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颐思考一会儿,才淡然说:“恨不恨的又能怎样,以后还不定能不能再见。”
    “姐你要去哪儿?”宝琴立刻问。
    宝颐视线转向两个儿子,略思索,唇里吐出两个字‘东南’。
    宝琴同样看向那两个孩子,加问一句:“是孟聿衡要求你陪他去的,带不带小外甥?”
    宝颐摇头,淡淡说是我自己想去。
    宝琴不解,抓抓头发,问:“东南兵荒马乱的,那的人逃都来不及,怎的你还要往那去?”
    宝颐微偏头,看着孩子们,轻声说:“自那天高月被抬走,我想了很多。若单是我自己的话,我可以由着自己心性不去在乎孟家败落与否。但事与愿违,我有了他俩儿,我不能不为他俩儿的以后着想,我的儿子不能像我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还无处去诉委屈,所以孟氏不能败落。如若败落之势不能避免,那我就得寻个海外小岛,然后带儿子们去当野人去。”
    宝琴愕然,她姐竟是要去当野人!这坐她面前的真的是从前在家穿针引线绣花的林宝颐吗?!宝琴头晕,她需要想想,她需要去外头空旷地方清清脑子。
    宝琴出去了,宝颐面上露出倦怠之色,看看已睡着的两个儿子,示意奶娘抱他们回去睡后留下大秦嬷嬷,勉强思量一下,开口说胭脂水粉用没了,陪我出去买些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高家的反击
    大秦嬷嬷点头,宝颐从没用过市面卖的胭脂水粉,现却扯那理由出来,一听就知道这是宝颐憋闷久了,想趁少爷参加葬礼三四个时辰内不可能回家的空档出去转转呢。转转就转转吧,这都临近年下了,又该添置新年的衣裳头面,领宝颐出去转一遭看她有没有可心的布帛珠钗,她直接记下上报给少爷,这年节前需要她操心的事便又少一桩,两全其美不是。
    躬身退出后,大秦嬷嬷招来婆子去备车轿。等车轿的过程中,大秦嬷嬷是连打呵欠,眼皮沉重不愿睁开。这刚起床还没过两个时辰就困意连连,看来是真老了,不中用了,大秦嬷嬷感叹。只是再不中用也不能现在告老,主子还要她掌事,还要她陪着出去逛,怎么着也得打起精神来是。
    嘈杂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大秦嬷嬷由椅中起身,她该去请宝颐上车轿了。只是刚走出两步,门便被撞开,婆子跌跌撞撞进来,一脸的恐慌,一边费力喘气一边努力挤出话来:“外院出事了,不知从哪儿冲进来的一群莽汉,举着棍子见人就打,嚷嚷着要找宝颐姑娘讨公道!”
    “一群莽汉,怎么进来的?”大秦嬷嬷惊疑,加问一句:“咱们外院的护卫小厮就干看着他们进来打人?!”问完不待婆子回答,直接吩咐:“赶紧去召集婆子丫头来护卫姑娘、小少爷安全。”看婆子跌撞着出去,大秦嬷嬷加快脚步向外走,现在追究什么都晚了,赶紧告知宝颐带了小少爷立刻从角门离了梅林小筑才是。
    大秦嬷嬷小跑着向主院去,刚到门口便撞上抱着孩子正往外走的林宝琴,紧随其后的宝颐怀里也抱着一个。她正要开口,宝颐走到她身边递出孩子,紧迫开口:“带他们从角门走,别惊动旁人,快!”
    大秦嬷嬷看看宝颐,抱了孩子咬牙转身便去追林宝琴。宝颐怕是从林宝琴那儿知道莽汉闯外院的事了,这当口却不走,怕是为了保两个小少爷安全,早存下了死志。
    高老大被三弟气的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他很不明白三弟这是要干嘛?!想毁了林宝颐,那就做得周密稳妥些,务求一举成功才是。可他的三弟干得叫什么事,蒙汗药都下到梅林小筑的食水井里去了,结果派去的五个大汉被小厮护卫打死俩儿、被林宝颐用火綂打死俩儿,最后一个见势不妙跑了。
    事儿办到这份上显见是失败了,三弟就该聪明点儿,赶紧出面打死跑掉的那个来证明自己清白啊!可他不仅眼睁睁看着那个大汉跑掉,还明光正大的跑去林宝颐面前拿她的儿子作要挟,把林宝颐骗去城郊老宅?把林宝颐弄去干嘛,干嘛?就算是她的儿子们在自家人手上,逼死她又能怎样?那大汉跑掉了,自家欺杀林宝颐的事就瞒不住,这是彻底和孟氏撕破脸为敌。孟氏再不济,也能让自家家破人亡!
