿时犬吠声大作,屋舍光亮四起。
    天边现出鱼肚白的时候,林昱负手立在巷口,温和的面容带着些许专注与沉肃。
    从昨夜若兰出事之后,他就火速赶来陈家巷,并且命一干衙役将案发现场四周围了起来。少顷,一个衙役一路小跑过来,向他恭敬一礼。
    “查得如何,这陈家巷周围有无来自杏潘村且昨夜在附近留宿的女子?”林昱问道。
    衙役抬头眯眼道:“回大公子的话,我们府衙的一帮兄弟一大早全体出动,逐家逐户仔细排查询问,差点将整个陈家巷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户人家找出符合公子描述的女子。”说罢向旁边的身形稍微瘦小的衙役使了个眼色,那人便会意离开。
    “辛苦诸位,中午天香阁我请兄弟们吃酒。”林昱缓缓道,唇角微微扬起。
    衙役脸上笑出一朵花来,赶紧见个礼欢喜道:“我替兄弟们先谢过大公子了。”
    一会儿功夫,那个瘦小的衙役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秀丽朴实的妙龄女子,那女子看了林昱一眼,便羞涩地垂下眼眸,腮上立马浮起两片红晕,低喃道:“民女潘丽晴,见过大人。”
    林昱抬手示意免去女子将要福身的礼,淡然道:“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想问你几件事情,劳烦姑娘如实回答。”
    “请问姑娘,昨夜可有什么可疑的外人来寻你。”
    潘丽晴的脸刷一下变得煞白,交叠的双手抓紧了衣裙,狭促道:“回公子的话,陈员外家的女儿这个月底出嫁,聘了我们几个擅长绣工的姑娘做嫁衣锦被。这几日我在陈员外家做绣活,一连几天都住在他家的下人房里,未曾离开过宅院半步,断然不会与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有干系。公子可是从外边听了什么流言蜚语,民女虽然出身乡野,但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事关名节,公子可不要妄言妄听啊。”
    林昱闻言微怔,随即拱手弯腰向潘丽晴行了个大礼:“姑娘多虑了,在下所问之事事关衙门的一桩案子,烦请姑娘仔细回想一下,昨夜是否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人或事。在下情急之中冒昧问询,唐突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潘丽晴面上轻松不少,用手指点了几下额头,恍然道:“要说不寻常的事情倒是有一桩,昨夜掌灯之后突然有人送来一封书信,说我阿娘突发病重,让我赶紧回家去。”
    林昱不由一问:“即便令堂病重,杏潘村与扬州城距离甚远,当时已值夜半,姑娘如何回得家去,何处有车马舟船可乘?”
    “回公子,那信上说,捎信之人是我们隔壁村的江氏夫妇,做些贩菜果蔬之类的营生,兼运鲜鱼。昨夜他们夫妇二人连夜往城中运送一车活鱼江货,我爹爹就顺便让他们捎信,等到子时他们往返之时,再转道带我一同回去。”
    林昱微微颔首:“后来姑娘可曾遇到他们夫妇二人?”
    潘丽晴摇头回答:“不曾,我因心中挂念阿娘,亥时便收拾了包袱到巷口等待,夜里露重风寒,所携衣物较为单薄,将近子时我又返回陈宅借了件厚衣。陈员外的这批活儿时间匆促,晚上还有姐妹挑灯赶工,因此我可以从后院敲门进去,给我开门的是我临村的小姐妹崔小樱,她可以为民女作证。后来听到外面一片喧哗躁动,听守夜的人说,好像是有姑娘在巷子里遇到了采花贼。为了安全起见,小樱劝我别再去巷口,直到今儿个一大早,我正要出门回家之时,被几个衙差叫过去问话,接着便来到这里。”
    林昱眼中显出一抹喜悦之色,但很快表情又恢复一片静澹,对潘丽晴说:“多谢姑娘如实相告,如果在下猜得不错的话,令堂身体定然无恙,姑娘回去便可知晓。”
    潘丽晴脸上一片讶然,看向眼前仪表非凡的男子周身上下显现的温润通达,又娇羞地低下臻首,稍后便被衙差引了离去。
    女子走后,林昱侧首对衙役道:“此女子昨夜所宿陈宅,是否就在这条巷子旁边。”
    那衙役脸上的红晕一路烧到耳际,僵僵地扯了一抹讪笑道:“大公子明察秋毫,这陈宅就在这巷口左拐挂红灯笼处。”
    第23章 审案(上)
    衙差碍着若兰是林府的人,录了口供后就差人送她回去了。只是昨夜大动干戈闹了一场,大街小巷皆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城中又出现了劫财劫色的采花贼,百姓人心惶惶,大白天多半闭门阖户,有姑娘的人家更是紧张难安。如此干系城中治安的大事,必然惊动官府全力调查。
    林昱从陈家巷匆匆回至挽宁苑,两脚刚踏入院中,若兰就蹬蹬跑过来急急道:“姐夫,我听林成说,他昨夜错把陈家巷听成了程家巷,所以才没有露面,那我昨夜碰到的那人莫非就是……”
    若兰抬头对上姐夫沉静的目光,忽又压低声音道:“那人莫非就是真凶?”
    林昱抿唇点了下头。
    “哎呀,我居然让他给跑了。”若兰抬手一拍脑门,做出一个万分后悔的表情。
    林昱微笑道:“无妨,我想应该很快便可将凶手抓捕归案。我且问你一事,昨夜你与那人打斗中,有没有发现他的腿脚与寻常人有什么不同。”
    陈家巷多是民居,其地遍有小浜,种菱,后填浜修路,建屋搭舍,造福后人。在凶手潜逃的方向,恰有一小截尚未休整的泥路,上面留下了凶手的几个脚印。按照脚印的大小和凹陷程度推断,凶手必是男子无疑,况那脚印一深一浅,林昱猜测那人要么是肩负重物,要么凶手原本就有脚疾或腿伤。凶手选择在深夜袭击杀人,即便对方是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携带重物对于凶手来说只是负累,那只有一个可能。
    “昨夜太黑,我没有看到凶手的样子。”若兰突然抚掌一拍,瞪大眼睛道:“我记得更夫出现在巷口之时,借着灯笼的些许亮光,我仿佛看见凶手逃走时的身影一晃一晃的,好像是跳跃着离开的。姐夫,你是说,凶手有可能是……”
    林昱又向她投来一个赞许的目光,若兰似受到了鼓励一般,难以置信道:“他是一个跛子!”
    林昱出了挽宁苑,向等在外头的捕头丁武道:“全力搜查杏潘村以及方圆十里之内有脚疾或腿伤的青壮年男子。还有…..”
    一身便服的丁武截下了他的话头:“还有,到城门口和渡头,询问这两日来往扬州至杏潘村方向的所有车辆船只,有无符合上述条件的人。”语罢,二人默契般相视一笑。
    林府后院偏僻一隅,木芙蓉粉白的花朵点缀在枝端叶腋间。
    树下立着一个眉眼俊俏身着青兰短褐的男子,旁边的女子两手紧张地绞着手帕,低着头不敢直视男子锐利的目光。
    “半夏,你可知你犯下了多大的过错,若兰小姐幸好无事,若是有事,你让我有何脸面面对老爷和大少爷?”
    半夏低垂眼眸,轻噎道:“林成哥,是我一时失误,将少夫人让我告知你的地址传达错了。你也知道,我家贫寒,打小没读过书,识不得几个字,而且受吴语乡音连累,咬字含混不清,这才将陈家巷误说成程家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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