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爱卿无需如此,快快请讲。”
    “臣有一女,昔年流落在外,与……太子殿下颇有渊源。”
    卫国公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顿。
    皇帝在听到“太子殿下”的时候,眉头更皱了一皱。
    他那两个儿子太子、桓王为卫国公府二姑娘明里暗里相争之事,又是贤妃请命开马球会,又是太子为救人负伤,他作为皇帝,自然是知道一些。
    只不过,他信任卫国公会知道这其中的平衡之道,便任由太子桓王相争。
    不过。
    现在这一遭,闹到明面上来,皇帝连脸色,也难看了些。
    卫国公继续说道:
    “儿孙自有其福,儿女之事,臣本不想插手,可谁知,太子殿下今日竟带着守卫,将小女带回东宫去,小女名节是小,殿下声名为大,此事微臣实在无方,还请陛下做主!”
    说罢,便连连三叩首。
    将老父亲一腔淳淳爱子之心,尽数显出。
    此言一出,坐在案前的皇帝几乎拍案而起,当即便怒道:
    “这个逆子!!”
    皇帝看着跪伏在地的卫国公,问道:
    “你家姑娘现在还在东宫?”
    “犬子去东宫接人,俱被拒之门外。”
    “真是朕的好儿子,来人!”
    一听这声,大总管急忙进门,拜道:
    “陛下。”
    “传朕口谕,即刻召太子进宫觐见!”
    “是。”
    这话一发,便知道皇帝是要替卫国公做主了。
    毕竟此时江南遭水患,西北又不太平,若他日短兵相接,还要倚仗卫国公,皇帝反应的虽快,却也在这极短的时间中,弄清楚了利弊。
    况且,太子此厢,实在是荒唐!
    -
    雨声从街市蔓延到宫宇。
    轰轰动动,震耳欲聋。
    阿谣缩在软塌上,看着在门外雨地里刚刚鏖战一场,此时执着一柄剑,踹开门,逆光而立的男人。
    目光对上的那一刻,那被雨声杂扰的声音,却在她耳边格外清晰,她听见来人说——
    “妹妹,二哥来接你回家。”
    话音落地,剑尖便直指太子面门,来人行动如风,长剑一扬,飞身冲着太子而去。
    卫国公是中军统帅,京中人人都道姜家大公子武艺了得,是继承卫国公衣钵的不二人选,却鲜有人知道,姜二公子那一柄长剑使的凛凛威风,放眼洛阳,无出其右。
    太子是君,二哥是臣。
    臣在君前动剑,乃是天下大不韪,要遭人诟病参本,断断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阿谣周身皆发着颤,头上珠翠连摇,拨浪鼓似的。
    口中急急喊着:
    “二哥不要!!”
    眼见着姜谈的长剑直向太子而去,二人武艺皆是不弱,顷刻间便缠斗在一起。不过,饶是阿谣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弱女子,也能看出来,姜谈招招狠厉,太子却只是赤手空拳,一味挡、躲,节节败退。
    门外的侍卫涌进来,意欲帮忙,却也被太子爷怒声挥退。
    姜谈见状,干脆一把掷掉长剑,重重一拳挥上去,那人似乎有意相让,这一下根本没退,下颌被这拳挥中,连退三步。
    正倒在阿谣坐着的软塌旁,脊背磕在软塌的围栏上,激起一声闷响。
    裴承翊抬手抹了一把唇角沁出的血色,却是看也未看,只是撂下两个字:
    “再打。”
    习武之人动作敏捷,这一系列的动作不过是顷刻之间发生的。
    等到阿谣反应过来,她二哥已经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提着太子的领子,另一手紧握成拳,重重砸下。
    太子今日穿了一身素色长袍,前几日马球会上为救坠马的阿谣受过的伤还未好,此时被姜谈这样打,又是连连撞在各处,他的背、手臂的衣袍上都洇洇渗出血色来。
    显然是前时的伤口撕裂。
    旧伤之上又添新伤。
    不过,他好像全然未将这些伤放在心上。
    只是垂头瞧了眼身上染了血色的衣衫,这回气息有些虚,却仍是用气声,说了一句:
    “再打。”