    把林宝颐弄来了,还不是得风风光光送人家走。高老大郁闷至极,对三弟再摆不出好脸,冷冷丢下句‘好好给人家赔个不是,送人家走’后拂袖走人。
    高老三听到哥哥的话,是目龇欲裂。他把林宝颐骗来,是想着一碗断肠药直接送她去那地府阴曹。不过是一个村姑,百八十两银子的事,自家哥哥不帮他,他自己做!招手叫来信得过的管事,把药杀林宝颐的事吩咐下去。
    高老太太丧礼当天,新科状元兼抗倭粮草押运官孟聿衡是众人关注的人儿。众人看过皆叹,这新科状元郎还真是如传说中那般面如冠玉、体如青松啊,自家庙堂上高高端坐的圣上也真是如传说中的那般爱美成痴,明知这孟聿衡的状元是掺了假、注了水的,还是给人家抗倭粮草押运官这么重要的差事!真是恨啊、真是怨,老娘怎的没把他(们)生的如孟聿衡这般俊美呢?犯了错不被追究不说,还有好差事等着,这孟聿衡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啊,孟氏祖坟的青烟又是冒得多浓盛呢?!
    叹息过,埋怨过,众人又是该干嘛干嘛去了。只是自高老太太葬礼后,招远城一下子热闹起来。葬礼后第二日上午高老三家嫡女高月被送去太后母家的事便在招远城传开,到得下午高家老宅再次挂起白皤。还没等众人知悉高家又是谁去了,第三日清晨再看白皤已被撤去,小道消息说是高老三嫡女高月已然下葬。然后未到正午,便有高家老仆去府衙揭发自家老爷参与了年前的秋闱泄题这个大事件,到得下午高家三位老爷并两位小爷全被锁拿入狱!另有小道消息说查抄的高氏来往信件中隐示高氏还不是秋闱泄题的领头,其后还有大人物。这哪里还用小道消息来说呢,高氏远离庙堂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从哪儿得来的春闱试题,当然是扶持高氏的大人物了!
    扶持高氏的能有谁呢?众人的视线瞟瞟梅林小筑,再眺望眺望东南那太后母家,都在沉默等待:庙堂上高高端坐的圣上啊,您是打算再接再励打击尽出风流儿郎的孟氏呢,还是磨刀霍霍杀杀那尽出败绩的姥姥家哩?!
    众人在沉默等待,孟聿衡也在沉默中完成了对高家的反击。本心而言他不想主动出手碰高家,毕竟祖爷爷那辈高家与自家也是直系姻亲的,他身上还流有高氏血液,这是他不能否认的,也是他在获悉高家是自家二叔与太后母家春闱泄题的牵线人后还是保持缄默的主要原因。高氏的彻底败落是迟早的事,只是不该由他来出手,孟聿衡一直是这样想的。
    只是孟聿衡还是出手了。今日高家敢因着落掉的那个太后母家孽子,全然不顾高、孟情谊挑战孟氏颜面,投药迷晕他的仆人、欺凌他的妾,明日就敢听从太后母家吩咐诬陷、栽赃孟氏!高家,是留不得了!
    只是宝颐在哪呢?孟氏仆人说高老三吩咐了药杀宝颐的,只是就算是死了,也该有个尸首才对,怎的翻遍高氏三兄弟的家,都找不到呢?难道真如那林宝琴说的,宝颐去后,他们把她扔到乱葬岗任野狗秃鹰叼食?想着,孟聿衡眼里冷厉渐浓。若高家真那般狠心,也就别怪他绝情了!
    月余,孟聿衡仍未寻着林宝颐。次月,京里传旨高家三位老爷并两位小爷押赴京城待斩;太后母家晋大老爷因战事不利有损国威连降两级,暂代大将军职主管抗倭战事;晋家嫡系五位子弟干扰皇室选美藐视皇权,押至京城待秋后处斩。同时下令急调征西大将军之子杨士修前往东南参赞抗倭战事,催令孟聿衡统收粮草押运至东南。
    作者有话要说:
    ☆、指了条明路(大结局)
    没能收购到合心的百年老参,王老太医发愁;想起那个待在大徒弟医馆里已有一个多月的年轻貌美女子,王老太医更发愁。他不过是天性使然,爱云游、爱收集那些个百年、千年老参而已。多风雅的两个爱好,怎么就倒霉的摊上个记忆错乱的女子?那女子送来的时候都半死不活的了,送她来的婆子也是言语躲闪,只说治好了那女子,诊金随他要。他一时财迷心窍,再加上也想看看自己有没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医术,便一时缺心眼的收了那女子,连那女子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都没问!招远城啊,他大徒弟的地盘,还是在他大徒弟的医馆,他哪里想到有人敢忽悠他啊?
