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柱力气很大,骆大老爷被他抓住,半分都不能动弹,只在那里“哎哟哎哟”的叫个不停。高老夫人没有搭理他,走到朱知府的案几前边道:“朱大人,写份判词罢,一式两份,骆家一份,我们高家留一份。”
    朱知府被吵了大半日,只想回去歇息,见骆大老爷被宝柱制住,出不得声,心中也轻松了下,虽然骆大老爷是他的属下,可这件事情他并不占理,就连公堂的百姓都在说高老夫人的提议不错,他当然要从善如流做个好官了。
    他朝师爷点了点头:“快些,照高老夫人的话写两份判词,盖上本府的大印。”
    师爷下笔如有神,很快便将判词写好,高老夫人拿过来看了看,确认无误,将一张判词摔到了骆大老爷脚下:“我现在就让下人去骆府抬嫁妆,照着嫁妆单子上的东西来,一样也不能少。”
    骆大老爷愁眉苦脸的望着那落在脚旁的判词,心中千言万语,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费尽苦心,让陈姨娘来出首,将母亲送进大牢,还不是想尽早下手将骆大奶奶的嫁妆攥到自己手里,没想到千计较万盘算,事情全部走了偏,他什么东西都没有捞着,骆大奶奶的嫁妆竟然就这样回了高家!
    虽然高老夫人说以后归还给骆相珲,可却没他享受的份了!骆大老爷额头上汗珠子突突的冒了出来,油光光的一片。
    见高老夫人已经带着人走了,宝柱这将手松开:“舅舅,你把判词给捡起来回去罢,舅母的丧事还在办呢,你总要在场才是。”
    “办办办,办他娘的鬼丧事!”骆大老爷弯腰将那判词捡起来,草草看了一眼,伸手就想去撕,旁边师爷阴阳怪气说了一句:“骆兄,看在咱们同僚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人多眼杂,保不定有人到知府老爷面前去告密!”
    骆大老爷的手停住了,恨恨的将那判词揉成一个团子装到自己袖袋里边,心中那团火烧得厉害,都不知道到哪里去发泄。转过脸来,就见着相宜站在一旁,他腾腾的走了上去,举起手来就往相宜身上招呼了过去:“小小年纪,就会在外边卖弄风骚!还不快些回去,莫要到外边丢人现眼!”
    相宜见着那巴掌就要扇下来,赶紧一偏头躲过,这边嘉懋气得小身子奔了过来,朝骆大老爷身上撞:“你要不要脸?就会欺负女儿?”
    骆大老爷没留神,被嘉懋撞得地上,脑袋正好挨着那门槛,征税人被撞得七荤八素,眼前无数星子在不住的闪。宝柱也扑了过来,用力坐到了他身上:“舅舅,你心肠实在太坏了,我代替我母亲来教训教训你!”
    方嫂瞧着两个少年完全能将骆大老爷料理了,微微一笑,牵着相宜的手就往外走:“姑娘,咱们赶紧回府去。”
    嘉懋追了过来,一双眼睛望着相宜只是不舍:“我送你回去。”
    相宜微微转过脸去:“府中在办丧事,你不好过去,免得沾了些邪气。”
    她依旧无法抵制嘉懋的眼神,那眼神实在太温柔,让她方寸大乱,几乎要失去自己的初衷——这一辈子,她实在不愿意与他再这般纠结下去。
    纠结下去有什么意思?纠结到最后,还会是那样,那份感情,依旧是会无疾而终。
    嘉懋怅怅然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喃喃道:“相宜,相宜。”
    相宜,相宜,那个烙在他心头的名字,始终就没有被忘掉过。
    第八十七章办丧事众人惶惶
    远处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还夹杂着凄惨的哭声,偶尔还有炮仗的响声,仿佛在耳朵边上响起一般,让人蓦然受了一番惊吓。
    哭得凄厉的是骆相珲。
    昔日里骆大奶奶最是疼爱他,以至于六岁的人了还是像个不懂事的幼儿一般,有时候连走路都缠着要骆大奶奶抱。这大半年来,骆大奶奶有了身孕,对他照顾得没那般周全,端阳节骆相钰被人拐走,骆大奶奶更是失魂落魄,也没顾上再如以前那般哄着骆相珲。
    骆相珲心中本来就觉得委屈,对骆大奶奶不免生了些怨恨。可没想到,忽然晴天里一声霹雳,骆大奶奶竟然死了,不能再像原来那般哄着他,抱着他笑,只是躺在那里,身子冷冰冰的,不管他哭得多么声嘶力竭,她都不再睁开眼睛。
    他的奶娘擦着泪说:“可怜哟,二少爷年纪小小的就死了娘,而且……”她叹了一口气,幽幽道:“照着大老爷的性子,很快就要娶新妇了。”
    骆相珲开始并不知道新妇是什么意思,奶娘细细一说,他便觉得十分恐慌,他娘是怎么对那骆相宜的,他可是见得清清楚楚,现在难道要来个这样对他的继母了?
