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嘉懋。
    相宜哭得格外痛快淋漓,心中的痛苦与这泪水交织在一处,十分放肆。这茶园很大,她躲在这树下哭泣,又有谁能听到?素日里她装出一副大人般的模样来,旁人见着她都喊着姑娘拿主意,可毕竟她现在的身份还只是一个将近九岁的孩子,躲在角落里痛哭一场也不是件什么奇怪的事情。
    “骆小姐。”
    “尕拉尔!”相宜有几分慌张,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双棉鞋,不敢抬头。她吸了吸鼻子,有些声息粗重:“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我把北边那几亩枯枝都剪完了,想过来寻你们。”尕拉尔蹲了下来,望着相宜红肿的眼睛,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蹲在这里哭?有谁惹了你?”
    相宜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想起我故去的母亲了。”
    尕拉尔神色黯然:“我的母亲也过世了。”
    那温柔的双眼再也不会望着他,那双手再也不会轻轻的抚摸过他的额头,在晚上轻手轻脚替他盖好被子。尕拉尔忽然间也心酸了,只觉得眼睛里湿漉漉的一片:“骆小姐,你别哭了,你再哭我也想哭了。”
    “真对不住,我让你难受了。”相宜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抬头看了看尕拉尔,就见他碧绿的眼睛里有些晶莹的东西在涌动,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来,不由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你是男子汉,怎么能哭。”
    “哈哈哈,我才不会哭,我骗你开心的。”尕拉尔站了起来,干笑两声,伸出手来在眼睛那边抹了下,让那点点湿润全部擦在了衣袖上头:“我陪你找连翘去?”
    相宜点了点头:“好。”
    连翘与那个小厮已经走到了很远的地方,或许他们是想让相宜与嘉懋有更好单独相处的机会。相宜与尕拉尔往前边走了差不多有一里多路,才见着两人在茶树间的身影。
    “骆小姐,我们家大少爷呢?”那小厮放下手中的剪刀,见相宜与尕拉尔并肩走过来,却不见嘉懋,十分惊奇:“我们家大少爷去哪里了?”
    “他……”相宜愣了愣,嘉懋去哪里了?该是回华阳去了?
    “他可能回华阳去了。”相宜歉意的摇了摇头:“他走得匆忙,我也没问他要去哪里。”
    “大少爷回华阳了?”小厮瞠目结舌的望着相宜,有些不相信:“他都没喊我!”
    “等会回去瞅瞅,要是你们家大少爷真回华阳去了,我给你银子,你去驿站那边找个商队跟着回去罢。”相宜见着那小厮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十分不好意思,是她将嘉懋气走的,自然要打发嘉懋的小厮回华阳去。
    得了相宜这话,那小厮才放下心来,笑嘻嘻道:“那我也不着急了。”
    此时要是跟着大少爷回去,少不得一顿板子上了身——大奶奶分明吩咐了不让大少爷出来,他可是在中间帮了忙,大少爷才跑到华阳来的。大少爷是大奶奶的心肝,他有错,大奶奶只不过说他几句就罢了,到时候吃苦头的还不是自己?
    先让大少爷回去,大奶奶将他骂上一场,过几日这事情平息了,自己再回江陵,只怕大奶奶就不记得这码子事情了。那小厮心里安静了下来,可不该是这样?先避避风头再说。
    连翘疑惑的看了相宜一眼,自家姑娘这眼睛怎么就肿成了这样?分明是哭过了。方才她隐约听到几句哭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是那边鸟儿在叫,身边的小厮嘴巴多,一直与她说话,她也没有仔细去听那声响了。
    方才难道是姑娘在哭?她为什么要哭?连翘心中有些紧张,走到相宜身边,低声问道:“姑娘,你没事罢?”
    “我能有什么事?”相宜笑着望了她一眼:“我这不好好的?”
    连翘低头看了看相宜,见她衣裳整齐,不像是拉扯过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小声道:“方才我听着有哭的声音,还以为……”
    尕拉尔在一旁憨憨道:“没事,骆小姐不过是想她母亲了。”
    连翘虽有几分疑心,但也不想多说,将竹篓往尕拉尔手中一送:“拿好,我们要回去了。”
    竹篓里全是剪下来的枯枝,拿了回去刚刚好烧火做饭,真是一举两得。
    尕拉尔背上背着一个大竹篓,手里一左一右提着两个竹篓,走得健步如飞,那小厮在后头见着尕拉尔走得飞快,啧啧赞叹了一声:“这人可真是力气大,三个竹篓少说也有差不多百来斤了。”
    连翘骄傲的挺了挺胸,满眼都是得意神色:“你哪里能比得上他!”
