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王府的门刚刚梢上,却又有人来敲门,来者是宫中的太监,奉旨赐予各大臣西见的贡食,没有多久便离开了。
    “父亲,刚刚是谁来了?”王灏闻声赶过来。
    “宫中的李公公。”
    王商合边言边命人将贡食抬进去,等四下无人,再对其子言:“他说今天袁沇见了陛下之后,陛下立马召见了邵彦,可没有多久,邵彦就像没事人一样出来了。”
    王灏怪之,“邵大人素来谨慎,岂能有把柄落在幕卫手中?”
    “说的是啊……”王商合捋须,“老夫担心,陛下召见他是为了那日我与他在戏馆里谈论安焕一事。”
    王灏一惊,“父亲您何时谈论的安焕,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汝之奈何?”王商合瞥了他一眼,眯着眼睛,“只是陛下为何单单只召邵彦一人。”
    “邵彦是太子殿下的丈人,当下皇上最信任他。”王灏思道。
    “就是说啊。”王商合觉得不对劲,“陛下要是站在邵彦一边,将置我王商合于何地。”
    堂内脚步轻轻,清脆的女子容音传来,“爹,这些是什么呀?”
    商合回头望去,正是王茗叶,迎着她那清纯而又新奇的目光,王商合笑了,他心生一计,愁眉顿时烟消云散。
    陛下不是信任邵彦吗?那我就让陛下信不过他。
    次日晌午,王商合造访东宫。
    “微臣王商合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大人免礼。”
    艾旼炫倒是奇怪,从没有主动来见过自己的王商合,怎么成了不速之客了。
    “啊呀,殿下多日不见,容颜又是俊朗了不少。”王商合大发感慨。
    这一感慨,倒把艾旼炫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迎他入座,宫人沏茶,王商合饮了一口,挑了挑眉,“这宫里的茶水,果然比微臣府中的好喝啊。”
    “宰辅说笑了,这茶是西见所贡,不是宫里的。”
    “啊……啊哈哈哈哈。”王商合尬笑,倒也笑得爽朗,“是臣糊涂了。”
    太子亦笑,刚想问他为何至此,王商合自己说了出来,“昨夜无眠,辗转反侧,想到微臣在朝中供职数年,竟没有来登门拜访过殿下您,思来想去,毛骨悚然,实乃对殿下您的大不敬啊,所以今日这不,给您负荆请罪来了。”
    “您言重了。”艾旼炫捧杯饮茶,“来请不请安无所谓,都是客套客套的。”
    “是是是,可这客套吧,有了它嫌多,没了它也反怪你失礼,您说可笑不可笑。”
    “也是。”艾旼炫放下茶盏,呼出一口热气。
    殿外宫人们拿着扫帚,嗖嗖地扫着积雪,腾出道来,等待暖阳的照耀,气氛稍稍停滞,王商合借机言语:
    “殿下可知幕卫?”
    “当然知道。”
    王商合试探:“殿下怎么看待他们?”
    艾旼炫忽然看向其,伸手拿过茶盏,嘴角隐隐一勾,反问道:“您怎么看?”
    商合放松坐姿,闲谈道:“他们是陛下的马鞭,非我等能管制之。”
    “话虽如此,有时候是挺烦的。”太子望了一眼门外的马瑞,有感而发。
    王商合观察着他,谈道:“殿下,满朝文武闻幕卫二字尽皆色变,天下臣民对他等更是恨之入骨,既不统辖于六部,亦不归公于有司,凌驾于诸多法律之上,微臣与众臣工常常认为,一旦撤销幕卫,将是陛下的英明之举,大和之幸也。”
    王商合料定,因王茗叶之事,太子定然对袁沇马瑞等人恨之入骨,由他去劝皇帝废除幕卫再合适不过,这样一来,皇帝定会对刚刚被幕卫告发的邵彦起疑。
    “这样的功劳,应该由您王宰辅亲自去谏才是啊。”
    然而注视着王商合的,是一双年轻精明的瞳孔,他正用善意的笑容对着自己,期待而热情。这样一来,王商合想说的话全都被堵了回去,一时间不知所云。
    “殿下,您是未来的天下之主,此事由……”
    “您也知道我对政事一窍不通,这废除幕卫之事,还是由你们商量了之后联名上奏吧。”艾旼炫拿起茶盏,吹了吹,“我就不参与了。”
    见太子如此,王商合也不再多说,没有几句便告退了。
    离开东宫,计划泡汤,王商合挥袖负手,心生闷气:“哼,小东西。”
    三日后,东见战报至,董桓率军攻破东见诸城,苟延残喘之师在帝国最精锐的军队面前显得不堪一击,应亢几次派使者求和,艾楷贤不予理睬,命董桓继续进攻,不灭东见誓不罢休。
