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故弄玄虚的时候,严裕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现在听到他的话,狠狠地愣住了,好半响都没回过神来。
    好半响才哑声询问:“你再说一遍?”
    大夫站起来,笑容和煦地重复:“恭喜王爷,王妃已有两个半月身孕,府上要添新丁了。”
    严裕怔怔地转头,看着床上睡容不太安详的姑娘,一时间百感交集,五味陈杂。既激动又惊喜,更多的不敢置信……她真的有了他们的孩子,他要当爹了么?
    严裕转头问道:“她何时能醒?”
    大夫掐指算了算,“王妃昏迷是因为近来思虑过度,又饮食不规律,王爷在旁边陪着她,想必傍晚就能醒了。”非但如此,大夫还叮嘱谢蓁醒来后要喂她吃点进补的东西,多多照顾她的情绪。“王妃是头一胎,应当更为注意才是。”
    严裕颔首,把他的话都记下来,然后让丫鬟给他诊金,把他送出去。
    待屋里的人都离开后,严裕这才好好地端详谢蓁的脸,方才的恐惧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喜悦。他的手放在她的脸颊上慢慢摩挲,俯身贴着她的额头,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看不够似的,只觉得她怎么看怎么可爱,“阿蓁,快醒醒……”
    他想亲口告诉她,告诉她她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
    这个小笨蛋,连自己有孕了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照顾自己的?站在院子里那么长时间,有没有把自己累坏?
    *
    诚如大夫说的那样,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谢蓁果然醒了。
    她是被饿醒的。
    她从早上起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厨房熬了一碗玫瑰薏米粥,她在双鱼的劝说下勉强喝了小半碗,一直撑到现在,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噜响。她缓缓睁开双眼,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正好对上床头坐着的严裕的眼睛。
    她一呆,一动不动地继续看着。
    严裕从她醒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一直默默地观察她的动静,这姑娘刚睡醒的样子还真傻,一点也没有平时的机灵劲儿。他唇边噙着笑,把她从床上扶起来,又在她身后垫了一块迎枕,“丫鬟说你今天没吃什么东西,饿不饿?”
    她诚实地点了点头,然后终于反应过来有点不对劲,追问严裕:“我不是在院里等你么?怎么到屋里来了?”
    厨房早就准备好了晚膳,只要严裕一句话,双鱼双雁便端着晚膳走入内室,放到床边的方桌上,再恭恭敬敬地退出去。严裕把她鬓边蓬松的头发别到耳后,捏捏她的小耳垂:“你昏倒了。”
    她回忆了一遍,总算想起来了。
    她好不容易等到他,还没投入他的怀抱,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严裕端起一碗山药莲藕牛骨汤,舀一勺吹凉后送到她嘴边,“先喝点汤。”
    谢蓁觉得他有点奇怪,但是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她盯着他左左右右看了很久,还是没看出什么破绽,他怎么突然这么温柔了?好像把她当成宝贝一样,跟他以前一点也不一样!她就着他的手慢吞吞地喝一口汤,眨巴眨巴大眼睛:“我为什么昏倒了?”
    严裕又舀了一勺,薄唇微抿,慢慢地越翘越高,“喝完这碗汤我就告诉你。”
    古里古怪。
    谢蓁狐疑地瞅他一眼,还没见过他卖过关子。不过想来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事,否则他不会这么悠哉。所以谢蓁也没往心里去,就着他的手乖乖地把一碗牛骨汤喝完了,胃口还不错,另外又吃了两块萝卜糕和几口菜肴。她心满意足地擦擦嘴,歪头看严裕:“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严裕把碗筷放回八仙桌上,轻轻握住她的手,钻进被子底下。
    谢蓁不解,“你干什么?”
    他却不解释,握着她的手放到她肚子上,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愉悦,“这里有一只小羊羔。”
    “……”
    谢蓁呆住,眨眨眼,再眨眨眼。她只觉得手心下的皮肤格外灼热,隔着一层衣料,她能感受到肚子上的温度,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滚烫。
    她磕磕巴巴,说话都不利索:“你,你什么意思?”
