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监哭丧着脸,身边都是破碎的瓷片,“……是臣没有细查,找来的那些人都是些乌合之众……”
    等到张大人的火气完全的发泄出去,骏马监方欠着身子,赔笑道:“臣今日有个意外的发现,真是巧了,原来林县令的姨丈在此服劳役。”
    “什么?”张太仆直起了身子,“此言可当真?”
    骏马监一脸得意,“当真,今日马场的人都知道大人和本地的县令来视察,有人感慨说,他是林县令的姨丈,被人嘲笑了一番,却不料被臣听见,臣立即叫人去查了查,原来,此人并未说谎,他姓柳,是本郡出了名的富户,被尹大人丢到这里服劳役的,本该早就回去了,只是尹大人病重,都没顾得上这茬。”
    张太仆大喜,抚掌笑道:“哈哈,天助我也,我就说来此必有所得,果不其然。明日带来让我瞧瞧。”
    “喏,”见张太仆如此高兴,骏马监在心里为自己的机警得意了一番。
    因了这个意外之喜,张太仆又在平陵县多呆了一日。
    知道了这个消息,县衙里的三个人又坐不住了。
    苗公问:“他们不会是又在想什么幺蛾子了吧?”
    李功曹道:“尚万年打听出来,那帮百姓都住在牧苑附近,是被骏马监的人教唆,说是有大官从此路过,告状的人都有十个钱的奖励,若是告倒了县里的县吏,奖一千个钱。”
    林天把玩着手中的荷包,叹道:“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就算知道这一日他们在捣鼓什么鬼,又能如何?”
    李功曹点点头道:“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林县令不必担心,我已经放下话去,让众人都注意着牧苑的动静。”
    林天点点头,温声道:“辛苦了,李功曹先去歇息吧,明日清晨还要送太仆。”
    苗公不动,等李功曹走后,苗公凑过来神秘地问:“你可别瞒我,要瞒也瞒不住,可是有什么主意了?”
    “是啊,瞒不过你,还要你去做呢,尚万年说牧苑这边经常有人偷偷地卖小马犊子,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骏马监手脚肯定也不干净……你去查查,不定有什么新发现呢,”林天那狭长的眼睛闪过一道光芒。
    苗公挤了挤眼睛,道:“臣一定给您老办好这差事。”
    林天被逗笑了,站起身来,轻轻踢了苗公一脚,道:“去睡了,夜已深。”
    伸着懒腰,自己就先往县衙后院去了。
    苗公瞧着林天清瘦的背影,轻声道:“心真宽呢,这都能睡得着。”
    第二日清晨,踏着露水,张太仆一行启程赶往下一个牧苑,林天带着平陵县的众人夹道送行,双方都笑的很开怀。
    张太仆的心情是极好的,大哥张千秋在西羌首战告捷,将归义羌侯杨玉打的大败,递了降表。
    此番疏通了西域和大汉的要道,皇上大喜,命大哥速速班师回朝,回家侍奉父亲。
    虽然赵充国照旧呱噪,说些日后必有大败的不祥之言,但众臣子对付他都有了心得,装聋作哑早已习惯,也没有人去追究些什么。
    大哥一战成名,树立起了在军中的威望,最妙的是,西羌人虽被击溃,但依旧有散兵游勇在西域诸道上为患,大哥并未乘胜追击。
    按照大哥的说法,就是要让西域和大汉之间的通道似通非通,这样才能给西域的屯兵找点事情做,赵兴忙着和西域都护府打交道都来不及,一介书生,手中有着冯世奉留下的几千骑兵又有何用,难道还能亲自上马打仗吗?
    道路通了但不平,商人不敢来往,那个互市开通了和没开通又有什么区别?赵兴走之前让皇上对于互市的期望那么高,日后什么成效都没有,嘿嘿……
    如今,又找到了扳倒林天的法子,张延寿觉得在路上奔波这一趟也值了。
    大哥走之前,曾经交代过他和三弟,说若是此番兵败,只怕张家今后只有富没有贵了,不要忘记多和皇帝、淮阳王亲近,淮阳王日后去了封地,张家可依附淮阳王,保住二世荣华。
    他和三弟都觉得大哥过虑了,还没有打仗,就先说些这样的话。
    如今大哥大胜,张家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了,只怕看在大哥面上,女儿张充依的位份也可以再往上提一提。
    张延寿前脚刚走,他麾下的骏马监半夜就被苗公堵了被窝。
    牧苑的位置比较偏僻,骏马监虽然有妻子和姬妾,但家花不香野花香是男人的通病,骏马监在此经营的时间长了,就有了两个相好,一个是寡妇,一个夫君病重,眼看着也快成了寡妇。
    三人来往密切,两个相好也知道彼此的存在,却并不争风吃醋,相处得很愉快,有时还会坐在一起吃酒戏耍。
    骏马监自觉事情做的隐秘,享了齐人之福,还没有什么困扰,却忘了有句话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世上只要做了的事,总有些痕迹会露出来。
    刚何况尚万年、李功曹、苗公这三人凑在一起,在平陵县堪比天神,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们。
    骏马监服侍张太仆劳心劳力,虽然临走的时候得了上官的夸奖,可这几日真是波澜起伏,身心俱疲,张太仆走了,骏马监自然要倒温柔乡里解解乏,今晚还玩的是双飞。
    看见苗公的那张脸,骏马监立即就软了,趴在床上,再也没有那份骁勇。
    苗公笑着问:“不知大人是想公了还是私了呢?”
