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涟漪再一次醒来是,是被疼醒,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又穿越了一次。
    当她睁开眼,见自己浑身缠着绷带躺在帐篷中,以帐篷的颜色判断,应该是军用帐篷。难道是被夏胤轩抓了回去?不对,若如此,她便不会躺在帐篷里,而是帐扎包里。
    难道……苏涟漪大惊失色,难道是北秦国的军营!?
    苏涟漪闭上眼,瞬间冷静下来,开始为自己构思一系列凄惨的经历,什么鸾国可怜女子被掳到齐兰国,什么齐兰国野蛮人强取豪夺,什么北秦国举兵南下就是替天行道等等,若给苏涟漪给机会,便绝对能帮北秦国歌功颂德、可歌可泣。
    门外隐约听见侍女恭敬的问安声,想来是进来了什么兵营的大人物。
    当苏涟漪见到进入营帐的人时,刚刚构思的一切瞬间无影无踪,只剩下错愕、惊讶、慌张,因为进来之人苏涟漪非但不陌生,还算熟悉。
    那人年纪大概二十上下,身材修长纤细,容貌白皙斯文略显阴柔,五官精致得如同女子,但他却是男人。
    “小涟,你果然没死。”端木珏面无表情,一双好看的眼眯着,迸发狠厉。
    苏涟漪双眼茫然,“小涟?请问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端木珏嗤笑了下,“苏涟漪,你真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绝无半丝破绽?你真以为我相信了你的死讯?你不知的是,我曾多次去往鸾国京城,远远看着你,欣赏鸾国奇女子涟漪郡主的风采,听闻你在东坞城的丰功伟绩,赞叹你潜伏奉一教的高超演技以及诈死的高明,将我们玩弄于鼓掌之间,是不是很有趣?”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苏涟漪?我不是苏涟漪……”涟漪依旧认真的演着。
    “哈哈哈哈……够了,苏涟漪,你还不死心?真以为全天下除了你之外,都是傻子?”端木珏咬牙切齿。
    正在这时,帐外再次传来问安声,紧接着是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可以判断,所来之人的腿脚并不利索。“小涟,小涟!”少年清爽的声音无比欢快,不是乔伊非又是谁?
    苏涟漪叹了口气,真是……刚出虎穴又落狼窝!
    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太阳穴,虽然全身打满了绷带,随意动一下都剧痛无比,但比身体更痛的是头,难道她的厄运还未离去?
    “小涟,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乔伊非依旧是阳光又俊美,只不过全身上下金灿灿的衣袍闪得涟漪眼酸。
    乔伊非冲了过来,而后不顾苏涟漪身上绷带如何,直接将其抱在怀里,紧紧抱着。
    苏涟漪很痛,但却没心思追究这些,她垂着头。“乔伊,抱歉,我骗了你,我是鸾国涟漪郡主,鸾国商部尚书,当时身负要命前去东坞城平衡物价、恢复经济秩序,无奈,东坞城人民笃信奉一教,阴差阳错,我便进入了奉一教,最后认识了你们。没错……我利用了你们对我的信任,但我无怨无悔,为了拯救鸾国百姓。”她的语气平淡又坚定,有种英勇就义的悲愤。
    乔伊非将苏涟漪从自己怀中拉了出来,当见到苏涟漪紧皱的双眉和冷汗淋漓的面庞时,发觉自己太过冲动,“没关系,小涟,无论你从前做了什么无论你曾经是什么身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小涟!我即可带你回京,封你为后,我们共享北秦大好江山。”
    大好江山?苏涟漪这才反应过来,再定睛看了看乔伊非身上金灿灿的衣袍——天,这不是龙袍又是什么!?猛然想起齐兰国使臣说的话,北秦国新帝御驾亲征,再加上乔伊非身上的龙袍,后知后觉的苏涟漪这才意识到,乔伊非已经是这片大陆上最大最强的北秦帝国的皇帝了。
    想到这,涟漪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乔伊非单纯又任性,这样的性格能当皇帝吗?
