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这次辛苦了。”
    文熙帝孟以泽看完捷报,从龙椅上下来,扶起大殿中单膝跪地的孟潇漱。
    孟潇漱垂眸道:“臣份所应当,不敢言辛苦二字。”
    文熙帝微微一笑:“好吧,皇姐这一路想必也是累了,先回府休息吧,嘉赏之事,明日早朝听旨。”
    “谢陛下。”
    孟潇漱转身将要离开,文熙帝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得出声喊住她:“哦,对了皇姐……”
    孟潇漱疑惑转身,文熙帝神情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摇头:“算了,朕就不多嘴了,过两日你自会知道。”
    她的好奇心不强,也不喜欢揣摩人心思,既然他说过两日她就会知道是什么事,孟潇漱也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从养心殿离开后直接出宫,回了她的颍川王府。
    她一进府,宋玉和白歆立即跑出来:“将军,您该换药了。”
    “好。”
    孟潇漱跟她们一起回了房,将盔甲脱下,顿时松了口气——重大数十斤的盔甲压在身上,如果不是长年穿着且有武功根基的,换成一般人可受不了。
    看到她胸前的伤口果然又渗出血来,宋玉忍不住道:“您啊,总是这么急性子,明明我们已经比预期提早了几日完成剿匪,班师回朝的这一路就算走慢些,左右不过迟两日,也在陛下给的时间内,您何必这么着急着回朝呢,伤口都裂开了。”
    孟潇漱闭着眼睛,神色不动:“无妨。”
    “将军是急着见辛大人吧。”白歆嘿嘿笑道,“辛大人三日前也回京了,明日早朝就能看到他了。”
    宋玉不怠:“回京了怎么都不来看将军,若不是他把将军欺负惨了,将军又怎么可能会在区区匪寨受伤!”
    孟潇漱睁开眼,冷喝一声:“胡言乱语!”
    宋玉扁嘴,她才不是胡言乱语,她都听说了,将军和匪首对战,因为腰疼,甩不出那威力十足的惊云十二枪,反而还会露出破绽被匪首所伤,那匪首被擒时,还耻笑她那惊云十二枪传得神乎其神,实则不过如此。
    孟潇漱从来都不在意这些激将法,但他们听了可受不了,只觉得都是那个辛夷的错——全然忘记到底是谁对人家下药,才导致后来这些事情发生的。
    孟潇漱嫌这两人在这里太吵,上完药就把她们都给赶出去了。
    不过,宋玉说得也对,她的确很着急回京,这一路快马加鞭,晚间也没睡多久,现在很疲倦,扶着肩膀慢慢躺下,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她向来很浅眠,加上警觉,一有点动静就会被惊醒,宋玉送汤进来见她睡着了,连忙把在她房间周围的人都赶远点,省得闹出动静把她惊醒。
    只是有些动静是注定要闹出来的。
    孟潇漱睡得昏昏沉沉,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叫骂声,吵得她不得不睁开眼,撑着床板坐起来:“宋玉,白歆。”
    喊了第一遍没人进来,她只好再喊一遍,白歆这才跑进来:“将军,您怎么醒了?”
    孟潇漱不答反问:“外面吵什么?”
    白歆撇嘴,不高兴道:“还不是那个平日里仗着她父王宠爱和定国公府的威名,蛮横娇纵目中无人的平安公主乱发疯!”
    “颍川王府和定国公府从无来往,她来干什么?”
    “她来找打的!”
    孟潇漱眉头一皱。
    白歆哼哼道:“她骂将军您,我们就把她揍了一顿,她就赖在我们府门口一哭二闹,赶都赶不走。”
    定国公是顺熙年间的大将军,平定南方倭寇,威名远扬,顺熙帝赐他王爵,还收他的独女为义女,赐封号平安,一应供给也是按照公主的份例,可谓是满门殊荣,孟潇漱奇怪的是,这个平安公主好端端的怎么闹到她这里来?
    孟潇漱整理了衣服出门,大老远就听到她在前院的骂声,走近一看,她竟然坐在地上,一边砸花盆一边踢腿,明明已经双十年华,却活像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全然忘记自己的身份和天家尊严。
    “孟潇漱你给我出来!敢做不敢当!指使手下打人算什么本事!”
    “有本事你出来!你给本公主出来!枉我父王总是称赞你不让须眉,你就是这么个不让须眉的?!”
    孟潇漱凝眉冷喝:“平安公主就算自己不要形象,也该为定国公府的颜面想想,在我王府门前大哭大闹,成何体统!”