    可他就是被人给忽悠了,在他刚想使出浑身解数救治那个半死不活的女子,只是一剂药都未用,那女子睁眼了,第二天除了神情有些厌仄,一切与常人无异。他很是心惊,这也太玄幻了吧;一个多月过去了,那个说诊金随他要的婆子一次都没来过,他的心又拔凉拔凉的。转头去问那女子姓甚名谁、家乡何处,那女子一脸茫然,说她不怎么记得事了。他以为她在骗他,于是几次三番绕着圈的探问,可探问的结果结合大徒弟的查询,更让他心寒:女子口音里虽带着淡淡的京腔,但招远地区的软糯口音却也是非常明显,也就是说即便她不是本地人,但祖辈绝对是本地的。可是上至祖宗三代,她报出来的名字,没一个能和招远城的在籍及以往户名对上。再想往深了查,大徒弟办不到了。
    大徒弟办不到,那便找不到她的家乡;找不到家乡,便找不到她的家人;找不到她的家人,便意味着他收不到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诊金,便意味着他得养着她,直到她记起她真正的家乡、亲人为止!万一她一辈子都记不起呢?他是如此善良淳朴的老头儿,年前刚刚辞去为皇帝看病的差事,再没人给他俸禄了,怎的老天不仅不厚待他,还要塞个光花钱不能赚钱的女子给他呢?
    皇令已下,眼看着东南战事又起,他得赶在战前回到东南深山里的老家陪着老妻去。至于那诊金,算了还是不想了;只是这女子怎么办呢?自她来了这医馆,大徒弟两天一问三天一探的,大徒弟媳妇儿为这没少在他跟前抹泪。想让她继续住医馆是绝无可能,可带回自家,那柔韧又有弹性的鞋底子可是在眼前不停晃啊,家里老妻要知道他又领回一女子,还不得又拿着鞋底子满院子追他!年轻的时候脸皮厚,不怕这个;可今年开春重孙子都有了,再上演被老妻追着打的戏码,他这张老脸挂不住啊?!怎么办呢,王老太医愁得头发又白了几根。
    王老太医发愁,可他的大徒弟不愁。他不同于自己不问政治的师傅,他热衷于打探政场动向、细心听寻世俗人情。在他看来,这一个月里高氏倾覆,太后母家被斥降级,再结合高老太太逝前高氏曾围堵孟氏的,而向来扶持高氏的孟氏自葬礼后却不闻不问高氏的倾覆,这么个多事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个不怎么记得事的美貌姑娘,还有那个言语躲闪不肯说姓名居住的婆子,这里绝对有蹊跷。
    他敢拍胸脯说这姑娘是个奇货可居的主儿,不是孟氏聿衡养在梅林小筑的妾,便是那个说死了却不一定死的高家嫡女。也就是说,这姑娘在手,搭上的不是高门孟氏,便是太后母家。这两家虽都被当今圣上打击过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从他们手中稍微露出点人情关系让他用用,再凭着师傅在太医院的名声,他进太医院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是孟氏与太后母家不睦,在未确定这姑娘到底是谁前,不能贸然推她出去的。也不能让那言语躲闪的婆子再次上门,万一让师傅王老太医瞅见,让她领走了这姑娘,他的青云路找谁铺去?!