    关键时候脑子就变笨了。
    严裕弯唇轻笑,精致冷峻的五官笑起来明朗又柔和,让人情不自禁地看呆了,“就是那个意思。”他不再捉弄她,另一只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带着无限宠溺:“羔羔有了我的孩子,这一辈子都是我的人。”
    谢蓁檀口微张,还沉浸在他带来的震撼中。
    从没想过会来得这么突然,她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就忽然有孩子了?难怪前阵子她总觉得瞌睡,吃得也比以前少,是不是跟这有关系?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她掀开被子,低头观察自己还没有凸起的肚子,那么平坦,真的有一个小生命么?
    她抬头,仿佛为了确认:“你没弄错?大夫看过了么?什么时候有的,我怎么不知道?”
    严裕坐到她身边,把她整个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一个问题一个问题耐心地回答,“大夫来看过了,没有弄错。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你对自己一点也不上心,如果不是突然晕倒,还不知道要迷糊到什么时候。”
    谢蓁这才算有一点真实感,一双杏眼亮亮的,像夜空里璀璨闪烁的星辰。她蓦地扭头,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唇边含笑,傻兮兮的。
    严裕亲亲她的鼻尖,“笑什么?”
    她埋头缩进他的怀里,万分小心地护住肚子,“我高兴嘛!”
    以前严裕说让她给他生个孩子,她嘴上说不同意,可是当这个孩子真正到来的时候,还是止不住地喜悦。她既欢喜又恐慌,因为从没当过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做,怕自己做的不好。可是她愿意去学,又不是什么难事,当初阿娘不是也把她生下来了?
    这么一想,更加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她跟严裕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的?
    像她还是像他?
    她一个人胡思乱想,把严裕抛在一旁。
    严裕紧了紧搂住她的手臂,不满地问:“你在想什么?”
    她没隐瞒,撑起身子环住他的脖子,与他平视,两只眼睛弯弯的好似月牙,“我在想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像你还是像我?”说完自己沉吟片刻,得出结论:“还是像我好一点,你脾气古怪,像你肯定很不可爱。”
    严裕薄唇一抿,“若是儿子,肯定要像我。”
    说起这个谢蓁就不乐意了,嘴巴一撅,底气十足地反驳:“像你有什么好的?你小时候就像个小姑娘!”
    这句话无疑戳中了严裕的痛处,他眼睛一瞪,如果不是看在她有身孕的份上,真想把她压在床上证实一下自己到底哪里像姑娘?
    谢蓁见他生气了,嘿嘿一笑,讨好地啄了啄他紧抿的薄唇:“那是因为小玉哥哥长得漂亮,我就喜欢漂亮的人!”
    他哼一声,“肤浅。”
    谢蓁一点也不介意,反而理直气壮道:“你说过喜欢我,我也漂亮,那你也是肤浅的人?”
    他一噎,居然无法反驳。
    论起歪理来,严裕永远说不过谢蓁。好在他早就学聪明了,不跟她一般计较,就让她讨点口头便宜,她高兴就行了。
    谢蓁继续构思了一下以后孩子应该像谁的问题,最后得出结论,眼睛和鼻子应该像严裕,嘴巴像她,这样无论生的是儿子还是闺女都好看。
    不过他夫妻俩本就一个比一个好看,生下来的孩子必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孕吐
    这几天严裕可谓是把谢蓁捧到手心儿去了,对她宝贝得不行,生怕她有一丁点闪失,无论她做什么他都要旁边跟着。
    谢蓁要去湖边走走,他亦步亦趋地走在靠岸的那一边,担心她掉到河里,所以把她护得严严实实。又担心她着凉,还让丫鬟回屋拿来一件披风披到她身上,闹得谢蓁兴致大减,最后只能败兴而归。
    回屋以后她的腿不小心绊住绣墩,严裕便让丫鬟把屋里的桌桌椅椅的菱角都用棉布包起来,以免以后她再撞伤。
    簪子钗钿等尖锐的东西都收进了妆奁……
    熏香和香料也停了……
    非但如此,连一日三餐的膳食都换成对身子有益处的菜式,每一样都是滋阴进补的。这就算了,她原本对吃的就没什么胃口,吃什么都一样。可是严裕居然把她的那些脂粉口脂都收起来,不让她找到!
    虽然她不常用,但是姑娘家么,哪个不喜爱这些胭脂水粉,就是摆在梳妆台上看看也好啊!
    谢蓁气得趴在他胳膊上重重地咬了一口,瓮声瓮气地说:“你还给我!”
