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丫头,你年纪尚小,这么一大注银子放到身边也不安稳,不如由祖母帮你保管着,等你出阁的时候再交还给你。”骆老夫人的手握着檀木佛珠,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着这事情,华阳府里头吃了亏,无论如何要扳回来才是,林知府那句话启发了她:“你莫非是拿了银子去放印子钱了?”
    这九万两银子若是拿去放印子钱,一年少说能回来一两万,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至于那四间商铺,自己压着宜丫头要,她难道还敢不给自己?顶多也是暗地里发几句牢骚罢了——她究竟还想不想到骆府住下去?
    “多谢祖母费心,只不过相宜觉得林知府说得对,母亲的遗物既然已经归还给相宜,相宜便应当妥善保管,免得到时候有什么纰漏,那相宜便对不住母亲的一片心意了。”相宜直视骆老夫人的双眼,微微一笑:“还请祖母见谅。”
    余妈妈从骆老夫人身后走了出来,带着几个婆子朝方嫂走了过去,口中说得凶狠:“大小姐,老夫人是心疼你,才与你商量,你莫要不识好歹,现在你不想拿出来也不行,这么一大宗银子,放到你身上怎么可以?”
    相宜一惊,这几个婆子都是执行家法的,素年做惯了这活儿,有的是力气,自己肯定对付不过来,她心中着急,伸手拦住了余妈妈:“妈妈,现儿我祖母都没说话,哪里就轮到你来动手抢东西呢?我母亲的遗物这可是官府里头判下来的,我还有判词呢,你怎么能这般肆意妄为?”
    余妈妈只是冷笑,根本不将相宜放在眼里,走到相宜面前,抬起胳膊来就想将相宜拖到一旁去,她的手还没落下来,就见一个身影一晃,余妈妈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就觉得手腕忽然剧痛,低头一看,秦妈妈一只手捏着她的手腕,脸上挂着冷冷的笑。
    “你敢拦着我?”余妈妈忍着痛喊了起来:“你知不知道这骆府里边是老夫人最大?老夫人发的话,你还敢阻拦?”
    “我又没有卖身给骆家,我是林大人送了给骆大小姐,来帮她保管着那笔财物的,谁想觊觎都不行!”方嫂两只手轻轻一用力,就听“喀拉”一声,余妈妈的手腕顿时便脱了臼,耷拉在那里,不住的晃动着。
    第七十一章一招不行再一招
    余妈妈一声尖叫,似乎要将前堂的屋顶给掀去一般,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婆子,都不由得止住了脚步,心有余悸的望着秦妈妈,谁也不敢往前来半步。
    骆老夫人呆住了。
    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惊慌失色,赶紧将自己几个孩子拢到一边,眼睛从簪子的流苏下边望了过去,脸上全变了颜色。
    “这位嫂子,手脚放轻些!”骆老夫人稳了稳心神,这才颤着声音道:“我们骆家乃是积善人家,从来就没有打打杀杀这一套,这位妈妈,你进了骆家的门,就该守着骆家的规矩,不管你是谁派来的,也不能这样胡作非为!”
    秦妈妈站在一边,脸上全是笑:“骆老夫人说得对,积善人家便要有积善人家的样儿,看着您这贴身妈妈的样儿,似乎想要将我们家姑娘吃掉一般呢。”她将手中的寒铁盒子拍得砰砰的响,朝着骆老夫人点了点头:“这里边不仅仅装着房契银票,还有判词,骆老夫人,要不要我再念一遍?”
    骆老夫人瞧着秦妈妈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又想到她是由林知府派过来的,不由得还是有些忌讳,骨笃了嘴坐在那里,好半日没说话。秦妈妈见着她那样儿,知道骆老夫人心中还在盘算,抱着盒子走到了一张椅子面前,伸手摸了摸:“这黄花梨,有不少年份了罢?”
