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道:“在下程旭宇。内子多蒙兄台相助,感激不尽!”
    刘念道:“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程旭宇叹气道:“你的举手之劳,却惹来泼天大祸。”
    刘念脸色微变。
    程旭宇道:“国师抓了你的同门,知道你出身文家,已经暗中控制了他们。”
    洪睡莲嘀咕道:“你那个同门也忒不经吓了。”依她看来,沥青出身不弃谷,国师再横行霸道,也绝不敢真的对他怎么样。
    刘念却知道沥青与文家的恩怨,别说有国师威胁,就算没有,说不定还要倒贴一把,将文家给卖了。
    程旭宇见他沉默,以为他在担心家人,宽慰道:“你倒也不必太担忧。吴德善虽然出身银月宫,却是内门末流弟子,折腾不起风浪。我是药谷大弟子,师父已经派了谷中八大弟子前来助我。”
    药谷,刘念是听说过的。它与不弃谷并称双谷,不弃谷擅长炼器,药谷擅长炼丹。但是修为越高,对丹药的需求越小,对法器的渴求越大,所以,同为双谷,不弃谷的地位要高出药谷不少,但是两谷的弟子都不多,一下子派出九个弟子,差不多是倾一谷之力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不过救了洪睡莲,对方竟然涌泉相报!
    程旭宇道:“另外,附近还有不少散修得了我药谷的好处,正赶来助阵。”
    他摩拳擦掌,显然是打算大干一场。
    刘念有些担忧:“国师在青国地位超然,若是引起青、斐两国的战争,岂非为两国无辜百姓遭致了灾祸?”
    程旭宇颇为意外:“常听人说不弃谷袭明道人为人喜怒无常,走的路子很邪,今日见了你才知道什么叫慈悲为怀。可见传言多半是以讹传讹,做不得准!”
    刘念:“……”其实以他推袭明,才真的是做不得准。
    程旭宇道:“你这几日一直没有出现,吴德善已经按捺不住了,我已经决定今晚动手。你来了更好,你对文家这么熟悉,一定知道他们会把人藏在哪里,会怎么设下陷阱。来,我们进屋好好商量商量。”
    刘念:“……”
    为了日夜监视文府,程旭宇在文府暗巷里租了一间房子。他们进屋的时候,里面有三个人正在炼丹,见程旭宇进来,一脸兴奋:“大师兄,我又炼了一把霹雳丹。”
    程旭宇看了看成色:“尚可。”
    那人开心的手舞足蹈。
    程旭宇介绍刘念。
    三人连忙站起,纷纷道谢。
    一开始就跑来邀功的是小师弟,外号娃子。他说:“你救了我嫂子,就是我们药谷的大恩人。以后你想炸人的时候,只管与我说一声,你想炸谁就炸谁,想炸哪儿就炸哪儿!我这里管够!”
    程旭宇拍他的后脑勺。
    刘念以为他要怪责娃子,却听他说:“嗯,有事差遣他就是了。”
    刘念:“……”
    一番寒暄之后,诸人落座。
    程旭宇详细讲述今晚的进攻计划:“我炼制了一些傀儡,虽然不如不弃谷撒豆成兵,倒可以充当先锋,探一探底。散修之中,有一对兄弟擅御蟒蛇,趁傀儡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他们会放蟒蛇进去,将府里的地形和部署摸透。到时候,还请……兄台如何称呼?”
    洪睡莲道:“他姓刘,咦?”
    几双眼睛刷刷地看向他。
    洪睡莲怕他尴尬,主动地笑了笑道:“应当是姓文吧?”