    此时躲在犄角旮旯的王婆子也很是上火,高氏老宅已然被封,要不是她被支使去郊外庄子给林宝颐灌药,到那后庄子里的婆子嫌脏非要在庄子外灌药不准林宝颐死在庄子里,她也逃脱不了被官衙府吏锁拿的命。只是她虽逃出来了,王家十几口人却没能逃出来,她还指着这医馆治好林宝颐,她再带着林宝颐去孟家少爷那邀功求他救救他们一家十几口人呢!可每每出来的都是那个有两辔胡须的文士模样的大夫,一开口不是说每日里来看病的姑娘多了去了,谁记得你说的姑娘是哪个;便是恍然大悟说那日送来的姑娘啊,记得记得,那姑娘来时便没得多少气,前脚送她来,后脚你刚走,那姑娘便咽了气。
    林宝颐可能真死了,因为那满满一碗断肠药她是一滴不剩的灌到了昏睡的宝颐口里;可是她刚灌进去,便看见官府衙役冲进郊外庄子,她以为是孟聿衡走关系找来了呢,赶紧翻转林宝颐,给她拍背将那药全数吐了出来,然后拖了林宝颐藏起来。在她想来孟聿衡看到昏迷不醒的林宝颐,照样不会饶了她。她寄希望于三夫人认可的这个太医门生开的医馆,希望他们能给她一个看着健康的林宝颐,毕竟药吐出来了不是。
    文士模样的大夫说林宝颐死了,那可能是真死了,她也没办法。只是这太医门生该把林宝颐尸首给她才是,有哪个坐诊开堂的不要诊金还免费搭棺材板的?只怕是他们救活了林宝颐,从她嘴里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想着籍她搭上孟氏这条路子呢。王婆子心忧,高家犯事,作为高家奴仆,这时候她又不能光明正大去讨林宝颐,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家十几口人跟着小主子流放或是被转卖?真是的,还不若那时药死林宝颐,她也就认命不会纠结了。
    王婆子在犄角旮旯纠结,身处医馆的林宝颐则处在惊吓之中,她只记得她的前世,全然忘记了以林宝颐身份在这古代生活的十六年。在她认知里她是刚穿越到这美貌躯体里不过月余。只是她不姓林啊,她很清楚的记得自己的名字,怎的随手画一幅画署的名字竟是林宝颐!是这具身体惯性使然还是说原主灵魂还在这具身体里排斥她对这身体的支配权。她该循着这个名字去找原身的亲人还是彻底摒弃林宝颐这身份开始全新的生活?这个是林宝颐又忘了林宝颐的女子陷入沉思。
    没等林宝颐理清思路,门‘咯吱’一声后被人推开,她回神抬眼看,推门妇人她认识,是那个自称王老太医的徒弟媳妇。未及起身立起,那徒弟媳妇已自顾走进,开门见山直接说:“我们开医馆是为了治病救人,你的身体已然康健,是时候该走了。”
    林宝颐抿唇,自睁眼第二日,她便想走了。只是她走去哪里呢,原身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她在这医馆待了一个月,竟没有一个亲人朋友过来寻。没人来寻,她的以后便要靠自己过日子,她得付诊金,她得赁屋而居,她得吃饭穿衣。而这些都需要银钱,她思考前世经验,琢磨原身手艺,结合古代女子生存状态,最后决定了靠刺绣赚银钱的路子。这些天她便在描画花样,刚刚通过医馆伺候的婆子卖了所描花样赚来买针线布面的银钱。只要这太医的徒弟媳妇再容她住上十日,她应该能赚出诊金并赁屋的银钱的。再抿抿唇,宝颐厚颜道出自己的请求。
    那大徒弟媳妇听过,仔细打量林宝颐一会儿,再看看桌案上纸上图画,略沉吟后开口:“你想法是不错,只是寡妇门前还是非多呢,你独个一姑娘家赁屋过活,那些个地痞无赖还不得天天砸你门去,你能过得正经清净日子?”再看眼宝颐,她思量一下再次开口:“你要不嫌山中生活贫苦,我可求了师傅他老人家带你去那东南深山。师母曾是东南地界有名的妇科圣手,你若投了师母眼缘拜她为师学得手艺,再有师傅的太医名头给你撑着,以后想在一城一镇横着走都不敢有人说你什么,那日子岂不比你日日埋头刺绣来的舒心畅意!”
    林宝颐眼睛亮了,这王老太医的徒弟媳妇还真是给她指了条明路呢!
    王老太医为了大徒弟夫妇的生活和睦,能不惧老妻的鞋底追打带林宝颐回深山老家。但应下大徒弟媳妇的请求代老妻收徒,这却是万万不行,不仅是不行,林宝颐都不能抱拜师的念头。否则回家面对的就不是鞋底追打,而是直接被老妻扫地出门。想他当年心善,看那可怜妇人便代妻收徒,可残酷现实告诉他他挑徒弟的眼光实在不咋地,那些个妇人跟着老妻,没一个学成妇科圣手,个个沦为产婆副手。老妻的名头啊,被那些个产婆副手生生拉低到地上去了。就因这,老妻才一气之下离了繁华城镇去了那深山老宅的。他要再代收林宝颐这样一个看着是未嫁姑娘模样的女子,连产婆副手都做不得,老妻不气疯才怪!不同意,他是坚决不能同意!
