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白子画陷入了沉思,未发觉花千骨看着他,看着床榻,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一下子红了。
    白子画仔细思考东方彧卿离开前说的话。的确,或许自己也不想离开这个美好的梦境,回到已失去小骨的冰冷现实中吧。他看着窗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凝望着花千骨。
    “小骨,师父有一件事,必须要跟你说。”
    花千骨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天色已晚,师傅你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话音刚落,窗外已风云变色,晚霞千里,浮光跃金,下一个瞬间又隐于黑夜,空中看不见繁星,却有荧光飞舞的水母、蝴蝶、飞鸟和游鱼。
    花千骨转身欲走,白子画抓住她的手臂。
    “小骨,梦再美,也有醒来的时候。”
    万籁俱静。
    花千骨没有回头,声音却陡然变得冷清空洞。
    “师父,我们在这里,不会被蛮荒、被妖神之力、被任何人、被任何无法挽回的错分开,不好么?”
    “好,可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花千骨回过头来,泫然欲泣:“师父,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白子画平静地望着她:“小骨,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所做的没错,也毫不后悔,那你就需要自己先原谅自己。”
    不能再继续绝望消沉,要努力活下去,这才是他白子画的徒弟。
    “师父……”
    花千骨突然回身,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错了,她怎么会没错?从爱上他开始,她就错了。一步错,步步错。
    花千骨突然哭了起来,那么久的委屈和悲伤,都化作成串的泪珠往下落。可是,哪怕情绪再崩溃,她也努力维持着这个世界的完整。白子画不明白,这个世界对她而言,跟其他的世界不一样,跟所有的都不同,这是她最初的美好,是她愿意牺牲一切去凝固的瞬间。
    白子画被她抱住,有些错愕,但看着她哭,又无比欣慰。至少在梦中,她终于可以肆意欢笑流泪了。
    白子画伸出手,第一次或许也是唯一一次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泪水烫得几乎灼伤了他的皮肤。
    花千骨哭得更伤心了,她埋头在他颈项间,泪水几乎湿透了他的衣服。
    “师父……”
    花千骨突然想起那一夜他吸她的血,吻她的唇,不由得情动,壮着从未有过的胆子亲了上去。白子画轻叹一声,微微偏头,吻落在他的嘴角。
    这不是他的错觉,梦中的小骨的确比现实中任性许多。或许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做一直想做的事,要想要的东西,做想做的自己。
    可是……
    “不可以,小骨。”
    他要怎么跟她说这样是错的,是连想都不能想的事情?
    花千骨委屈地看着白子画。
    “师父,你不是说这只是我做的一个梦么?”
    白子画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清冷无比:“梦里也不可以。小骨,你永远都是师父的徒儿。”
    花千骨怔怔地后退,苦笑一声,笑声像一滴水珠打在空荡的洞穴里,在空气中溅起涟漪。他说梦里也不可以。就算梦里她也不可以对他抱有任何绮念,否则便是大逆不道,罔顾伦常。
    各种往事蜂拥而至,她开始一点点想起,想起白子画一剑剑刺下断念有多痛,想起绝情池水烧肉蚀骨有多痛。可是她并不害怕,她害怕的是孤孤单单留在蛮荒,害怕师父不要她了!
    白子画看着花千骨颤抖的双肩,知道她已明白了一切,明白了一切都是假的。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四周出人意料的平静,世界没有再次坍塌,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粉红色的桃花瓣已变成了鲜红色,犹豫用血浸染过,飘得满天都是。
    “小骨,把殓梦花给师父。”
    “如果我不给呢?如果……我要把你困在这里一生一世呢?”花千骨凄然一笑,“反正我也快死了,反正我也见不到你了!”
    “不许胡说!”白子画忍不住大声呵斥,他看着花千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师父不会留你在蛮荒,师父一定会想办法救你。所以,你也不能放弃!”
    花千骨摇头,就算她出了蛮荒又如何呢?师父眼睁睁看着她被泼绝情池水,已经知道了她隐藏最深的秘密。师父不会再要她了,她只是师父的耻辱罢了。
    如今,师父也不想留在这里,那么,就让这个也界毁灭好了!
    花千骨挥挥衣袖,漫天飘飞的粉红色花瓣枯萎凋零,一座座小岛开心分崩离析。
    白子画看着周围塌陷毁灭,竟也不由得呼吸一窒。绝情殿上的一切对他来说同样重要,只是她或许永远都不会了解。她崩溃了的世界,又何尝不是他的。
    “小骨,住手!”
    花千骨苦笑着摇头:“你放心,我会带你进入下一个梦境,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花千骨闭目凝神,再一睁眼,只剩下四片花瓣的殓梦花瞬间出现在她手上。然后,花千骨便毅然决然地从绝情殿露风石上纵身一跃,衣袂翩跹,犹如蝴蝶,一头扎入海中。
    “小骨!”白子画紧接着跳了下去。
    花千骨闭上眼睛,在他下方缓缓下坠,像盛开至茶蘼的花。他努力向她伸出手,却终究什么也没有握住。
    世界一片白光,他再次从海底跃出,掉入空中。
    东方彧卿一边咯血,一边从梦中醒来,身体还在不断抽搐。
    朽卫上前来按住他。
    “阁主!”