    但当看到乔伊非身后的端木珏时,却将皱起的眉重新放松开来。有端木珏在,一定能帮助乔伊非处理好一切政事,且能将乔伊非教导成一个合格的皇帝。她对端木珏,十分信任。
    “玉容,你看,我终于找到小涟了,是上天让我与小涟再次重逢。”乔伊非高兴得手舞足蹈,哪有半丝皇帝的样子?
    端木珏的面色却十分不好,“皇上,她不仅仅是小涟,她是鸾国的涟漪郡主,更是一个有夫之妇。”提醒着,不知提醒的是乔伊非还是自己。
    乔伊非停止了手舞足蹈,俯身坐在了苏涟漪的床沿上,伸手抚摸着涟漪的面庞,“朕不管什么鸾国凤国,也不管她是什么郡主还是公主,这些都不重要,她是朕的小涟,是朕的皇后。”沉稳下来的乔伊非周身气场竟然陡然而变,庄严肃穆杀气腾腾。
    苏涟漪睁大了眼,慌张摇头,“乔伊,别闹了,就如同端木公子所说,我嫁了人了,我……”
    “重要吗?”乔伊非冷笑,手从涟漪的面庞移到她的颈,“朕是这片大陆最强帝国的帝王,朕想要的人、物,无人能抢,懂吗?”
    苏涟漪只觉得后背一层冷汗,手忙脚乱地将他的手扯离自己的脖子。“乔伊,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下一刻,那手捏紧在苏涟漪的下巴上,力气很大,涟漪很疼。“小涟,记住,朕不管你是苏涟漪、张涟漪还是王涟漪,从现在开始,你忘记那些过去,从今往后,你就是朕的小涟。”说得很慢,一字一句,不容人反抗。
    苏涟漪将目光投向端木珏,是求助的目光。皇后的父亲在您登基时立下汗马功劳。”
    乔伊非冷冷瞥了端木珏一眼,“皇后?废了便是。”
    别说端木珏,便是苏涟漪也是倒吸了一口气,她能感受到,乔伊非是认真的。
    是的,乔伊非并没变,即便现在稳重了、有了慑人的气势,但他依旧是执着任性的乔伊非。
    涟漪伸手抚在额头上,表情痛苦,“乔伊,我头有些痛,让我休息一下好吗?其他事……我们以后慢慢谈。”
    乔伊非见苏涟漪面露痛苦,赶忙收敛了身上的杀气,亲手将苏涟漪扶着平躺在床上,动作的轻柔,与刚刚那霸道不讲理的皇帝完全判若两人。他痴迷地看着苏涟漪的脸,终于没忍住,低头吻上她的唇。
    苏涟漪立刻转过头,避开了这个吻。
    乔伊非刚要暴怒,但火气转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笑眯眯的,“小涟,你先休息,我晚一会再来看你。”
    ……
    苏涟漪闭着眼却未睡,可笑自己从前以为把握命运,如今才知,在强大的命运面前自己就如同一颗漂浮的柳絮,渺小、无助。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逃走?逃走后乔伊非会善罢甘休吗?若乔伊非将自己掳到北秦,自己会遭遇什么?乔伊非真会废后吗,那样定会大乱,她苏涟漪岂不是成了红颜祸水?……
    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的命运无法掌控。
    听到脚步声,那脚步声富有节奏——不是乔伊非;很轻快——想来,是端木珏。
    睁开眼,见到的果然是端木珏。
    端木珏端着一碗药,苦涩的味道顿时弥漫了整个房间。
    他先是将碗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而后轻轻将苏涟漪扶起,在其后背垫上舒适的软垫。苏涟漪知道,端木珏有话要对她说。
    “想喝一些清茶吗?”端木珏的声音轻柔,好似一片羽毛。
    涟漪点了点头,确实有些口渴,口中还有苦涩的药味。
    端木珏将温茶取来,“别动,我来喂你。”
    “……”苏涟漪半举的手僵在半空,嘴角尴尬地扯了下,“这个……不方便吧。”
    端木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个,是我欠你的,因为我要做一件愧对你的事。”
    苏涟漪的心,咯噔一下,而后忍不住看向了一旁桌上的药碗。
    端木珏将茶碗小心放到涟漪唇边,而后倾斜,轻声道,“你聪明的让人心疼。”
    苏涟漪顺从的喝了茶,而后苦笑,“用得着赶尽杀绝吗?其实你将我放了便好,只要给我一匹马,我发誓再也不出现在你们面前。”
    端木珏笑了笑,“若见不到你的尸体,他不会甘心的。他不能废后,因为当今北秦皇后的父亲是乔伊顺利登基的第一功臣,况且他手握兵权。我太了解乔伊了,只要你存在这世上,乔伊不会将皇后之位许给其他女子的。”
    苏涟漪垂下眼,苦笑,“但我不想死,难道因为乔伊的皇位就必须让我死?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端木,聪明如你,为何不帮我?”
