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义的脸又红了一重,扇扇子的幅度大了些,这天可真热。
    “若是他出使西域没有回来,这笔账可就真的说不清了,严家的子孙还把我们当仇人,却不晓得我们还是债主和苦主。”
    娇娥看看父亲,又看看阿母,粉红的唇瓣嘟了起来,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就等着父母拿主意。
    赵义心中一动,抬眼看了看女儿,道:“娇娥这话也有道理,只是如今阿父受伤在家中,怎么前去讨要。”
    必要的时候,阿父也可以被抬着上门要债啊,娇娥心中暗道。
    看阿父和阿母都望着自己,娇娥拖了片刻,清了清嗓子,“阿父,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谁来告诉您的,那人必然喜欢管这个闲事,不如您请他来家,拜托他帮忙结了此事,他自然会想办法的。”
    这事是原先紧跟着严延年的耿少史带来的消息,严延年离开丞相府,赵义升任丞相征事,丞相史的位置便空来两个,众人都在想着怎么上升一步。
    耿少史以前站错了队伍,眼下急于将功赎罪,便将严家的事都打听来卖好。
    赵义抚掌笑道:“妙啊。”
    “女儿想到的法子,自然是妙,你这个做阿父的,别动不动就训斥孩子,孩子大了,也要点脸面。”,林氏面上一喜,趁机教夫。
    娇娥十根手指交缠在一起,低眉顺眼道:“阿父,您好好养伤,女儿以后出门一定将婆子、侍女、僮奴全都带上,还戴着那纱帽,再不惹是非回来。”
    “嗯。”,赵义的脸色平和了许多,“小娘子要贞静,阿父也是担心你,以后要小心为上,千万不要出纰漏,名声要紧,这次幸好是天哥在,要不你被掳了这事就被传遍了。”
    “是。”,娇娥知道这事算是翻了过去,接着又道:“阿父,阿母,女儿已经将长公主要的那副雨中荷图绣了出来,按照约定,要放到舅舅那里,女儿想亲自去一趟绣纺。”
    “什么?又要去绣纺。少去东三市,那里什么人没有?”,赵义激烈反对。
    “娇娥,要不派人送去吧。”,林氏有些迟疑。
    “阿父,阿母,这绣图要亲手交到舅舅手中啊,还有些话要给舅舅讲清楚,我怕出纰漏,这可是答应长公主的事情。”,娇娥坚持着,把长公主搬了出来,今日若是不能出门,以后就更难了。
    “要不,阿母陪你一道去。”,林氏妥协了。
    “胡闹……哼……。”,赵义将头一拧,有些气恼,都说了少去东三市,林氏难道没有听到吗。哼。
    “大人,您在家里安心歇着,我和女儿一起去看看林氏绣纺的生意。”,林氏也不理他,拉着女儿便去换衣。
    “将纱帽戴上。”,赵义嘱咐着。
    “嗯。”
    “再把阿里、夏婆子都带上,身边再多带些僮奴和苍头。”
    “嗯。”
    赵义舔了舔唇,还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了,猛地摇了摇方扇,扇起几绺发丝。
    “赵成,赵成……”,赵义叫道:“去派人请耿大人下府之后来家一叙。”
    顿了顿,又道:“还有桑大人。”
    管不了林氏母女,还管不了下属吗。
    林氏带着娇娥到了东三市,一路上也在不停地抱怨赵义,太顾念面子,不是个决断的,又极易冲动,耳根子软,一向自视甚高的赵义原来竟没有什么优点。
    娇娥只笑不语,阿母以前只知道和阿父对着干,要是阿父对阿母好些,阿母便先软了,将阿父又视若神明。如今阿母看阿父看的清楚,腰杆也硬了许多,但阿父只能阿母来抱怨,别人多说半句,想来阿母也不乐意。
    林晖见了娇娥,又是一通安抚,又骂林立是个傻的,竟然没有看好娇娥,白白受了惊吓,好好的小娘子瘦了一圈。
    娇娥脸有些红,她要挟着二表哥,又连累他被舅舅打了一通,现在又为此被骂,她偷偷地睃了林立一眼。
    林立皱起鼻子,不看娇娥,表示再也不想搭理这个惹祸精。
