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夜凡慢慢站起身来,踱步到窗口,看着窗外街道来往行人。“其实我并不喜欢画什么素描,当日画上一幅也仅仅是图鲜,如今也不喜欢,继续做那赔钱的纸也是为了郡主的需要。也许是因神交,我对郡主的感觉并非陌生人,而是朋友、知己,所以今日才将掌柜谴下,冒然而问,唐突了郡主是慕某人的不对。”
    “这……”苏涟漪很少冲动,谁想到这冲动竟惹了事伤了人。
    “若没其他事,郡主就先请回吧,慕某人手头还有些急事需要处理。”还未等涟漪说完,慕夜凡淡淡打断。
    苏涟漪心里叹息——看来那纸算是泡汤了,回头另想办法吧。
    “至于素描纸,”慕夜凡继续道,“郡主定了十尺,五天后来取吧。那纸张过厚,风干极其不易,所以比普通纸张制作起来麻烦些。”
    “你要继续做素描纸?”涟漪忍不住问。
    “恩。”慕夜凡随意答应了声,视线未转半下。
    “那你还画吗?”涟漪问。
    “不画,”慕夜凡继续答,“刚刚说了,慕某人不喜绘画。”
    “那纸张赔本又费力,而你又不用,为何要做?”苏涟漪追问。
    “原因,我刚刚已说过了。”话说完,慕夜凡便坐回了位置,继续翻看手上书籍,好像这房内除了他外绝无第二人一般。
    这么一闹,苏涟漪刚刚的火气也小了不少。慕夜凡的问题确实唐突不礼貌,但如果真按照其所说,早已神交,出于对朋友的关心,这问题也不算是什么。如今想想,却是自己太过敏感和暴躁了。
    人家一片好心,自己好像火炮一样点火就着,实在是有失风度。苏涟漪坐回桌对面,暗暗自责自己的反常,最后将发火原因归根结底到自己有孕之事上。
    “感谢慕老板刚刚为我担心,既然你问了,我便如实回答。”涟漪叹了口气道,“别看我老神在在,其实截止到目前,我也无头绪,只有一个最坏的打算。”
    慕夜凡听到苏涟漪说最坏的打算,这才缓缓抬起头,“最坏的打算?”
    涟漪点头,“恩,最坏的打算便是,与我夫君远走他乡,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慕夜凡想了想,而后用一种审视地目光盯着苏涟漪。“云家在我朝地位非比寻常,骠骑将军受皇上重用,涟漪郡主家产丰厚又地位斐然,可以说郡主已尽享荣华,但你若离开,这一切的地位、权力、金钱、荣耀皆化为泡影,涟漪郡主你可舍得?”
    苏涟漪笑了下,“有什么舍不得的,钱财乃身外之物。”
    “呵呵,好一句钱财乃身外之物,”慕夜凡的口吻复杂,让人捉摸不清其到底想表达什么。“这句话说得简单,但这世上除了一人外,我不信会有第二人舍得。”
    “信不信由你,”苏涟漪道,紧接着又问,“除一人外?那人是谁?”她能感觉到慕夜凡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更是好奇令慕夜凡另眼相看的人到底是谁。
    可惜,慕夜凡笑而不语。
    苏涟漪见他不想说,便不再问了,毕竟她对那人身份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好奇。
    “虽然刚刚产生了误会,但如今误会解除,我不得不说,慕老板真不是普通人。认识慕老板是我的荣幸,慕老板这个朋友我交下了。”涟漪慢慢站起身,“刚刚慕老板说还有事忙,正巧我也有事在身,那便告辞了,五日后我来取纸再见。”
    慕夜凡面容恢复客套的平淡,也没站起身相送,只坐着点了点头,“好,五日后见。”
    “……”苏涟漪无语。
    下了楼,张掌柜立刻迎了上来,殷勤地将苏涟漪送出了听风书苑,一直送上了马车。
    马车上,苏涟漪越想越纳闷,慕夜凡明明是一介商贾,即便是家族在京城根深蒂固,其气场及架势也太大了吧,相比之下,她不像是郡主反倒慕夜凡像个郡主,怪,真怪!