    有身孕的人本就脾气暴躁,无理取闹,谢蓁也不例外。她还算好的,平常都很乖巧安静,偶尔遇见不称心的事才会朝他发一顿脾气,今天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才会咬得这么毫不留情。
    偏偏言语连眉头都没眨一下,扶住她得脑袋顺了顺毛,“那些东西含铅,有的含有麝香,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谢蓁不甘心,换个地方又咬了一口,颇有点委屈兮兮:“可是我喜欢……我就看着,不用。”
    严裕还是不松口,他不是不相信她,而是不敢拿她和孩子开玩笑。
    屋里的丫鬟都信得过,但是不排除有任何意外,若是有那些心术不正的下人,在她的香料和脂粉里动手脚,到时候发现就晚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严裕听大夫说过,怀孕的女人情绪都很脆弱,千万不能跟她们较真,要哄着疼着,她们说什么都是对的,你说什么都是错的。尤其是谢蓁这种头一胎的姑娘,本身年纪就不大,心智尚未成熟便要当母亲,更要好好照顾才是。
    严裕一开始不大能理解,有孩子不应该是高兴的事儿么?为何会情绪脆弱?现在他是完全懂了,他甚至不舍得对谢蓁说一句重话,因为只要她一露出那种水汪汪、可怜巴巴的眼睛,他就束手无策了。
    比如现在,谢蓁咬着粉唇,又气恼又撒娇地瞪他:“还给我吗……”
    严裕必须要有很坚定的立场才能拒绝,他大掌一盖,捂住她的眼睛:“不行!”
    谢蓁扒拉开他的大手,立马换成另一张脸,气呼呼地指控:“小玉哥哥真坏!”到底还是怕他真把东西扔了,那些首饰脂粉可是很值钱的,她偷偷藏了很多呢,“那你什么时候能还给我?”
    严裕想了想,“等孩子生下来后。”
    那得好几个月呢!
    谢蓁一想到这几个月都要蓬头垢面地见人,简直完全没法忍受,她是最注重外表的,到哪里都要穿戴得漂漂亮亮,如何能忍受?当即纤手一指,气呼呼地赶人:“你出去,出去……”
    严裕站着不动,有点无奈,“我是为了你好。”
    谢蓁杏眼圆圆的,一点儿也不领情,“谁家像你这么夸张的?我大姐二姐有身孕的时候,都是满头珠翠,大姐夫二姐夫才没你这么谨慎呢!”
    她也知道他是因为谨慎。
    毕竟这个孩子盼了这么久,他不希望有任何差错。
    更不希望她出事。
    严裕一动不动,末了见她一张小脸气得红彤彤,发鬓乱糟糟的,额头有几根碎发掉在前面,衬得她就跟个小疯子一样。他忽然一笑,似乎明白她为何这么生气了。他把她的头发掳了掳,露出光洁的额头,俯身在上面轻轻亲了一下,“你就算不戴那些东西,也一样好看。”
    他很少说这些露骨的情话,大抵是自己也不习惯,声音有点哑哑涩涩的,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谢蓁哼一声,把头一扭,丝毫不领情。
    他连忙保证:“我说的是真的。”
    谢蓁这才慢吞吞地转过头,漂亮的杏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窘迫地咳嗽一声,正好这时丫鬟端着午膳进来,一碟碟摆在外面的圆桌上,他似乎总算找到台阶了,“我们去吃饭。”
    谢蓁抿抿唇:“不吃。”
    每天吃饭是顶顶大事,严裕为此操碎了心。她的口味越来越挑剔,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就连以前最爱吃的糖醋咕咾肉这会儿也一点胃口都没有。严裕只好让厨房变着法子做菜,要是有哪道菜她多吃了两口,下一顿严裕肯定会让人再上这道菜。
    就这样,这两个月来她瘦下来的肉,总算让严裕几天内一点一点地养回来了。
    在严裕好说歹说的劝哄下,谢蓁总算肯坐下来喝一碗枸杞红枣乌鸡汤。只不过还没喝两口,她便皱眉捂住嘴巴,偏头把刚才喝下去的汤都吐了出来。
    把肚子都吐空了,还在不住干呕。
    丫鬟忙围上来,双鱼拿帕子给她擦擦嘴,双雁端上一杯清茶让她漱口,她漱罢口后,把乌鸡汤远远地推开:“我不要喝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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