    只是王老太医的意志虽坚定,却抵不过大徒弟媳妇的眼泪攻势,从与她相公初初相识、嫁娶,到两人的白手起家到略有资财再到开设医馆,这其间的苦楚艰辛说得王老太医很是动容;又谈及林宝颐被亲人抛弃独个滞留医馆,无依无靠的可怜;待说到林宝颐的滞留可能对自己夫妇感情的影响、对相公私德的败坏继而影响师尊,让众人认为徒之过、师之错,那可就是真麻烦了。一条条、一件件,这大徒弟媳妇说的是声情并茂,难过处更是涕泣不止。待大徒弟媳妇收声,王老太医艰难的点了点头,同意代妻收徒。唉,反正老妻也躲深山里去了,即便林宝颐连产婆副手也做不了,也没几个人知道不是?!
    王老太医点头,大徒弟媳妇如释重负。她是真想让林宝颐走,却不必为林宝颐这般求相公的师傅。这般做,为的不是帮林宝颐,而是帮她自己。夫家日益崛起,倒衬得娘家式微,娇子年幼还不足以给她倚靠。而她已是半老徐娘,单靠姿色是拢不住丈夫的,日日在丈夫耳边叙说当年陪他的艰辛只会惹来丈夫的厌恶。但当年艰辛不能不提,她的大度良善必须得让丈夫的师傅知道,他是丈夫得一生端着敬着的人,有他知她不易。以后遇有丈夫逾矩宠妾纳婢,只消他说上那么一两句,丈夫就得在乎德行照常敬她。待它日儿子长成,她就不用在丈夫的师傅面前这般道辛酸,半装良善半自哀了。
    王老太医同意代妻收徒,自然要把林宝颐叫到跟前问询几句。人叫来了,王老太医很是发愁,这个不怎么记得往事的女子,能是学医的材料儿?还有,这女子叫什么名字来着,他问出口。
    林宝颐想想前世的名字,再想想原身的名字,略想一下还是报出了前世的名字。
    王老太医念遍那名字,苏青月,好名字啊。只是他隐约记得大徒弟媳妇儿说这女子画的图画署的是林宝颐,不是这个名字啊。难不成这女子不是不怎么记得事,而是记忆错乱?这样一个脑袋,怎么可能是学医的材料儿呦?!王老太医很是后悔,只大丈夫立世,答应过的事就不能反悔。他思来想去定下‘拖’字诀。拖上十天半个月的,东南战事应该是起不了,毕竟粮草的筹备是需要时间的。粮草未动,兵马先行,那可是用兵大忌。而在这十天半个月里,要是那王婆子找来或是那女子的亲人找来带她回家,他不就省事了。
    人倒霉时,喝口凉水都会塞牙缝的。王老太医等了十天,未见人上门来寻;等至半月,还是无人;咬牙再等五天,依旧无人来寻。他失望了,开始真心可怜这个在他身边贴心端茶递水、细心辨识药草的林宝颐。老妻若不愿收她为徒,那便认她作干女儿给她备份嫁妆发嫁出去吧。只要不动他的老参,陪送些金银,王老太医不在乎。如此想定,第二十一日,王老太医心甘情愿带了宝颐乘上骡车,悠悠然返回东南深山。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宝颐曾在梅林小筑的朱翠阁养胎,说起来朱翠阁的各个屋舍都是宝颐的临时地盘。这日孟聿衡浴后又来朱翠阁,召来两个儿子边逗他们玩闹,边听大秦嬷嬷汇报寻找宝颐最新情况。待听得又有婆子上门说知道宝颐去向,他皱起眉问一句:“嬷嬷可派人跟那婆子去了她说的宝颐所在地?”
    大秦嬷嬷点头,回说:“那婆子说她看到宝颐姑娘被带去一家医馆的。老奴带人亲自去了,可没找到宝颐姑娘。后来我又报了咱们孟氏名号,展示了宝颐姑娘画像,那坐馆的大夫才说医馆里确是去过那么位姑娘,去的时候都快没气了,他和他家师傅拼力救治才保的那姑娘命在。只是姑娘在医馆住了月余也无人去接,亏损的身子也需慢慢调养,他便求了远在东南的妇科圣手的师母帮忙。现在姑娘已随他师傅去了东南。”
    “去了东南。”孟聿衡低喃一句,孟聿衡没了逗弄儿子的心思,看向桌案上宝颐那厚厚手稿。着人抱下去儿子后,孟聿衡对书稿起了兴趣,走过去开始细细翻看。
    大致浏览过一遍,孟聿衡放下手稿,清润开口:“宝颐在杨家地界时,可是经常出去和那些个军户聊那兵家之事?”