    “舅舅,是娇娥不好,娇娥不该任性。”
    “都是林立不好,都这么大的人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不该做,都没有个准星骨。以后林天出去做官,家里的绣纺要是交给林立,我还真不放心,哎……。”
    林立在一旁黑着脸,我还是不是阿父的亲生儿子了,是捡来的吧。
    娇娥见林立这般,内心惭愧,有些坐不住。她匆匆将事情给舅舅交代一遍,便喊着累,要回去。
    林晖正准备和林氏好好说说绣纺的事情,廷尉府的于夫人又派人来问过一次林氏,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
    见状,瞪了林立一眼,道:“也好,娇娥病才好,这里气味也不好闻,好透了再来吧。”
    又有客人来问绣样,林晖安排着:“林立,你代我送送姑姑和娇娥。”
    林立噘着嘴,林晖给了一脚,道:“你这小子,脸黑的像个门神,娇娥见了心里能舒服吗,害的我们大人都没法说正事,下去好好缓和关系,她毕竟是你表妹,你一点肚量都没有。”
    娇娥在楼下笑盈盈地喊:“二表哥。”
    听了父亲的话,林立回过味来,应了一声,便跑下去了。
    “二表哥,你大人大量,别怪我了好不好。”,娇娥低声道歉。
    “其实我也有不对,不该带你去,你不知道轻重,我还不知道吗。你就是个惹祸精,从小就是。”,林立挠了挠脑袋,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林氏还留在屋内,假作问绣娘点事,给两个小孩子缓和的机会。
    娇娥哼了一声,又软声道:“大表哥从来不说我是惹祸精,二表哥,你不要生我的气了,以后你经营绣纺,我会给你画好多好看的绣样。”
    林立没好气地白了娇娥一眼,“你少给我灌*汤,以为我是哥哥呢。我还不一定经营绣纺呢,有本钱做什么不好。东市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商贾,有人卖臭鱼,有人卖豆豉,卖什么的没有,赚钱的很。”
    “让一让,站这里做什么。”,过来两个背着长木条的男人,搡开林立。
    娇娥连忙躲到一边,她听了两人说话的声音,有些惊疑。
    这声音很耳熟。
    那日在地窖中,她烧的迷迷糊糊之间,听到有人说要将她献给什么苗公,便是这个声音了。
    ☆、第63章 忍耐
    娇娥不由得颤抖起来,好在带着纱帽,能够掩下内心的惊涛巨浪。她伸出手去,拉过正要发怒的林立道:“二表哥,我们的确不该站在道上说话,你站过来。”
    林立有些生气,当着表妹的面被这两个大汉推搡,很没有面子,但娇娥柔声安慰,他也忍了下来。
    做生意之人就讲究个和气生财,林立能忍便是好事,娇娥悄悄对着林立道:“二表哥,那个吆喝我们的人,若是我没有听错,那日的事也有份。只恨我当时烧的晕晕乎乎,没有看见人,只听到他说要将我献给苗公。这几日光顾着养病,大表哥又说这案子已经有了眉目,我便忘了此事。”
    “此话当真?”,林立转过脸来问。
    “二表哥,小时候我们玩辩音的游戏,你什么时候赢过我的?”,娇娥反问,又拉着林天的袖子道:“二表哥,莫盯着人看,惊动了反而不好。”
    林立沉吟道:“这两人背着长木条在此地作什么?若你说的是真的,必然不会做什么好事。”
    假作不经意地朝望了望,林立见那两人直直朝东三市中心走去,拍了下脑门笑道:“原来是帮着重修东三市的市官署,重修市官署一事,绣纺还捐了钱的,把这事都忘了。找刘二便能问出这帮人的来历了。”
    “只是他们借着这个幌子来东三市来做什么?人的声音多有相似之处,你怎么凭他出个声就能知道是谁?莫不是搞错了?”
    娇娥转了转眼珠,道:“二表哥,你不觉着古怪吗?我们这里可是街尾,他们怎么会从这里转过来了,我们在这里站了一刻的功夫,也只见他们两人背着木头路过,重修这件事难道这两根木头就够了?”