    刘念的确很尴尬。没想到一不小心说的真话反倒被人以为是谎言。他道:“我叫文英。”
    无论如何,刘念总归是救了洪睡莲,真名假名倒不必深究。程旭宇道:“我们得到消息之后,就请文兄部署作战计划。”
    刘念一个头两个大。他两世为人,从未学过如何部署。“这,实非我所长。”
    “哦,那还是我来吧。文兄只要口述文家的情形就好。”
    刘念答应下来。
    “我们的作战计划是……”程旭宇开始布置分工。除了他、洪睡莲与娃子之外,其他人的名字都是头一次听说,总有洪睡莲在旁解说,也听得一头雾水。到最后,面对程旭宇询问的眼神,只好尴尬道:“程兄还未告诉我,我要做什么?”
    程旭宇先前没想到刘念会赶来,也没有安排任务,便道:“文兄自然与我一起居中策应。”
    刘念将自己记忆中的文府描述了一遍。
    他在文府待的时间不长,文英之前的描述又有所侧重,对府中地形说得不多,是以他说得也很模糊。
    程旭宇虽然有些奇怪,后来听他说自己是庶子,便以为他在家中境遇不好,再看他此时此刻全心全意为家人谋划的样子,敬意油然而生。
    一切策划妥当,程旭宇带着洪睡莲出门接应前来助拳的散修。
    娃子拉着刘念介绍他的霹雳丹,又告诉他如何使用。这些刘念虽然知晓,却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提出些问题,将娃子问得招架不住。
    娃子感慨道:“不愧是不弃谷的弟子,竟然对炼丹也知之甚详。”
    刘念有些惭愧。一不小心,又为袭明长了莫名其妙的脸。
    门突然被叩了几下。
    娃子要起身开门,却被另一个师兄阻止。那个师兄沉声道:“何人。”
    外面沉默了会儿,才道:“袭明。”
    第21章 前缘误,今陌路(十)
    三人齐齐看向刘念,刘念道:“的确是师父的声音。”
    娃子打开门,袭明大步跨进来,目光飞快地扫视一周,停在刘念的脸上:“见过你师兄吗?”
    刘念下意识地回答道:“沥青被国师带走了。”答完,才蓦然想起沥青虽然比他早入谷,却晚入门,按辈分算,应该是师弟。他的师兄是八哥。
    袭明却没有纠正,淡然道:“此事我已知晓,自会将人索回。”
    娃子看着他的双眼晶晶亮:“袭谷主威武!吴德善还囚禁了文府的人,我们正打算去救他们,有了袭谷主相助,我们一定能马到功成!”
    袭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娃子浑身一哆嗦。
    他师兄干笑道:“袭明是谷主的道号,谷主并不姓袭。”
    “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干净。”袭明看了刘念一眼,扭头就走。
    娃子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追了两步:“谷主,你不是说真的吧?……就算要走,也喝杯茶再走吧?”袭明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他回头看刘念,“你师父为人也是蛮……别出心裁的。”
    刘念本就没指望袭明出手,袭明突然到来已经让他吃惊不已,这样的结果反倒在意料之中。只是面对药谷弟子无语兼怜悯的眼神,刘念颇为尴尬:“师父为人一向……出人意表。”
    娃子沉默了会儿,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拜入不弃谷门下的?”
    刘念道:“说来话长。”他将自己被送去摩云崖,不小心遇到摩云崖师兄弟阋墙,被袭明所救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娃子感慨道:“你也是命苦啊。”
    自夺舍以来,刘念自觉深得上天厚爱,不然怎会撞上那万中无一的机会,但对着娃子一脸“别怀疑,你就是惨惨惨很惨很惨”的表情,一时竟也无法反驳。
    晚上洪睡莲与程旭宇回来,听说袭明来了又走的事,看向刘念的目光也娃子如出一辙。洪睡莲义愤道:“这世上竟然有不理徒弟死活的师父,简直,简直……”程旭宇撞了她一下,将剩下的话撞了回去。
    程旭宇道:“我想尊师或许是想借此事锻炼你的心志,你切不可因此而耿耿于怀,反倒误了修炼。”
    刘念与袭明虽有师徒之名,关系却十分尴尬。他入门后,袭明开了仓库给了书,却从未亲自授业,一般是遇到炼制上的难题才找他一起探讨,因此他对袭明感激有,敬重也有,却从未想要托庇于他。
    对程旭宇的劝慰,他笑了笑,照单全收。
    这份波澜不惊的镇定更让程旭宇等人刮目相看。程旭宇道:“药谷虽然只精于炼丹,不懂炼器,但是它们同为炼制之道,其中必有共通之处。文兄若是遇到难解之事,也可与我们探讨。”
    娃子道:“不如请文兄与我们一起去下个月十五的鬼月秘境?”
