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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对自己的安排自认很周全,从针对太子的行动,到保护家小的举措,左思右想,自觉面面俱到,几乎天衣无缝。
    然而,“几乎”二字毕竟不是个绝对的词儿,事实上,他的安排出现了漏洞,不是因为思虑不周,而是低估了人性的丑恶。
    一个内心充满阳光的人,对丑恶的认识终归有些不足的,站在阳光里的人永远无法清楚认识到阳光背面的阴影深处里隐藏着怎样的畸形和丑陋。
    李素是凡人,和大多数凡人一样,他有喜有悲,有优点也有缺点,凡人做人做事不可能完美,一丝丝的疏忽总有被敌人抓住的时候,比如现在。
    雷声隆隆,大雨倾盆。
    低矮的窑洞外,百来名黑衣汉子手执横刀,目露冷光,一步步地朝窑洞接近。
    百人的阵势很有讲究,他们呈半圆散开,圆阵六十人左右,后面四十人则在圆阵外面拉弦搭弓,箭尖直指洞内,窑洞洞口的每一寸空间都在弓箭的范围之内,任何人从洞内突围,哪怕冲破了圆阵也会受到第二道弓箭防线的无情打击,显然这些人打着赶尽杀绝的主意,不打算留一个活口了。
    窑洞内的人早已睡着,对外面的动静毫无察觉,而李道正和郑小楼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毫无预兆的,今日竟已陷入绝境!
    此时的态势很危急,百名不明身份的敌人悄然摸近窑洞,离洞口不足五丈,李素事先派人挖好的四个窑洞里,三个窑洞的李家主母和下人全都睡着了,唯一仅剩的一个窑洞内只有李道正和郑小楼还清醒着,更要命的是,因为许明珠的坚持,家中百名部曲大部分被她派去保护李素的安危,剩下的守护李家人的部曲却仅只十来人左右,也就是说,加上李道正和郑小楼,窑洞内精通技击搏杀之术,真正能上得了阵仗的人只有十二人,而敌人却有百人,以一敌十的情势,更何况此刻敌人全副武装有备而来,而李家部曲却毫无察觉。
    李道正和郑小楼面色凝重,二人已明白,今夜必是一番血战,豁命以赴也不见得能让李家所有人全身而退。
    趁着敌人一步步缓慢地朝洞口接近,李道正也猫着腰,无声地走到郑小楼身边,凑在他耳边低若蚊讷地道:“等下我先动手,你趁乱去别的洞里把人叫醒,马上领她们逃命去,往西边走,十里开外有一片树林,藏在那里多少能保住性命……”
    郑小楼扭头瞥了李道正一眼,目光桀骜不驯,从嘴里简单地迸出一个字:“不。”
    李道正大怒,低声吼道:“怂娃不听使唤咋?尊卑长幼的规矩懂不懂?”
    郑小楼这回连头都懒得回了,眼睛死死盯着渐渐接近洞口的敌人,嘴里淡淡地道:“你儿子使唤我还得找个我心情好的时候,你能使唤我啥?我做人做事只凭己好,不论尊卑。”
    李道正更怒了,扬手便准备抽他一记,随即反应过来此刻委实不是窝里斗的时候,遂悻悻哼道:“怂娃成得了甚事,还侯爷咧,看看都找了些啥手下……”
    郑小楼嘴角扯了一下,淡淡地道:“李叔刚才的话没错,不过反过来比较好,我出去拖住他们,你趁乱领夫人她们往西逃命去……”
    李道正怒道:“我是一家之主,啥时候轮到你拿主意了?”
    郑小楼扭头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马上转过头去,轻声道:“侯爷把老爹和妻子的性命托付于我,因为他相信我能护你们周全,李叔,我不能辜负他。”
    李道正一呆,而郑小楼话音方落,人已如一支离弦的利箭闪电般冲了出去,一个跳跃腾冲便已冲到了洞外敌人的圆阵正中,手中长剑随手一挥,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冲天而起,洞外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骤袭惊呆了,从头领到军士,百来人竟呆呆看着郑小楼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相信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夜里怎会突然冒出一个杀才,突然便干掉了自己的一个袍泽,仿若鬼魅般无声无息。
    血淋淋的头颅落地,郑小楼忽然厉声嘶吼道:“敌袭!所有人不准出洞,外面有弓箭!”
    话音落,一道雪白的光芒闪过,又一颗敌人的头颅被收割,而郑小楼则如一只灵猫般窜到了另一个方位。
    随着郑小楼的这声大喊,洞内洞外顿时全乱了,窑洞内所有李家的家眷下人和部曲全醒了,而洞外的敌人这时也回过了神,为首的校尉眼皮一跳,顿时目露凶光,此时形迹已暴露,奇袭无效,索性扯着嗓子喊道:“放箭!遇到任何人就地格杀!”