    大秦嬷嬷点头,她跟宝颐出去过几次。宝颐不仅是喜欢听那战场杀伐之事,还能讲那战迹,绘声绘色讲得那叫一个好,那细细描述处有如宝颐也亲历过那些战事一般。
    “也有人同她说那潮涨汐落,满帆顺风,战船出海之事?”孟聿衡追问。
    大秦嬷嬷迟疑说不知。这潮涨汐落是常人就知的,但和战船出海相连,这却不是人人都会说的。在她想来杨家地界军户是征战西北荒漠的,应该是说陆战之事,海战却不是他们善长的。只是不善长海战不代表不知海战之事,拿出以前海战之事讲给宝颐听,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孟聿衡抽出五张图,又问:“杨家管事的、还有那军械库的主管,就任着宝颐进那军械所?”
    大秦嬷嬷抬眼看,首张是火铳。这个她见过,宝颐有事没事经常在院里设靶练着玩。剩下的四张图勾画的物件,她就不认得了。回忆一下,她如实开口:“姑娘去过军械所三次,一次是为了求那火铳,后两次都是带那弹药出来。”
    孟聿衡挥手让大秦嬷嬷下去了,再细细看过两遍手稿,这才放下。这描述海战之详细,遇各种情况应对之策之巧妙,不是亲临过抗倭之战的人怕是想象不出的。宝颐所记应是有真人真事的。只是这个叫戚继光的年轻将军是何许人,没听说过太后母家有过戚姓将军啊?地方戊卫之将吗,若真有描述中那煊赫战功,怕是太后母家也难掩之才,怎么他不曾听闻过此人呢?不是这代人,那可是前代先贤?细想这更不可能,抗倭卫国之功,足够这位戚将军上史册的。名垂史册之人,他更该知道的不是吗?可他不知道,他该去信问问杨士修的,从杨家军户嘴里出来的将军,杨士修该知道的。
    想到这,孟聿衡又看遍手稿,突然生出一丝不愉。这宝颐摘录的怕是有失偏颇,他不能否认那应对之策之巧妙,也不能不承认依潮涨汐落出海攻岛之正确。但这很明显不是纪实之稿,虽努力往各个战例上靠,但细节处一笔带过,逻辑处理也偏幼稚简单。宝颐不曾经历过刀山血海,怕是也体会不出战场上的间不容发,但字里行间却能看出宝颐对这个英明神武所向披靡的戚将军的仰慕。傻女人,若那戚将军真在世,收她做妾,能如他这般怜她宠她,能这般花费人力、心力只为寻可能已经死掉的她?!他为她妥协至此,却不想她只是听别人讲述就能仰慕别个男子,还把那男子记下来,孟聿衡很是羡慕嫉妒外加恨。
    放下手稿,由丫头伺候着换过舒适亵衣,孟聿衡走到床边心事重重地躺了上去。他觉得累,他想歇上一会儿。刚闭上眼宝颐那满是郁结之色的脸便浮现出来,然后是那窈窕身段慢慢地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他想抱住,那身形一闪让他抱了个空。他忽然觉得脑子一片清明,他问自己‘这么快就睡了一觉,宝颐哪去了?’,只是还没等他给出自己回答,宝颐又出现,这次却是酡红脸蛋急促喘息,水汪汪大眼哀哀望着自己。他想就这样吧,她不是想要有心人吗,给她,把自己都给她,坚持个什么劲儿呢?人生在世不就图个舒服快活么!把她逼到别人怀里他能落着什么?!给她,什么都给她,只要她想要!他看着宝颐攀上他身体,看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美艳脸蛋,看着那娇艳欲滴的红唇。他觉得身体要爆裂开了,他急切地想发泄,他觉得宝颐动作太慢了,他正要欺身而上那美艳脸蛋却化作恶鬼朝他颈部咬来!
    孟聿衡醒了,一头冷汗,定定神。好一会儿他才从床上起来直奔浴房,待刺骨冷水冲刷过灼热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后,他才彻底清醒。他开始思考,宝颐有子有他,还是跟着别人走了。他去东南寻着她了,又能怎样,还是改变不了她不喜欢伴着他的现实。那么想走,那就放她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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