    “你问这个作甚?”骆老夫人的脸瞬间就红了,后悔没有尽早将这套黄花梨给换了,现在竟然让一个下人看了笑话。
    “我是在替老夫人着想,这般古旧的东西还留着,莫要坏了骆府的名声。”秦妈妈朝方嫂使了个眼色,方嫂走了过来,微微一笑,一只脚用力,便将那张座椅挑了起来。骆二奶奶隔得近,惊叫一声,将骆相群与骆相霖扯到一旁:“你要作甚?”
    “这位奶奶别慌神,我只是想替骆老夫人将这破椅子给清理了。”方嫂一只手抓住座椅把守,稍稍用力,那扶手便脱了榫,“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方嫂的手越动越快,才那么一眨眼的功夫,那张黄花梨的座椅已经被她单手拆了个七零八落。
    拆黄花梨座椅都这般不费劲,要是她想将一个人给拆了……前堂里的人顿时只觉全身发冷,眼睛都不敢到处张望。
    骆老夫人就如被浸泡在冰水里一般,这林知府派来的两个下人,哪里是来服侍宜丫头的,分明是来看护着她的,看这个嫂子的身手,自己将府里的几个护院全部喊拢来,只怕也打不过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扶着椅子的靠背,骆老夫人咳嗽了一声,缓缓道:“既然林知府派了你们两人来帮忙保管财物,那我也就放心了。”
    方嫂将那一堆花梨木往旁边踢了踢:“老夫人说得不错,确实如此,还请老夫人不用担心我们家姑娘这笔财物会有问题。”
    骆老夫人咬牙望着相宜与秦妈妈方嫂的背影,脸色铁青,余妈妈的手腕已经接了回去,她现在整个人都是懵懵懂懂的,站在那里没敢开腔说话。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母亲,霖儿他们受了惊吓,我带着他们回去。”
    “去罢。”骆老夫人有气没力的挥了挥手:“你们自去歇息。”
    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牵着儿女快步走了出去,站在前堂台阶上头,还能见着秦妈妈与方嫂护着相宜远去的背影,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咋舌道:“如何就来了两个罗刹?咱们以后可得小心着些。”
    骆三奶奶扭了扭身子,脸上惊慌神色挥之不去:“二嫂,相宜丫头现儿得了她母亲留下来的一注财产,现在走路都抬高头几分呢,你我以后还是多奉承着些她,看以后儿子娶妇女儿出阁的时候,她会不会念着兄弟姐妹间的情分,多送些随礼。”
    骆二奶奶的小眼睛转了转,连连点头:“弟妹说得不错,难怪大家都赞你聪明!现儿她有两个罗刹做靠山,还是华阳知府给派过来的,在这骆府里,竟是连老夫人都不用怕了。”
    两人商议了一回,掸了掸衣裳,拖儿带女的走出了主院:“去相宜那边瞧瞧。”
    “老夫人,老夫人。”余妈妈轻轻推了推骆老夫人,有些害怕,骆老夫人现在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儿,那张脸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长,看得余妈妈也是没了底:“老夫人,人都走了哪!”
    骆老夫人恍若从梦中惊醒,一把将佛珠掼在了桌子上边:“真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成天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这死丫头怎么就不声不响的变精明了?我都未曾防备到她还有这一手!”