    数十声弓弦嗡嗡作响,漫天箭雨朝窑洞内倾泄而去,洞内不时传出中箭的闷哼还有丫鬟惊惶的尖叫声,夹杂在隆隆的雷声中,窑洞内外一片嘈杂哭喊,分外混乱。
    校尉军令刚下,圆阵已骤然收紧,六十人的阵型有序地朝四个洞口扑去,后面四十人的弓箭手仍不停地朝洞内射箭。
    随着图穷匕见,窑洞内的十名李家部曲也惊醒了,毕竟是历经多年生死的厮杀汉,尽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却仍不见慌乱,严格遵照郑小楼的命令,厉声呵斥洞内的丫鬟家仆们不得出洞,找被褥和箱子掩护挡箭,趁着闪电过后的漆黑夜色以及弓手换箭的空档,十人从洞内冲出,抽出横刀与接近洞口的敌人杀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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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东,延兴门。
    城门紧闭,仍如往常般寂静,城头箭垛内站着一排排府兵,手举着火把盯着城外的一片漆黑,滂沱大雨已将府兵们的盔甲淋得湿透,深秋冰冷的寒意仿若无形的钢针扎入他们的骨髓。
    今晚值守延兴门的将领是左武卫都尉王熘。
    子时三刻,雷雨隆隆声中,延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杂声,城头高举火把的将士们神情一凛,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长矛长戟,正待扬声喝问,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将士们扭头,发现正是今夜守城门的最高将领王熘,身后还跟着一群将领和亲卫,约摸数十人,于是众将士急忙见礼。
    “禀王都尉,城外二里处有异声,是否降下吊篮,派两个袍泽出城查问?”一名火长抱拳道。
    王熘三十来岁,面貌平凡无奇,下颌光洁,唇上一绺黑须,眼小且狭长,目光漂移不正。
    闻部将禀报,王熘却不慌不忙摇摇手:“不必查问,入夜前本将已得兵部令文,今夜左屯卫有兵马调动,由中郎将李安俨领军,我等只须守城,勿用多问。”
    部将闻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这话漏洞大了。军队调动本是寻常事,能成就大唐这支战无不胜的雄师,大唐各卫操练府兵可不是在校场上挥舞几下长矛,喊几声杀杀杀就能过得去的,懂得练兵的将领往往还会训练麾下将士夜战,袭营战,马战等等,这些都不足为奇。
    可是,不管怎样的操练方式,断然没有离城门如此近的道理,而且兵部的发文也不可能只通知都尉一人,就算是路经城外,如此一支大军操练,至少也该打起火把行军,或者派人向城头府兵知会一声。
    凡事都有个规矩,尤其是军队的事,更是规矩森严,军队操练也是有着严厉规矩,不可逾越雷池一步,今夜城外这支军队竟然离城不足两里,若是为首的将领下令攻城,将会引出多大的祸乱?没有哪个领军的将领敢做出这样的举动,除非……他真打算造反。
    城头的火长心一沉,急忙道:“王都尉,左屯卫李将军此举不合规矩,咱们必须派人出城查问,并马上向左武卫大将军禀报此事……”
    王熘眼睛一眯,笑道:“慌什么?这里是大唐都城,哪个不长眼的难道敢造反不成?左屯卫只是路过城下,你还怕他们攻城?”
    火长显然是个很较真的人,闻言正色道:“王都尉,话不能这么说,末将相信他们断然没有造反的胆子,可他们却坏了规矩,此事必须向左武卫大将军禀报,否则将来人人效仿,说不定哪天真有人敢造反攻城了……”
    王熘眼中飞快闪过一道厉色,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深了。
    随着王熘露出笑容,他身后的部将和亲卫也纷纷有了动作,众人装作观察城外动静的模样四散开来,渐渐朝箭垛靠近,不知不觉间,众人已各自站在箭垛内守城府兵的身旁。
    “方火长执意禀报大将军,是觉得此事本将担待不起么?”王熘面露冷笑道。
    “末将不敢,只是职命和都城安危所在,末将不敢徇私……”
    话刚说到一半,方火长忽然觉得肋下一阵剧痛,赫然低头,发现自己的腹部插着一柄匕首,匕首插得很深,已见不到刃面,只看到刀柄露在外面,随着自己的呼吸而颤动。
    方火长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王熘,嘴唇一张,正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叫,却被王熘捂住了嘴,与此同时,方火长前后左右的守城将士们也纷纷发出闷哼,一个个无力颓然倒地,片刻过后,城头上还站着的已然全是王熘的心腹部将了。
    看着城头满地的尸首和鲜血,王熘面无表情,眼睛望向漆黑的城外,朝部将挥了挥手。
    “晃动火把告诉李将军,延兴门已得手,一炷香时辰后为他打开城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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