    见她出来,平安公主立即从地上跳起来:“你总算出来了!你有本事躲一辈子啊!”
    孟潇漱看着她问:“平安公主找我有什么事?”
    “你还敢问我有什么事!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勾引我夷哥哥的!”
    “谁?”
    白歆凑过去在她耳边说:“就是辛大人。”
    辛夷?
    夷哥哥?
    孟潇漱的眉梢高高扬起,难得露出一点诧异的神情:“辛夷是你的?”她知道辛夷在王公大臣里颇受欢迎,多的是人想要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他,但据她所知,辛夷好像没有答应哪家人的婚配吧?
    她是自带威慑力的人,只是这么一句清清淡淡的反问,平安公主就有些架不住,蠕动了一下嘴唇,呐呐道:“……本、本来就快是我的了,是被你横插一脚!”
    孟潇漱心里奇怪,她和辛夷真正的交集其实只有平洲这次,在帝都时,他们的关系一直都很疏远,这个小公主是怎么知道她对辛夷怀有别的心意的?
    总不可能是辛夷告诉她的吧?
    千万般思绪自心头一闪而过,孟潇漱将滑落的披风往肩上提了提,淡淡道:“当年定国公一柄马战斧镇守南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平安公主你也算是武勋之后,就算没有上过战场,耳濡目染也该懂一些,可知如何开拓疆域?”
    平安公主一愣,没反应过来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转移话题。
    宋玉见她不答,嘿笑了一声:“很简单,以战止战,你赢了地方自然是你的。”
    白歆也懂了:“哈哈哈,就是就是,我说那块地是我的,你说那块地是你,大家都是口说无凭,有本事我们拳脚之下见真章,谁赢了是谁的。”
    平安公主一知半解:“你要跟我打?你这是欺负我!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
    宋玉靠在白歆肩上,笑道:“没人想跟你打,重点是本事啊,你有本事吗?”
    抢地盘靠本事。
    抢男人靠的也是本事。
    只是不是同一种本事罢了。
    要是没本事,就不要站出来大言不惭!
    “你……你们……”平安公主总算是明白了,眼眶倏地一红,像是受了莫大的欺负,“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我要去告诉我父王!”说着一跺脚,泪奔出门。
    孟潇漱摇摇头,只觉得真是一出无聊的闹剧,转身回房。
    白歆在她后面乐坏了:“没想到将军平日不爱说话,这一开口就是绝杀啊!”
    宋玉冷笑:“她是公主又怎么样?我们将军才是真正的皇族血脉,将军和定国公更是平起平坐,她那小丫头算哪根葱,敢来我们颍川王府撒野!”
    这时,小厮跑上来禀报:“将军,辛大人拜访。”
    孟潇漱想也不想直接说:“不见。”
    宋玉和白歆都是一愣,辛大人第一次登门,不见?
    宋玉再确认一遍:“将军,真的不见?”
    “……”孟潇漱脸上浮现出恼色,宋玉心里诧异,将军该不会在生平安公主和辛大人的气吧?
    孟潇漱深呼吸了口气:“前厅奉茶。”
    宋玉眉开眼笑:“还是见的嘛。”
    孟潇漱坐在正厅等,心里奇怪辛夷是为什么而来?
    辛夷一身雪白长袍翩翩风度,携着风华而来,行了一个平礼,目光却紧紧锁在她身上:“见过将军。”
    孟潇漱眼神略有些不自然地看向别处:“辛大人登门有何事?”
    辛夷也不拐弯抹角:“平安公主来过是吗?”
    像一盆凉水当头泼下,孟潇漱刚才所有在心尖一闪而过的旖旎心思全部烟消云散。
    宋玉瞪圆了眼睛:“辛大人来颍川王府是来找平安公主?您是不是来错地方了?平安公主是定国公府的,不是我们颍川王府的!”
    孟潇漱见披笼得更紧些,从小在帝都长大的人,这一瞬竟然感觉这温度当真冰冷刺骨。
    辛夷不理是宋玉的咄咄逼人,只是看着孟潇漱:“我听说她来找你。”
    他的眼底有很明显的担忧,至于担忧的是谁,不言而喻,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公主,是怕她在她这铁血铮铮的王府受欺负吧?
    孟潇漱垂眸道:“她已经走了,往西边去,应该是回府,你现在追还追得上。”
    “她没给你添麻烦吧?”
    听听,这一副维护又愧疚的语气。
    “你是怕她在我这里受了委屈吗?”孟潇漱漠然道,“放心,我素来敬仰定国公,他的独女,我怎么会为难她,只是她放肆,我训了两句,她就哭着跑了。”
    辛夷又皱了皱眉,但总算没再继续平安公主的话题,转而问:“听说你受伤了,现在怎么样了?”