    姜谈的拳头眼见着又要挥上去,不过在他再一次打到对方之前,却倏然手臂一紧。姜谈向着那力道传来的方向看去,便见阿谣死死抱着他的手臂,眼中隐有泪花,一下接着一下地摇头,口中喃喃,似在乞求他:
    “二哥,不要,不要再打了。”
    再打下去,要出大事的。
    周围的侍卫、宫人皆想涌上来拦着,奈何裴承翊干脆扬了声命令陈忠带着那些人关了门滚出去,谁也不许相拦。
    阿谣此时此刻心中慌如一团乱麻,卷曲绕折,无论如何,也解不开。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在救谁,只知道现在就只有一个念头——
    让二哥停下来。
    她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她是一朵刻意养出来的娇花,男子打起架来,一招一式,都令她心惊害怕。
    惧意也就这样,明明白白地写在眼底。
    姜谈见着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时间,更是怒不可遏。
    他指着阿谣,冲着裴承翊厉声质问——
    “就这个傻丫头,因为你宁愿终身不嫁。就是她,被我大哥带回家的时候,满身是血,还在想着与你的孩子……”
    姜谈的声音步步拔高,话中的语气也愈发气盛,一如疾雨:
    “就是她!成日郁郁寡欢,连昏迷呓语,都在喊你,都在求你救救她!太子殿下!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苛待于她!!?”
    阿谣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二哥。
    她原本以为只有二嫂同为女子心细方才看出那些,可是,原来一向瞧起来神经大条的二哥,也看得清清楚楚么?
    目光触及二哥发红发颤的拳头,触及他凛凛的双眸,阿谣连牙根都泛着阵阵酸涩。
    门外雷声阵阵雨声不绝,姜谈的声音却格外掷地有声。
    字字句句皆砸在听的人心上。
    裴承翊恍恍惚惚,竟觉得这几句话的力道,远比方才那些拳脚要重得多。
    而且,是直直砸在他的心口上的。
    要不然,他的心,怎么会这么痛呢?
    男人的呼吸发急,大口大口地喘着,似乎格外窒息。许久许久,也未能平复下来,只是伴着呼吸声,艰难地开口:
    “谣……谣儿,放手。”
    目光对上姜谈的,他哑着声,说:
    “你二哥打的好。”
    打得他清醒,清醒地认识到,他对她到底都做过多么混账的事。
    ……
    气氛一时凝固,三人谁也未再开口说话。
    像是,各怀了心事。
    不过,这种状态很快就被人打破。
    陈忠不顾裴承翊方才的命令,破门而入,一进门,看着他们太子爷被打得唇角淌血,身上浅色的衣衫已经被大片大片染红,又惊又急几乎快要发昏。
    他双腿一软便叩倒在地,连声叫:
    “殿下!殿下!我的爷您这是……哎呀!”
    何苦!何苦啊!
    只换来了一句略显虚弱的:
    “出去。”
    陈忠无奈,想起自己原本是为着另外一桩极重要的事情才进来的,只不过刚刚一瞧见太子爷的伤势,慌了神,忘了说。
    此时见太子爷又要赶他出门,便连忙说道:
    “殿下!宫里刚刚传来陛下口谕,要您即刻进宫觐见!”
    裴承翊的神情这才稍微变了一变。
    此事,终究还是,闹到父皇面前去了么?
    如此,今日,也该有个决断。
    陈忠这话说完,几乎是下一瞬,宫里传话的内侍便已经到了寝殿门口。
    为首那人行了一礼,然后做了个“请”的动作,声音尖细,只说一句,与方才陈忠说的没差:
    “圣上口谕,召太子殿下进宫,殿下,跟咱家走一趟吧。”
    此时有皇宫内侍前来,兹事体大,阿谣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姜谈拉了过来,不叫他再做方才那个抬手欲打太子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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