    端木珏也苦笑,“小涟,聪明如你难道还猜不到,乔伊的原因只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我,我想让你死。”
    苏涟漪睁大双眼,“为什么?端木珏,你我无冤无仇,就算是当初在东坞城我废了你们的奉一教,但那奉一教本就是乔伊的一个游戏,他不在乎的。”
    端木珏冷下了脸,一双眼迷茫无焦距,“小涟,我也喜欢你,在乔伊发现你之前,我便喜欢你。每当我见到你与乔伊在一起时,我心如刀割,即便不是乔伊而换成任何男子,我都嫉妒到疯狂。小涟,我今生得不到你,我便要毁了你。”
    此时此刻,苏涟漪哑口无言。
    “难道……只有死吗?”涟漪颓然道。
    端木珏点了点头,“只有你死,乔伊才不会废除皇后,不会惹众怒。而我,才可以继续平心静气地辅佐乔伊成为一代明君。”
    涟漪垂下眼,掩住眼底的沉思与狡诈,“能再给我一些时间吗,再让我贪恋这世界几天,求你了……”只要给她时间,她就会找到方法逃走。
    端木珏伸手捧起苏涟漪的脸,恋恋不舍地看着。“不行,你马上就得死。”
    苏涟漪抬眼看向端木珏,透过端木珏却看到了她的夫君云飞峋——难道这便是她的宿命吗?难道她不能再见到她的夫君云飞峋了吗?从前两人在苏家村那平静美好的日子,终究是一个梦吗?
    苏涟漪试图动了动腿,却发现疼的厉害,怕是骨折了吧。是啊,现在就算是她能打昏端木珏,以这种孱弱的身体,也跑不出这营地。
    端木珏伸手将那药碗拿在手上,就好像刚刚喂涟漪茶水一般,欲将致命毒药喂给苏涟漪。苏涟漪忍着疼痛,伸手接过药碗,不肯让其喂,苦笑道,“不就是死吗?呵,人生自古谁无死?”只可惜,再也见不到飞峋,再也见不到她的女儿了。她真后悔……没多看女儿一眼。
    “放心,这药服下不会有痛苦,也不会七窍流血,你会死得很安详,好像熟睡一般,永远熟睡。”端木珏安慰道。
    苏涟漪笑着摇头,“死都死了,还在意死相做什么?”说着,一仰头,一碗药喝了进去,一滴不剩,喝得干净。
    将药碗递给端木珏,涟漪冷冷道,“你的目的已经达成,拿着你的药碗滚吧。”
    端木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悲伤,“让我陪你走完最后一段路好吗?”