    大汉的官吏和民妇通奸,依律要处以宫刑,若是私了,苗公可以召集一帮村民将其活活杖毙。
    骏马监哀告道:“大家都是同县做官,总有几分香火情,苗县尉划出条道来,我照着走就是。”
    写完供状之后,骏马监只能哀叹一声,一山更比一山高,张太仆啊,不是下官不忠心,只是我们都将林县令错看了。
    林天看完,笑着道:“果然好奸计。”
    苗公心有余悸,“确实好奸计,幸好被咱们识破了,只是如今,又该怎么办呢?”
    林天亲手给苗公递了一碗肉羹,道:“你也辛苦了,先歇息歇息吧,这不还没开始了吗?我也得先见见我那表妹再做数啊。”
    此表妹不是娇娥而是柳蓉。
    ☆、第158章 羊车
    张太仆回到长安城的时候,发现近来长安城流行起来了一种时尚,贵族小娘子们都爱上了乘坐羊车。
    卖这羊车的是林家,生意火爆。
    起因是长公主有一辆八只小羊拉得羊车,还有一只黑色的大犬开道,到宫中觐见过皇后娘娘的贵妇和小娘子们,都喜欢上了这辆车。
    朱红色的车轮,玄色的车身,雕制精美,有着长长的车檐,上面挂着珠帘,脖子上系着红色缨络的小羊慢慢悠悠地走着,珠帘也随之轻轻地撞击,发出动听的声音。
    更美妙的是,这车是香木做的,小羊轻快地跑着,透着珠帘,影影约约地看着车内的长公主,鼻端香风阵阵,令人顿觉华美无匹,且又有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娇憨,甚是动人。
    闺中的小娘子都想要一辆长公主那样的车,身份不够,那么便不要朱轮,也不要那么多的羊,也不要香木制就,只要有这么一辆珠帘羊车就足矣。
    据说这车是赵家的小郎君赵广想出来的,长公主喜爱的紧,就连这拉车的羊也是专门训导过的。
    林家卖的这车是独一号的,每个来买车的,顺便还要买几只训导好的羊回去,钱来的太快,林立日日笑的嘴巴都合不拢,赵广还真的应该叫做福娃。
    赵彭祖看到林立分给他的金子,嘴巴张得老大,知道跟着林家兄弟有肉吃,但没想到这肉这么肥美。
    妻子嫁妆丰厚,让赵彭祖更加期望手中有钱,能快快活活地养媳妇。
    “立哥,这么赚,咱们再买座山吧,”赵彭祖忍住了想将这些钱都拿走的想法。
    林立笑嘻嘻地道:“赵大哥若是有这个想法甚好啊,我哥哥正在发愁怎么给平陵县的百姓找事做呢,我和娇娥有个计划……”
    一听娇娥和林天的名字,赵彭祖立即道:“那就不用多说了,算我一份。”
    林立笑着答应了,娇娥和他二人绞尽脑汁想出了个法子,能帮着林天解困,赵彭祖这么相信他们,让林立觉得很受用。
    王奉光看着羊车的收益也有些眼红,想参一股进来和林家合伙做生意。
    娇娥知道了,大笑道:“就让王国丈参一股吧,若没有他,广哥怎么送得起长公主香车,只怕王国丈一夏天赢得钱都贴给长公主了。”
    王国丈喜欢赌是众人皆知,他去年夏日就养了一只青蛙,不知道从那里找到的,反正王国丈慧眼识青蛙,这只被唤作绿宝贝的青蛙特别能跳,跳的很高很远,王国丈拿着它和旁人打赌,没有一次不赢的。
    玩蝈蝈、玩斗鸡、玩赛马、玩斗犬的人很多,但是玩跳蛙的却只有王国丈一家。
    广哥也找了很多只青蛙来比试,没有赢过,广哥、刘奭和刘钦的压岁钱都进了王国丈的腰包里。
    娇娥知道了,给弟弟出了个主意。
    今年夏天,广哥大大咧咧地找到王国丈,要求再赌,赌注是能做一辆小车的香木木料,他要送给长公主一辆羊车,羊有了,但是没有车,输了他就将羊赔给王国丈。
    这是一个极其不平等的赌约,王国丈会答应是看在长公主和太子的面上,反正广哥又不会赢。
    没料到广哥赢了,赌的时候,王国丈新养的青蛙怎么都不跳,懒洋洋地翻着白眼想睡觉,长公主乐不可支,拉着刘询也来作证,王国丈只好忍痛答应给广哥香木,好让他做成香车转赠长公主。
    事后王国丈才发现,自家青蛙的嘴里含了块黄铜。
    “小滑头,竟然作弊,”王奉光又好气、又好笑、又肉疼,但为了让王皇后和长公主之间能关系融洽,这个亏他也认了。
    没想到这辆别致的香车,让长公主大大出了风头,眼下不仅是宫里的公主和夫人们都想有一辆,就连那些世家大族们家里的小娘子都想有一辆羊车。
    接下来爱跟着贵人们学的官家小娘子,富商家的小娘子也都以能得到一辆羊车为荣。