    几个人人回到屋子那边,在屋子里收拾的下人赶紧来告诉相宜:“有位穿着紫色衣裳的少爷留了个包袱给姑娘。”
    “他人呢?”相宜望了望院子里头,空荡荡的一片,没见到人影,忽然间心里也是空荡荡的一片,似乎丢了些什么。
    “走了。”
    “哦。”相宜有些失落,举步走到了屋子里边,就见一个大包袱摆在桌子上边,提花锦缎的包袱皮儿,四角分明。
    “这是我们家大少爷特地给骆小姐准备的。”那小厮很是热心的介绍:“里头有我们家三奶奶亲手给骆小姐做的斗篷哪。”
    连翘走上前去,将包袱打开,从里边拿出了一件斗篷来,轻轻一抖,那斗篷就柔滑的垂了下来,青莲的颜色发出了幽幽的光彩,领口处缀着的白色狐狸毛绒绒的在颤动,斗篷上边还用金丝银线绣出精致的花纹来。
    “这个斗篷跟姑娘那件绣莲花的斗篷有些像。”连翘摸了摸,惊讶的叫了起来:“衣料摸上去是一样的,没有两样。”
    相宜坐到那里没有说话,她何尝不知道那就是哆罗呢做的斗篷!
    两年前嘉懋送给自己的斗篷短了,高高的吊起在脚边,今年他由给自己送了一件哆罗呢斗篷过来。相宜的手紧紧的抓住了座椅的边缘,那突出的一根椽子深深的扎到了她的手掌心里,留下一个红色的印记。
    一切都该掩埋在心底,即便是再深的感情,也没有发芽的机会,还不如就这样让它静静消失在尘埃中,她与嘉懋,是时光的河流里两片被大浪冲散的树叶,再也没有遇见的机会。
    70|不要脸没
    似乎只有一晚上,华阳便从冬天到了春天。
    半夜里头听着滴滴答答的响声,还以为是外头正在下雨,可等着早上起床一看,就见屋檐那里,一串细细的水珠落了下来,就如一幅珠帘,而透过水珠子的缝隙往外看了去,却没见着半点雨珠。
    “冰融了!”连翘站在走廊上头,望着屋檐上滴滴答答落下来的水珠,很是高兴:“这天气就开始回暖了。”
    红红的一轮日头慢慢的升起在凤凰山后边,青色的山岚被那抹金色照得光华灿灿,相宜出神的望着面前的茶园,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喜悦,茶园里的灰绿色已经有了些淡淡的黄色,她昨日去看了下,枝条上已经有了一点点微微的凸起,带着鹅黄绿,似乎吹口气就能化掉一般。
    茶叶芽子就要长出来了,这可是好做明前茶的时候了。相宜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了笑容来,过几日便能去茶园里采摘芽叶了。
    杨老夫人说过,求人不如求己,若是自家茶园能产出好品种来,那么就能少走些弯路,以后在缺货的时候就可以由自己茶园专供了。
    “大红袍这些贡茶,最开始还不是籍籍无名?”杨老夫人的信写得格外有鼓动性:“一样都是种茶,同一个地方出产的茶,有些茶卖得好,有些茶却只能卖出一两一斤的价格来,期间究竟是什么原因,你可要仔细摸索。”
    相宜去年就已经在本地进了些早春的茶叶,她拿了那些茶与黄娘子商讨过,为何华阳的茶做出来总是不及外地的早茶那般香,沏出的茶味道也不够甘美清凉。
    华阳没有明前茶,只有雨前茶,那雨前茶沏出来叶子一片片展开,根本不是细如银针,而像小小的芭蕉叶子一般。相宜觉得应该是茶园里的老板贪心,没有摘最好的芽尖来做雨前茶,可今年买下茶园,与那些雇工们商讨了以后,才知道原来华阳的茶树品种大部分都是这种大叶形状,即算是芽尖,也过了两寸还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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