    涟漪嗤笑了下,“你不配。”
    端木珏依旧坚持留下,而苏涟漪也不在意了,费力将身下的垫子抽出扔开,而后平躺在床上,闭着眼,含着微笑。
    因为她想起了从前的一幕幕,无论是与面目丑陋的飞峋相识,还是和好脾气的黄氏小寡妇相识,更或是这短暂一生见到的所有人,留给她的回忆永远是开心的、幸福的。有这些就够了,没有苏涟漪的日子,希望他们也永远开心、幸福。
    ……
    苏涟漪死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死后,乔伊非几近发疯,将端木珏绑在刑具上用鞭子抽了半死。
    她不知道的是,云飞峋找了来,疯了似的杀入大营,将她的尸体抢了出来。
    她不知道的是,云飞峋抱着她的尸体一路狂奔,被追杀而来的北秦士兵逼上悬崖,其下是滔滔江水。
    她不知道的是,云飞峋拒绝将她的尸体给乔伊非,而后心灰意冷,吻了她的唇后,抱着尸体跳下悬崖。
    她不知道的是,两人死讯传回了鸾国京城,夏初萤大病一场险些丧命,当清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与云飞扬和离。没错,堂堂一国公主和离了,这是鸾国历史上第一次公主和离,引发舆论动荡。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弟弟苏白改邪归正,科举一路考到京城,本以为会得到姐姐的表扬,最终得到的却是姐姐的死讯。
    她不知道的是,夏胤修为苏涟漪和云飞峋两人举行了国葬,整个鸾国人民涌入京城哀悼。
    她不知道的是,皇上指派云飞扬任东坞城驻城元帅,云忠孝顺利辞官告老还乡回东坞城。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女儿被称为云忆亲,意为永远回忆失去的父母双亲,与云熙瞳一同被云夫人亲自照料,悉心教导,备受疼爱,无人可以将两人带离云夫人身边。
    她不知道的是,到了东坞城不久,云飞扬便与拓跋月和离,和亲宣告失败,从此以后,云飞扬不再娶入任何女子。
    她不知道的是,神仙方妆品持续畅销,造铁厂也发展壮大,两个掌柜永记苏涟漪的知遇之恩,将所得钱财一一存入商部,记在云忆亲名下,且自动将云忆亲认为少东家。
    她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但她却知道一件事,便是——因云飞峋抱着她的“尸体”摔入悬崖下的江里,经过自由落体运动、地心引力作用和江水自动洗胃功能,她竟然……复活了。
    与苏涟漪的幸运不同,云飞峋却摔得全身多处骨折,奄奄一息。
    两人被江边打鱼的老夫妇救起,涟漪清醒后为云飞峋治疗骨伤,又顺便治好了救命恩人多年的老毛病。
    老夫妇的儿子儿媳都因部落矛盾而死,最后两人心灰意冷离开部落到江边独居,如今遇见云飞峋夫妻二人很是感慨,经苏涟漪的提议,老夫妻将小夫妻当儿子儿媳,而小夫妻则是为老夫妻养老送终,这样云飞峋和苏涟漪两人便有了新的身份。
    故事好像结尾了,却又好像重新开始。
    云飞峋:“媳妇,我们现在是不是在天堂啊?我觉得你肯定被毒死了,我肯定被摔死了,不然我们怎么会成功摆脱那么多烦恼,过这么无忧无虑的日子呢?”
    苏涟漪:“笨蛋,别说不吉利的话。不过话说回来,当时端木珏说过,那毒药不会令我死相太难看,好像睡着了一样,我估计那药的作用很像安眠药,致死的药理是抑制中枢神经,使人昏睡不醒、减缓心跳血液循环达到死亡目的。这样的药有一定缓释期,经过一些抢救措施可以脱离危险。好在端木珏没让我吃什么砒霜之类的烈性毒药,否则你便是抱着我跳崖一百次,我也活不了。”
    云飞峋:“媳妇,你想我们的女儿吗?”
    苏涟漪:“怎么不想?不过有母亲教养我很放心,待以后事态平稳后,我们回去见女儿吧。”
    云飞峋:“你怕不怕在我母亲的教养下,我们女儿变得像我大哥那样花心?我长在兵营,我大哥可是实打实在母亲身边长大。”
    苏涟漪:“花心就花心,我女儿要家世有家世、要财富有财富,凭什么不能花心?其实这人世间的每一人都花心,却有一个前提——没碰到命中注定那人。若遇到那个人,再花的浪子都会回头。若我女儿有真正相爱的人,我祝愿他们一生一世白头偕老;但如果没碰到相爱的人,就让她游戏人间,品尽天下美男。”
    云飞峋:“胡闹!这还得了?女子要三从四德、自尊自爱!这才是大家闺秀应有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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