    看着赚的盆满钵满的林家,王奉光觉得这生意也应当给自己分一份才说的过去。
    林立答应了王奉光,同时又提了提,想在平陵县做笔生意,能赚笔大的,还能帮助那里的穷人安居乐业。
    王奉光一听觉得有意思,立即决定参一股平陵县的生意,赚钱是一回事,又赚钱又能在皇上面前有好印象是另一回事,就如同那辆香车,那个赌他一定要打,这笔生意他也一定要做。
    林立又拉扯了些人进来,再加上前期挣得钱,数量不小,完全可以做点大事了。
    娇娥和林立商议,若是还像以往那般,山上种漆树,养羊养鱼,对于林天的帮助并不大,平陵县的穷人太多,没地可去,才会躲进山里,不如在山上多种些桑树,教会他们养蚕,纺纱织布和绣花,互市要是做起来了,绫罗绸缎只怕供不应求。
    山中自然还是可以养羊和养鱼,可以多雇些壮年劳力来看守,而老弱妇女养蚕、纺纱、织布,林立专门收购,再通过林家绣纺转售出去。
    林立觉得这个法子实在是太好了,林家以后不仅做绣纺,还要做绸缎庄了。
    就连不懂的做生意的赵义和王氏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林天收到弟弟的信后,开心的在地上翻了两个筋斗,只要他的娇娥出得主意,就没有不好的。
    张延寿并不知道赵家和林家的打算,但因为对林家大赚特赚不满,上了道奏疏,说现在西域在打仗,长安城的众人却不知道勤俭,过于奢华,像驾羊车这样玩物丧志行为不应当提倡。
    古人在衣服、车马方面,严格规定了尊卑贵贱的区别;如今却上下不分,混乱一团,人人各随自己的喜好制作,所以贪图财物,追求利禄,甚至连死都不怕。周朝之所以能不用刑罚而使天下大治,是因为他们都将邪恶禁绝在发生之前。所以古代的工匠不雕刻细致的装饰,商贾不贩卖奢侈物品。
    如今的商人为了挣钱,无所不用其极,连羊车这样的玩意都想出来了。
    刘询看了不置可否,戴长乐却忍不住了,讽刺道:“张太仆家里若是能少添几个乐妓,我会更相信他说的话,小娘子要辆香车也不过是图个好看,他却是贪恋女色,让人家骨肉分离呢。”
    忍耐地看了戴长乐一眼,刘询将张延寿的奏章丢进了已阅卷档内。
    戴长乐这一刀插得极为隐晦,刘询的生母王翁须便是因为家贫,被卖入太子府做乐妓,史皇孙宠幸之后方有的刘询。
    王家家贫,但并不卖女儿,王翁须不过是寄养,但最后却被强卖,王母寻找了多年都没有找到,最后刘询寻找到了外家亲戚,王母才知道女儿早已离开了人世。
    张延寿这一拳打了出去,并没有什么效果,他正在想着是不是多召集几个儒生一同上折子呢,西羌那边传来了新的消息。
    张千秋还未来得及班师回朝,西羌的各部落首领就在匈奴人的支撑下,又重新聚合在一起,向大汉宣战。
    一场大战即将展开,张千秋立即上奏朝廷报急,仅凭他手中现有的人马并不足以应对西羌和匈奴人联合的军队,就连粮草的供应都是个问题,原先带去的粮草都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急需要补充。
    赵充国立即上奏朝廷,说这次只有老臣出马。才能解西域之危局了。
    西域的形势急转直下,刘询大惊,他不得不承认,赵充国的确准确地预料到了一切,但是派赵充国出战合适吗?
    魏相和丙吉讨论了许久,都拿不出来个意见,正因为赵充国每一次都准确预料到了形势的发展,西羌战事有变,他们都觉得赵充国应当发挥作用,但是赵充国又实在是太老了,若是出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大战很难获胜。
    赵充国立即披挂上全套的盔甲,带着征战时常用的武器,在未央宫门外演示了一番体力,力求带兵出征。
    魏相和丙吉都犹豫了,这时冯世奉站了出来,上奏朝廷,认为赵老将军年事虽高,但依旧能够出战,而且出战西羌和匈奴不只有一路大军,可按照匈奴和西羌位置的不同,发出五路大军,由赵充国统一指挥,并安排副将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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