    “皮外伤而已,没大碍。”
    她素来冷情,再加上今天她心里压着一团无言的火,说话也算不客气,辛夷最后还是走了。
    孟潇漱闭上眼睛,忽然能理解,为什么世人总是说情关难过。
    第二日早朝,文熙帝论功行赏,孟潇漱无论是品级还是殊荣都已经够多了,再赏不过是赏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而辛夷这次奉旨离京办事也有功,再加上他本身能力出众,这次借机提了品级,已经是正二品大员。
    散朝后,朝廷大臣们纷纷上去向他恭喜祝贺,孟潇漱本就无意要凑这个热闹,将要回府,皇帝身边的内侍拦住了她的去路,说让她到御书房见驾。
    孟潇漱以为文熙帝找到她是为公事,出人意料的是,文熙帝竟然说要给她和辛夷赐婚!
    她呆滞住:“赐婚?”
    “皇姐不愿?”
    这不是愿不愿的问题,而是……她和辛夷的事,什么时候弄得满城皆知?怎么平安公主知道了,连陛下也知道了?
    孟潇漱神情一言难尽:“为什么……会突然赐婚……他……不愿的。”他素来清高,怕是不愿意在自己的终身大事这件事上屈服于皇权,而且她也不愿意以皇权相逼他。
    文熙帝笑道:“其实,这是他自己来向朕求的婚,但毕竟是皇姐的终身大事,朕想问过你的意见后再去回答他,皇姐若是不愿,朕便驳了他就是。”
    ……
    孟潇漱神思恍惚地离开皇宫,文熙帝那些话在她的脑子里不断盘旋。
    他说,辛夷回京复旨时就请旨赐婚他和她。
    她说,辛夷亲口对他说他一直都爱慕她。
    他说,辛夷的言辞恳切不像虚情假意。
    这两天里心情跌宕起伏,饶是她这位承受惯了沙场凛冽的将军一时也接受不能。
    出了宫门,帝都长街十年如一日的繁华热闹,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她弃车步行,低头走回府,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双黑色的锦靴,和一片官袍的衣摆,她怔怔地抬起头,撞入辛夷沉静的眼眸。
    “你……”
    辛夷问:“陛下都跟你说了?”
    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孟潇漱刚刚放下的心又骤然提了起来。
    “说了……你是不是因为平城那件事才想要娶我?”孟潇漱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他们书生最重礼义廉耻,他虽然是被她的人下药,但毕竟是真的和她有夫妻之实,他大约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才会去向文熙帝请旨的吧。
    她摇摇头:“你不必如此,那件事本来就是我有错在先,你不必耿耿于怀。”
    “我娶你,并非因为责任。”
    那是因为什么?
    孟潇漱露出茫然的神情,他的神情却是一片坚韧,眼底的温度炙热,只是对视一眼,就几乎把她烫伤。
    这样的强烈情绪,饶是对感情木讷的孟潇漱也不会看不懂,她动了动唇:“你是不是讨厌我吗?”
    辛夷轻叹一声,上前一步将这个明明出身尊贵,却不骄不躁,永远想着用自己单薄的肩膀去护卫一座皇城甚至一个天下太平的女子拥抱入怀。
    “我讨厌你,讨厌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等我足够好,才能配上你。”
    他不想这么快的。
    从顺熙二十三年在宫门揭开她的真实身份起,他就知道,他这一生是遇不到第二个像她一样,不争不抢淡漠如水,不卑不坑坚韧如冰的女子。
    他想要她,但他要走到足够高的位置再能去追求她,她那么好,他有什么理由不变得优秀?
    这些年他战战兢兢,从从六品的位置走到如今的正二品,他付出了多少连他自己都未曾算过,只知道每晚熄灯歇下,身心俱疲,可一想到她在高处等他,他就不敢停下脚步,只希望能走得快些,再靠近她些。
    平洲之事,他气她胆大妄为,堂堂天家之女,赫赫颍川亲王,做出这种事,万一让人抓住把柄怎么办?万一被有心人宣传出去怎么办?以她的性格大约是不会在乎旁人怎么评判她,但是他舍不得啊,他没办法在她血战沙场时为她挡明刀明枪,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身后的暗箭黑手损伤吧?
    所以回京之后,他立即请旨赐婚,现在的他还不够好,但他一定会用尽全力去护她周全。
    “潇潇,我喜欢你,好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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