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皇十子孟以泽被封为了楚王,而后便跟在玉珥身边,玉珥亲自教他政治谋略,他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却老成稳重,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加上眉眼间像了她的父皇,板着脸的时候尤其像,有时她看他在安桌前提笔写字,总忍不住想起她父皇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画面,教导他也越发用心了。
    “陛下,陛下。”
    几声轻喊,把走神的玉珥喊回神了,孟以泽无奈地笑道:“您看着臣弟出神了。”
    玉珥愣了愣,随即也笑道:“朕看过一本佛经,上面说人之将死,便容易出现幻影,刚才朕瞧着你,竟想起了父皇。”
    孟以泽摇摇头:“陛下,佛经上书写的不过是书写者的个人见解,说到底都是凡人妄自揣测罢了,不可信的。”
    “也不全是不能信。”玉珥抬手倒了两杯水,递给了他一杯,语调慢悠悠的,“人这种东西,本来就悬乎得很。”
    孟以泽忍不住笑了声,似乎觉得她这神神叨叨的样子很有趣。
    “好笑?”玉珥也不在意,“你现在还小,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想笑就笑吧,不必压抑。”等将来长大了,背负的东西多了,到时候别说是笑了,就算是说话也不能随心所欲。
    萧何匆匆而来:“陛下。”
    “何事?”
    “蒙帝竟然主动要与我们联手。”萧何将一封千里而来的书信双手呈上,玉珥拿过去看了看,眼神闪了闪,有些意味不明,随手给了孟以泽。
    孟以泽看完皱眉:“他已经容不下怀王了,想和我们联手,先除怀王,再除反贼席白川。”
    “这蒙帝……”玉珥托着腮帮子道,“怀王这些年掌的是实权,要民心有民心,要兵权有兵权,蒙帝相比之下更显单薄,和蒙帝联手,对我们没好处。”
    孟以泽试探着问:“那就不理了?”
    玉珥想了一阵,最终拿过那封书信,在蜡烛下点燃,火苗迅速吞噬单薄的纸片,迅速将其化为灰烬。
    火焰燃烧中,她轻叹一声:“这个蒙帝,命不好。”
    过不了几日,就有消息传来,说蒙帝禅位给了怀王,怀王则给了他容王的称号。
    再过了几日,又有消息来报,说前蒙帝也就是如今的容王,在府邸里病逝了。
    玉珥听完没什么感觉,倒是孟以泽万分唏嘘。
    消息是这样传的,但真相是否如此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所谓禅位,所谓病逝,都不过是为了让怀王登基少些争议罢了。
    那天玉珥说前蒙帝命不好,所言非虚,这个蒙帝一生情路不畅,和他们大顺三次联姻都连不成,从他登基至今都好几年了,竟然还没有立后,子嗣也无半个,这还不是命不好。
    玉珥正在教孟以泽兵法,随口对福德全说了一句:“修书给蒙国新帝,就说,大顺长熙帝遥祝他登基之喜。”
    孟以泽抬头:“就这样?”
    玉珥轻笑:“只这样。”
    “遵旨。”
    书信送到蒙国,新帝收到她的来信是很意外的,毕竟他们都已经是差不多摊开的敌对关系了,也就差个出兵协助席白川篡位来坐实,按说这长熙帝要么协助前蒙帝扳倒他,要么当个观众干脆坐视不理,可她偏偏不走寻常路,写了封信来祝他登基?
    楚恒清打开书信仔细看了看,其实信纸上只端端正正写了一句话,再加个落款罢了。
    他喃喃出声:“大顺,长熙帝。”
    他若有所思,心腹又送上来一封信:“陛下,那个人也来信了。”
    那个人,自然是他们原先的盟友,席白川。
    楚恒清接了信,却没有立即打开看,而是笑问心腹:“你说,我这个位置是不是来得不大正?”
    心腹吓得连忙跪下:“奴才不敢。”
    楚恒清摆摆手,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便笑了起来:“可大顺那位血统纯正的长熙帝,却承认了我这个皇帝。”
    心腹一愣:“陛下的意思是……
    楚恒清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身龙袍,这些年这个蒙国说是他皇兄的,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才是真正有实权,在五洲大陆说得上话的人,平素他皇兄要做什么事都要来先请示他,如同一个傀儡和摆设,他倒也是喜欢这种状态,可偏偏的,皇兄听了挑拨,竟然不甘愿做傀儡了……这才逼得他不得不出手。
    蒙国不同顺国,他非嫡非长,当皇帝不够资格,难免会让人诟病,这时候,他需要的就是一个承认,一个有权威的承认,所以不得不所,长熙帝这封信来得及时,在这种事情上,她的话的分量就要比那个跟他一样,本就没资格坐龙椅的席白川来得重。
    楚恒清笑了笑。
    “朕,什么意思都没有。”他慢悠悠道,“朕只是个蒙国皇帝,手没那么长,没能伸那么远,以后我们管好自己的事就好,其他的,爱如何如何吧。”
    心腹明白了,他是不想介入顺国的内斗了。
    这边,玉珥发现孟以泽最近很关注蒙国那边的情况,时常问起前蒙帝,玉珥知道他这是少年的感性心性未泯,为人处事还是带有个人情绪,她倒是理解,毕竟他也不过十三,先前也没接受过作为储君该有的培养,现在纯属临时抱佛脚,自然差强人意。
    她问他:“你是不是在同情蒙帝?”这个蒙帝,说的自然是那个病逝的前蒙帝。
    孟以泽犹豫着点头。
    “两害相权取其轻。”玉珥道,“蒙帝虽不是无能,但已经处于弱势,和他联手,讨不到半点好处便罢了,还要帮他收拾怀王,我们已经许了琅琊,再许蒙国,大顺未来数十年都别想安定,都要东征西站,为别的国家开疆拓土,这笔买卖要不划算。”
    孟以泽皱眉,似懂非懂。
    玉珥继续说:“现在的情形恰好,怀王登基后,感念朕没有和蒙帝联手对付他之恩,再加上我书信中对他以同辈相称,承认了他这个得位不正的皇帝,这对他有情,我这份恩和这份情,如此沉重,他即便是不想帮我,也断不会再帮席白川了。”
    “可他以前不是和席白川一直联合吗?”
    玉珥笑:“因为那时候,他还没拿到皇位,他需要席白川助他。”
    孟以泽一愣。
    “给你打个比方。你考试想要作弊,所以你需要一个帮你盯着夫子的人,这时,你是不是会对那个帮你的人很好?”
    孟以泽点点头。
    “但是你最后却不用作弊也侥幸拿了满分,这时候这个帮你的人是不是就没有用处了?那么你为何还要继续对他好?”
    孟以泽沉默了一阵:“臣弟明白了,需要时则利用,不需要时则抛弃。”
    “意思差不多是这样。”玉珥顿了顿,忽然有点担心——他现在才刚刚开始接触政治,心智懵懂,可不能让他只记得这句话,将来成了一个残暴无情的帝王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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