    越想越心里难受,骆相珲哭声更大了。
    七月半才过去十来日,在这寂静的夜晚听到这样凄惨的哭声,走过骆大奶奶院子的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仿佛能见着里边的憧憧鬼影一般。
    相宜站在院子门口,出神的望着里边的白色祭幛,见着骆相珲跪在棺椁前边的小小身子,不由得忽然间也生了怜惜之心。母亲过世的时候,自己还小,还不知道什么叫生离死别,等着长大了,也慢慢的就接受了母亲的亡故。而骆相珲却不同,他在骆大奶奶膝下承欢这么多年,忽然间最亲的人撒手去了,外祖家忙着来收母亲的嫁妆,也没留个人来劝慰他几句,由不得骆相珲这般伤心。
    “二少爷,大小姐在门口站着,要不要将她接进来?”一个丫鬟瞥见了相宜带着连翘与方嫂站在那里,轻轻弯腰在骆相珲耳边道:“二少爷你也哭泪了,若是大小姐能来守灵一阵子,替你一替,便再好也不过了。”
    骆相珲沙哑着声音道:“她不会来守灵的。”
    “二少爷,你至少也去看看,大小姐在门口站了好一阵子了呢。”丫鬟搀扶着骆相珲爬了起来,走到了门口。骆相珲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望了望相宜,好半日才挤出了两个字来:“大姐。”
    相宜有些诧异,骆相珲怎么忽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竟然喊她“大姐”!以前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喊她“骆相宜”,今日怎么就转了性子?
    骆相珲有几分不好意思,擦着眼睛带着哭音道:“我原来以为是你害了我娘,才那样恨你,其实不是你……我……”他回头看了看那一片白色的灵堂,忽然间又伤心得嚎啕大哭了起来:“妹妹被人拐走了,母亲死了,外祖父外祖母也不管我了!”他的眼泪鼻涕直流,旁边丫鬟赶紧拿了帕子给他擦:“二少爷,二少爷,你嗓子都哑了赶紧歇歇!”
    相宜默然,骆相珲没有提起父亲骆大老爷,肯定心中恨他得紧。
    骆大老爷从衙门回来,就赶着冲到骆老夫人屋子里去找骆大奶奶那十几间陪嫁铺子的地契,他前脚刚进去,后脚高家的人就来了,几十个人冲了进来将他制住,动弹不得。
    高家的人倒也没乱来,先到骆大老爷身上搜出了十几张地契,然后押着骆大老爷回了院子,黄妈妈见老东家来人了,赶紧将收在她那里的嫁妆都拿了出来,对着嫁妆单子合计了一番,发现还少了二十来件首饰。
    骆大奶奶的首饰是放在内室,隔一日便要换一套戴着的,这次去内室开那梳妆匣,却只有零星几件在里头了。
    高家的管事一样样的对了过去,发现里边还有几件值钱的,自然问骆大老爷讨要,骆大老爷冷笑道:“她在我们骆家吃了这么多的饭,难道不去该算点伙食银子?”
    众人都张大了嘴巴望着骆大老爷,简直不敢相信他能说出这番话来,骆大奶奶带了这么多嫁妆过来,整个骆府都靠着那十几间铺子来过日子,他竟然还说骆大奶奶要清些伙食银子出来,这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高府的管事冷冷的笑了几声:“没想到姑爷竟然是这般不要脸的,也罢,我们高府不缺这二十来件首饰,就算替我们家三小姐交了这些年的饭米银子便是!我自会回去告知老夫人,相信老夫人知道以后定然会说,就算打发了叫花子好了!”
    骆大老爷被那管事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他狠狠的盯着他:“一个奴才,竟然到我骆府撒野,来人,还不快些打出去!”
    高家的人不甘示弱,抢着去后院拿棍子,黄妈妈也支使着高家的陪嫁拿扁担锄头跑出来:“大老爷,你也太不要脸了!我现儿就跟着他们回去,这骆府可是呆不下了!”
    骆相珲在旁边见着父亲被母亲府里的人压着,心中害怕,怯生生走到黄妈妈面前道:“我也要跟着回外祖父家去。”
    黄妈妈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二少爷,你暂且住在骆府,等我回去问了老夫人的主意再说。”
    骆大老爷等着高家的人走了,蹿了过来就掴了骆相珲几巴掌,掴得他眼前直冒金星,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骆大老爷唾沫横飞的骂了骆相珲几句:“你看着外祖父家银子多就想往上头凑?只可惜人家不要你!你姓骆,不姓高,想往高家凑,你是在咒我死了,是不是?”
    骆相珲被骆大老爷打得晕头转向,捧着脸只顾着哭,过了一阵子不见骆大老爷过来灵堂,喊个丫鬟去找,结果说是在陈姨娘那边歇下了。
    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骆大奶奶的棺椁前哭了好久,到了晚上更是害怕,忽然见着相宜过来,骆相珲就如溺水的人找到了浮木一般,先前对相宜有的那些怨恨瞬间便不翼而飞,他紧紧的拉住相宜的手道:“大姐,你陪我一阵子,就一阵子,好不好?”
    相宜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好,我就陪你一阵子。”
    骆相珲的脸色露出了笑容,朝相宜走了两步,怯怯的伸出手来:“大姐,我能牵你的手吗?就牵一次,一次。”
    相宜伸出手来,骆相珲猛的抓紧了她的手,眼泪汪汪的流了下来:“她们都说父亲会娶填房,到时候就没有人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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