    “陛下,按律流放至蜀地的丘韫昨日已经出发,只是他似乎不太老实,嘴里总嘀咕些诋毁陛下之词。”章泰殿,袁沇呈禀。
    艾楷贤的病好多了,此刻坐在御阶上,陪着底下的小袁珵玩着积木,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微笑。
    袁沇继续说道:“他似乎对瑜妃的死,有所怀疑。”
    皇帝不走心地放开手中积木,任它掉落在地,他不看袁沇,继续逗着外孙,教他如何搭建,“既然他怀疑,那就让他去见见他的女儿,问个清楚吧。”
    “微臣这就去办。”
    “慢着。”皇帝叫住转身欲走的袁沇,“死相不用太难看,装作病亡即可。”
    “微臣明白了。”稍作思考,袁沇会意,即行告退。
    待袁沇退下后,专心搭着积木的小袁珵笑盈盈道:“外公,你说话怎么跟我娘一样。”
    “嗯?”艾楷贤捡起地上的积木,帮他做了个屋顶。
    “我娘也总是这样子对爹爹说话的。”小袁珵看向皇帝。
    摸摸他的小脑袋,艾楷贤看着他天真烂漫,也并未放在心上,但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一不留神,小脚丫碰到了积木,刚搭好的房子轰然倒塌,顿时懊恼不已。
    袁沇从章泰殿出来,见皇帝如此喜爱自己的儿子,也跟着心喜。蓝天白云,星光大道,袁沇志得意满,但所谓冤家路窄,没走几步,便瞧见了同样是来面圣的邵彦。
    二人互相作揖,貌合神离,邵彦问言:“驸马这是刚见过陛下出来?”
    袁沇故作不好意思状:“哎呀,陛下想见犬子,这不,把儿子送进宫来,让陛下开心开心。”
    “小侯爷生得可爱,讨人欢喜,我见了都喜爱不已,何况陛下呢。”邵彦顺其言,“小侯爷有陛下关照,日后定是大和的栋梁之材啊。”
    “哎,您这么说我就更不好意思了。”袁沇挠挠头。
    微微一笑,邵彦负手,思考了一番,“听说袁驸马是武状元出身?”
    “诶,都是些陈年往事了。”袁沇以为又要夸他。
    “看你一表人才样,道貌岸然,想也是饱读诗书之士。”邵彦定睛一视,一挤眉宇,“像您这样的人,应该站在庙堂之上辅弼君王,广施仁义,以驸马您的本事,做个无双的国士,岂不容易?”
    国士无双,是对安焕的最高评价,当年安焕手刃黄琪、铲除黄晋一党,得到了这世人皆知的称谓,同为驸马的袁沇不可谓不知。
    前番刚揭发邵彦暗褒安焕之事,后脚就来和自己明说此人,邵彦之用意不言而喻,他是来告诫袁沇的。然而袁沇也不是省油的灯,狡猾机警的他一下子就听出了邵彦的用意,他遂收起刚刚的谦恭状,讥笑之:“您说的不错丞相大人,不过……”
    一阵风起,袁沇阴森地笑着走到邵彦近前,眼尾流连身后宫阙,“仁义忠纯,的确是某些神明的行迹,但我侍奉的人,不在此列。”
    听着眼下幕卫最高指挥使堂而皇之的说辞,真不知背后有多少冤魂无家可归,邵彦思之痛心,他无惧于袁沇,更为之不屑。
    “邵丞相。”袁沇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打狗也是要看主人的,其实您有话大可不必找在下这种在你们眼里连狗都不如的幕卫说,瞧瞧那紧闭的殿门没有,去和主人谈谈吧,看他如何裁决。”
    去找皇帝谈?皇帝能听吗?邵彦想都不用想都觉得是自掘坟墓,面前的袁沇虽说着自己是一条的狗,其实谁都明白,一品封疆大吏不如九品京官,他不是条狗,是条会吃人的恶狼,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夜之鬼,他看似卑微的建议却反扑了邵彦正当的诫告。
    见邵彦冷眼相待,袁沇也知他无话可说,他竟随意地拍了拍邵彦的肩膀,笑呵呵道:“邵丞相,皇上还有事交待卑职去办,下官就先行告退了,回见。”
    ‘昔有黄晋,结党乱政,今有袁沇,恃宠弄权,二十八年,言路难开。非庙堂之臣而凌驾于九镜之上,非有司之法而独行诏狱之事,捕风捉影,公卿名没,尸骨难全,痛哉大和。’
    邵彦心中激起难言之痒,早已双拳紧握,总有一日,定要铲除幕卫,重振朝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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