    “这两个孩子又好上了,你瞧他们说的多热闹,还是小孩子脾气。”,林晖招呼完客人,笑着对林氏道。
    林氏转过脸来,瞧着林立不像之前那般黑着脸,和娇娥说的热闹,也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许久没有自自然然绽放出笑容的林氏,林晖的脸变得柔和,看样子妹子近日过得还不错,便将近日困扰之事和盘托出。
    “廷尉夫人已经来了绣纺找我几次?哥哥,这般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林氏有些着恼,像个小女孩子般跺了跺脚。
    林晖伸出手去,想摸摸林氏的发顶,却又放到唇边,咳了两声道:“瞧你,还是这么一点就着的性子。我只是拿不准着廷尉夫人有何用意,开始是因为忙着准备赏绣会,后来赵家又有官司,再接着又是娇娥……我也想不明白妹子该以什么身份去廷尉夫人那里,妹子好歹是官夫人,又不是绣娘子……”
    林氏接受了洛嬷嬷的指点,已经变了许多,笑着道:“哥哥,我便去做寻常拜会即可,看看他们要做什么。若是绣样之事,我便转到绣纺来做。廷尉夫人,得罪不得。”
    桑夫人和耿夫人一群人,现在不是经常来赵家献殷勤吗。虽然赵义是在丞相府里做属官,和廷尉府基本上没有什么来往,但廷尉是二千石的高官,自己也去于夫人那里拜会献献殷勤罢,一回事。
    见妹妹如此,林晖又觉得欣喜,嫁给赵义也算是苦尽甘来,聪慧的妹子愈发像个官夫人,付出也是值得的。
    “娇娥,我们去采买些汤水和果子回去吧,大人在家只怕是要招待耿少史和桑少史。”
    “喏。”
    娇娥对着林立悄声道:“你将这事带给大表哥,大表哥若是有空,来我家说说那个案子什么情况呀。”
    林立皱着眉头道:“惹祸精,知道了。”
    “哼。”,娇娥有些理亏,又有些生气,转身走了。
    “怎么叫你表妹惹祸精?”,林晖给了林立一指头,骂道:“你表妹心里虚着呢,都开始怕你了,你还说。”
    “阿母也这样说。”
    林晖有些不悦,忍了忍没有说什么,王氏一向对林氏母女不满,他也知道症结何在,却无法解开。
    这么多年了,就这样吧。
    娇娥和阿母回到家中,赵义见两人带回来些蔬果鲜花,心中郁气有些疏解,知道林氏替他长脸,给客人加菜。
    耿大人和桑大人见赵义伤着腿,也没有怎么喝酒,早早便散了。
    晚上,赵义几次三番对着林氏欲言又止,待到林氏要上楼去寝居歇息,他假作腿痛,哄着林氏来瞧。
    借机拉着林氏的手道:“我这次一定让人将债讨回来。”
    林氏叹了口气,低下头去,过了片刻,方抬起头来笑道:“这都过了多久啦,大人还在为严延年烦心吗?”
    赵义明白林氏的意思,看着灯光下林氏淡淡的笑颜,他耳根有些红。全心全意对待严延年,却被算计的彻底,他嘴上不说,内心却是痛苦不堪。
    他觉得这是个疤,拉出来很丢人,是他赵义识人不清、引狼入室、被丁姬那个贱人哄的疏远林氏。
    今日女儿的话,让他意识到不能这般逃避下去。他赵义才是债主和苦主,被算计的人是他赵义,他应该愤怒,也有权要求对方承受他的怒火。他是该痛苦,但不是为严延年,而是为林氏。
    他赵义一直都是个糊涂人。
    “娇娇,这几年是我对不住你,可我连对不住都不敢说,怕说开了你就甩开我不顾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幸好我们有三个孩子,为了孩子,你也得顾着我,敷衍着我。”
    林氏是个女人,女人便有女人的弱点,她全心全意地对待赵义过,为他生下三个孩子。即便是对赵义越来越云淡风轻,可即使无爱却还有情,没有女人愿意夫君是懦夫,在面对困难和危险的时候畏惧逃避。
    以前赵义是她的神,现在赵义走下了神坛,没有了那层神光蔽体,被她看的清楚。但赵义依旧是赵家家主,三个孩子的父亲。
    林氏叹了口道:“赵义,你就不能不耍性子,好好想想怎么弥补这些年亏欠我和孩子们的。好好想想怎么替我、替你把债讨回来吗?”
    顿了顿,又道:“这才是夫君该做的事。”
    赵义脸红涨着道:“我已经安排了耿大人和桑大人去了,他们都图着丞相史的位置,自然不会马虎。是我小瞧了严延年,谁料到他这么快的功夫又翻了身。”
    “嗯。”,林氏从鼻腔里勉勉强强挤出来了一声。
    这是走着看的意思,赵义心下一喜,拉着林氏的手晃了晃,道:“你就瞧好吧。”
    耿大人和桑大人几经打听,找到了严延年在城东的住宅。
    严延年见了二人,愣了片刻,便笑道:“两位多日未见,是来给严某送行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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