    相宜在骆府的人眼中,一直是个不讨好的,不知进退不明身份,总是要与骆相钰骆相珲争长较短,也不知道讨好人,就连骆老夫人,她也不爱亲近。挨到了今年上头,忽然跟开了窍一般,紧紧的巴结上了骆老夫人,添置了新衣裳,还送了去杨氏族学念书。
    可万万没想到,半年里头,她步步设防,忽然发力,骆老夫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手里拿着的银子房契便悉数归了她。骆老夫人一想着那时候相宜来她屋子请安问好,眼神殷殷,请自己送她去念族学,心中的火气便压不下来,这人一走出去了,看的事儿多了,心里也就狡猾了,若不去念书,只怕还是个傻子,被自己玩弄与股掌之间。
    更可恨的是,她竟然用尽心机对付自己,分明是她跟钱沐阳串通来弄她娘的嫁妆,偏偏还要钱沐阳捎带将她也告了,好让自己不疑心是她做下的手脚,年纪小小,便有这般手段,简直让她猝不及防。
    “老夫人,现在该怎么办?那秦妈妈与方嫂,一瞧着便是个厉害的。”余妈妈皱着眉头道:“这笔财物想要拿回来,只怕没有那般容易。”
    骆老夫人指了下前堂里一堆黄花梨“先去将那堆烂木头让人给收拾了,摆到那里瞧着糟心。”
    那方嫂力气可真大,单手便将上好的黄花梨椅子给拆了——虽然那椅子有些年月了,可也不是一个女人能单手就给拆了的,还有几根长的,竟然被她轻轻一捏便折了,骆老夫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底有些凉意。
    余妈妈喊了两个婆子来前堂:“快些将这边打扫一番,乱七八糟的,看着都难受!”
    屋子的光线暗了些,夕阳已经沉沉的往西边去了,骆老夫人坐在那里,暗金色的余晖让她的脸孔显得更加黯淡了,她将檀木佛珠拖了过来,捻了一圈,忽然睁开了眼睛:“你去请了张稳婆没有?”
    余妈妈闻言一愣:“大奶奶还要一个月生产呢,这时候去请,也早了些罢。”
    骆老夫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不早了,我瞧着老大媳妇那肚子已经沉下去了,只怕是会要提早出来的,你赶紧去将张稳婆请过来,让她在咱们府里住着,子嗣是大,咱们骆府不在乎多花几两银子。”
    余妈妈瞧着骆老夫人那眼神,心中忽然有所领悟,她笑着弯下腰去:“老奴明日便去请张稳婆过来。”
    张稳婆是广陵府里有名的接生婆,请她接生很少见着难产而亡的,一年里头也不过一例两例。都说生孩子等于一脚踏进鬼门关,不少妇人在生了孩子以后就没睁开过眼睛,大周每年因着生孩子死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故此,张稳婆虽然并不是个个都保着能安安全全活下来,可还算是手艺好的,在广陵府里出了名儿,不少富户的少奶奶生孩子,都抢着要张稳婆去接生。
    活好,挣得多,张稳婆家的日子也好过,在广陵城里起了一幢大宅子,还蓄了几个小丫头子帮她干活。她自己原本有两个儿子,可现在都不在了,儿媳也都改了嫁,只扔了两个孙子在张家没带走。
    余妈妈走到张稳婆家,门口一个小丫头子正在择菜,见着她过来,赶紧站起身来前去报信:“骆府的管事妈妈来了。”
    张稳婆一颗心颤了颤,帘幕站起身来迎了出去:“余妈妈,好久未见。”
    “也不过就是两年的事儿。”余妈妈笑了笑:“你两年前才给我们家三奶奶结果生哪,怎么就说好久未见了?”
    骆府几个少奶奶,全是由张稳婆接的生,除了前头骆大奶奶死在难产上头,后边几次都安然无恙。张稳婆看了余妈妈一眼:“难道贵府大奶奶就要生了?上回我去看过,还早。”
    “老夫人交代要早些备着,还请张稳婆收拾了东西跟我去骆府住着罢。”余妈妈笑嘻嘻的点了点头:“我们可是老早就说好了的,你可不能反悔。”
    张稳婆的眼珠子转了转,笑得很是勉强:“好罢,老婆子这就去收拾东西。”
    她转身走到了屋子里边,开始捡起自己要穿戴的东西,偷偷瞄了外边屋子里的余妈妈一眼,一颗心忽然便不踏实起来。一只手摸着茧绸中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世上,都讲因果报应,有时候未必能过得了那个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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