    东方彧卿眼神空洞,犹如丧失了灵魂,很久之后,眼睛才一点点亮起光来。
    他看着朽卫,声音沙哑地说道:“出了什么事?我说过,除非十万火急,否则决不能把我从梦中唤醒。”正说着,已听到门外巨石轰鸣,犹如山崩地裂。
    东方彧卿走出去,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庭院中乌云压顶,电闪雷鸣,是摩严、笙箫默正在强行破阵。
    朽卫语气冰冷:“阁主,此二人擅闯异朽阁,如果我等再无动作,他们很快就会闯破阵法。一旦发动,他们二人必定死在阵中。鉴于二人的身份,还有跟白子画的关系,属下无法裁决,故而惊醒阁主。”
    东方彧卿远远看着他们,心里是有些生气的,因为他们害他白白浪费了一片殓梦花花瓣,原本他还可以远远地多看骨头一阵的。东方彧卿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挥了挥手,阵法瞬间解除。
    摩严和笙箫默来到他面前。
    二人的修为仅在白子画之下,放眼六界都难逢敌手。然而,联手闯入异朽阁还是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摩严更是受了重伤。
    “异朽君,把我师弟交出来!”
    摩严再三逼问笙箫默,得知白子画来了异朽阁,再加上白子画多日不回,他早就乱了分寸,誓要硬闯,笙箫默阻拦不住,只好也跟随他闯了进来。
    东方彧卿彬彬有礼:“世尊、儒尊驾到,有失远迎。尊上此刻正在屋内,不过不便打扰。”
    摩严一听,疾奔入屋内,看到白子画紧闭双目,躺在榻上,不禁面色一变。
    “师弟!”
    东方彧卿的身体还未从神魂脱离中恢复,一直在旁边咳嗽个不停。
    “尊上没有大碍,只是入了别人的梦,相信不用多时就会醒来。”
    摩严探查了一下白字画的脉象,又见他手里拿着殓梦花,心知东方彧卿所说不假,这才松下一口气来。然而,随即又不由得怒从心来。
    “他来异朽阁,难道就是为了交换殓梦花,进入花千骨的梦境?”
    “正是。”
    “真是胡闹!难道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么?”摩严气血上涌,加上重伤,差点晕过去。
    笙萧默连忙扶住他:“大师兄,掌门师兄自有他的打算。”
    摩严难以置信地摇头:“他竟为了那个孽徒做到这等地步……”突然想到了什么,摩严瞪视着东方彧卿:“他跟异朽阁交换了什么?”
    东方彧卿笑着摇头:“抱歉,这是尊上与异朽阁之间的秘密,不能告知他人。”
    “你!”摩严气得想要对东方彧卿出手,东方彧卿巍然不动,笙萧默连忙将摩严按住。
    “师兄还在梦里!”
    摩严这才勉强冷静下来,现在子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自从他中了毒,花千骨盗了神器,长留的一切就越来越乱套。不对,从花千骨入门那天起,一切就已经逐渐失控。
    “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等这殓梦花的花瓣落完,尊上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自然就会醒来。”
    正说着,只见殓梦花陡然发出一阵光来,第四片花瓣飘然掉落。
    周围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白子画站在人群中央,四处寻觅,但没有花千骨的踪迹。
    一百三十二万七千三百九十五、一百三十二万七千三百九十六、一百三十二万七千三百九十七……
    上空阴云密布,遮住了海天。周围异常真实,如果不是内心一直在计数,白子画真的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从梦里醒过来了,此刻正站在一条普普通通的大街上。
    虽然是普通的镇子,但这个梦跟第一个梦大有不同。第一个梦并不按世间既有规律构建,四时混乱,空间颠倒,人物繁杂,所谓的稳定只是表面现象。而这个世界,完全是对现实的真实还原。只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殓梦花在哪儿,小骨在哪儿。
    白子画在附近一连找了好些天,这里连白天和黑夜的时间都完全与他的计时同步,并没有飞跃和快进。
    这让白子画变得有些焦躁,这意味着他和小骨同时昏迷了很多天了。对他来说,身体有异朽阁照看。但对小骨来说,在蛮荒失去意识就意味着危险,时间一久,就算是哼唧兽,也很难护她周全。但还好的是,梦境到现在并没有坍塌,这至少说明小骨还活着,验生石还亮着。
    一连又找了几天,这个世界太真实、太广阔,而小骨如果存心不想让他找到的话,他便犹如大海捞针。
    白子画站在街上,沉下心来,想要寻到蛛丝马迹。突然,他发现,店铺里卖的糕点只有花千骨喜欢的味道。他微微扬起眉梢,突然反应过来,其实小骨就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小骨,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小骨的耳朵、眼睛和喉舌。
    白子画站在原地,用并不大的声音说到:
    “小骨,出来,不要让师傅找不到你……”
    这个世界静止了半秒,街上行人匆匆的脚步同时僵了刹那,随即一切恢复如常。
    然后,白子画看见了花千骨。
    她穿越人群而来,穿着粗布麻衣,面露微笑,手里牵了一个小女孩,正一边逛街,一边说话。她身边伴了一个男子,手里牵了一个小男孩。男子不时在她耳边私语着什么。小女孩走不动了,抱着男子的腿,他便把她抱到肩上,让她骑在脖子上。
    小女孩高兴地挥舞着双手,小男孩则拉着花千骨的手,指着旁边的糖葫芦,嚷着要买。
    白子画怔在当场,以至于他们一家四口拿着糖葫芦,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白子画一动不动。花千骨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一样,从他身边走过,一只手还拉着别的男人。
    白子画觉得脊有些发凉。
    原来,这就是她这一次的梦,她不想爱他了,她想像一个平常人一样嫁人成亲,拥有一双儿女,安乐地度过一生。
    可是,怎么能够……
    “小骨!”
    他一声呼唤,花千骨慢慢转过身来,奇怪地看着他。一家人也都跟着转过身来,白子画发现他们的模样已与方才不同。
    或许对花千骨来说,她只是想要这样一个家,但并不十分确定她会嫁的人、会有的孩子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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