    程旭宇眉头一皱。
    刘念知道秘境对修炼之人来说弥足珍贵,以为他对娃子贸贸然邀请自己感到不悦,正要婉拒,就听程旭宇道:“好是好,只怕是袭明道人知道了要误会。”
    洪睡莲道:“袭明道人之前未曾参加,想来这次也不例外。只要文公子将自己的容貌遮眼一番,谁能认得出来?秘境宝物众多,保不齐就有什么好的秘籍啊炼制器材,不去委实可惜。”
    娃子起哄道:“去去去!要是找到好的玉料,既给我炼制个好用的炉子。师父给我的那个简直是哄小孩子用的,火稍微大一点儿,就会发出吱吱声,简直难听死了。”
    程旭宇哈哈大笑道:“谁让你控制不住火候,总是将丹药烧成炭珠子。”
    其他人都笑。
    与他们认识不到一日,刘念已知他们的为人,个个都是热情正直之辈,更不敢占便宜,连连推拒,娃子和洪睡莲却铁了心,一搭一唱地说了半天,刘念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下来。
    娃子开心地拍手:“那就这样决定了。先把文家的人救出来,再把国师打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然后文翩翩再与我们一道去鬼月秘境!”
    程旭宇与洪睡莲异口同声地问道:“文翩翩是谁?”
    “就是文英啊。”他理直气壮地说,“他风度翩翩,怎么就不能叫文翩翩了。”
    其他人:“……”
    刘念连道不敢。他知道自己的性格,风度翩翩四个字是绝不敢当的,托福于文英的好相貌,才给人这样的错觉。
    娃子道:“翩翩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人长得好看又温文尔雅,更难得心肠好。这样的人都不风度翩翩,还能有谁是风度翩翩?若你是个女的,我一定与你结成道侣。唉,你说为何男人与男人不能结成道侣呢?”
    洪睡莲喷笑道:“有何不可?你求得文公子的同意,你大师兄自会帮你去师父面前美言。”
    娃子眼睛一亮:“当真?”
    程旭宇见刘念一脸窘迫,忙将话题岔了开去,绕回今晚的行动。
    此时,天已黑。
    来助拳的散修们已经在周围严阵以待。
    程旭宇看了看天色,朝众人打了个手势:“出发。”
    今夜无月,无星,无光。
    文府里里外外都静悄悄的,与静谧的黑暗融为一体,唯有门前的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风突然吹得疾了,灯笼里的火光扑哧一下熄灭。
    十几个身影从文府的各处跳了进去。
    瞬间,府内刀剑声起。
    几个火球从重重楼宇中升起,在半空中停了停,又很快落下去。只是这么一小会儿,已经足够让人看清楚府内的情形。跳入文府的十几个身影被乱刀砍了好几块,零零散散地躺在地上。但是,“侩子手”预料中的血肉模糊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只有一定的废纸。
    “是傀儡术。”
    国师尖细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站在门前,眼睛上挑,看着天空,呢喃道:“今天的确是偷袭的好日子。”
    “可惜国师大人早有准备。”一个年轻的身影从他身后走出来,清秀的面容冷若冰霜。
    国师道:“没有你,我也不会这么顺利地布下天罗地网。同为不弃谷门下,难道你不怕袭明怪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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