    苏涟漪本以为今日之事只是个小插曲,却怎会想到,这是未来硕大风波的开端。
    ☆、312,闹脾气
    因为轩国公主突然造访前来和亲,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为何一个普通的和亲就能引起如此大的风波?还不是因其牵扯到了宣称一夫一妻的涟漪郡主。
    也许京城中人对云飞峋的印象不是很深刻,只停留在其是一介武夫、为皇上立了功劳被封将军的一层,但更知道的是,云飞峋是个怕老婆的,被家里婆娘管得不敢多看其他女子一眼、不敢多说一句话,更甚至对女子多想一下都不敢想。
    无论苏涟漪和云飞峋两人的夫妻生活到底如何,最起码这女强男弱的印象已深深烙在别人的脑海里了。
    苏涟漪的强悍自不用说,大家有目共睹;云飞峋的孬弱也不用说,都在大家的想象力。于是,大家都等着看笑话,看涟漪郡主怎么忍下轩国公主,看云飞峋怎么翻身做主人。
    当苏涟漪回家时,天色已晚。
    “涟漪,你回来了?”听说苏涟漪回来,刚换了衣服的云飞峋便从里院跑了出来,殷切笑眯眯地如同热情的大狗。“娘子,你可算回来了,这五日你可不知道为夫有多想你。”说着,大狗摸样换掉,换成了被冷落的小媳妇摸样。
    这被冷落的小媳妇正是云飞峋的内心写照,如果可以,他一天都不想离开老婆,但连续五日,涟漪都呆在公主府里不肯出来,又不肯见他,他已经反思了三百次,面壁了六百次,回忆自己哪里做错了。
    苏涟漪面色发青,一只手被云飞峋如同小宫女一样扶着,一只手则是轻轻放在小腹上。如果她知道外人怎么想象他们两口子,她发誓绝不会脑子进水跑去酒楼偷听舆论。
    这不听还好,听了后气得差点又把娃气掉!“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一边想着,一边小声嘟囔着。
    高大的飞峋猫腰低头,小心看自己媳妇的面色,乌黑的大眼里满是疑惑,“娘子,谁惹你生气了,给为夫的说说,为夫去给你出气。”
    涟漪一回头,看见本应威风凛凛的将军化身委屈巴拉的小媳妇,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云飞峋!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你知道外人都怎么说你吗?说你怕老婆!说只要涟漪郡主哼一下,云将军就尿裤子!在酒楼我心里还为你打抱不平呢,回来看你的德行,我……我也是瞧不起你!”
    云飞峋一愣,浓眉一皱,面色阴沉了下,但这只有一秒,下一秒又恢复了哈巴狗的摸样。“娘子别生气,气大伤身,别气坏了我们的娃!”
    苏涟漪用力甩开飞峋,恨铁不成钢地跺了下脚,“够了!原本我看你是条汉子才和你在一起,谁知道结婚之后你就变成窝囊废了?正在窝在家里,难道你就不用结交同僚出去喝酒谈天吗?”
    云飞峋摇头如拨楞鼓,“什么都没有在家陪娘子好。”
    在气头上的苏涟漪恨不得抓云飞峋来胖揍一顿,但又担心情绪太过激动伤了肚里的娃,这娃已经被她折腾的剩了半条命,她不能再这么折腾这可怜的孩子了。
    想到这,涟漪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快步走回房间。
    云飞峋自然跟着。
    苏涟漪进屋后把门甩上,“出去,今天你在客房睡,我不想见到你。”吼了一句。
    门外寂静一片,是那种尴尬的寂静。过了好半晌,才有一道委屈的男声道,“……哦。”
    苏涟漪换了身衣服,而后洗脸洗手躺在床上,想起这前前后后的事便忍不住生气。现在满城风雨,都知道和亲公主看上了妻奴云将军,大家都等着看她苏涟漪的笑话呢,现在她根本没退路,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涟漪将胳膊放在脸上,挡住眼睛,一双秀眉一直是皱着的。自从来鸾国,前前后后碰到许许多多麻烦事,但唯有这件事是最棘手、她最在意的,她绝不能失败。
    想到这,她又翻身坐起,双眼紧紧盯着桌上的灯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
    来软的,进宫和太后、皇上求情?但诚如初萤所说,和亲这件事与皇上的面子乃至君威、国威相关,太后皇上也是爱莫能助。
    来硬的,自己亲自跑去和拓跋月翻脸吵架?但之前狠话也放过了态度已表明了,她依然想尽办法追了过来,便证明,这一招也不好使。
    来虚的,去元帅府联合云夫人,让云夫人继续演她的恶婆婆,把拓跋月吓跑?……这一招应该也不行,云夫人连本国公主都对付不了,何况是个外国公主。
    来狠的,直接找人暗中把拓跋月“咔擦”了?不行,先不说人命宝不宝贵,也不说拓跋月一死,鸾轩两国会关系会多僵硬,只说这怀疑目标第一个就是她苏涟漪,毕竟整个京城人都为人涟漪郡主将轩国公主恨入骨髓。
    这么一折腾,就是半个多时辰,放到现代,是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涟漪睡也睡不着,脑子涨得发疼。她自知,自己这样焦虑不安对身子和孩子没什么好处,她之前在公主府与世隔绝的五天也是为了逃避养身。
    唉……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想了又想,苏涟漪披着件外套,打算去书房画一会画,画画是最安稳心神的好办法。
    刚推开房门,猛地看见房门边蹲着一只庞大的黑色不明物体,将苏涟漪生生吓了一跳。“谁!?”
    那黑色物体一抬头,面如冠玉,端正俊俏的容颜可怜巴巴的。“涟漪,是我。”
    苏涟漪很是狼狈,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捂着小腹,哭笑不得。“大晚上你不睡觉,跑这蹲着吓人?”
    屋内的灯光本就不明亮,当射到屋外时更是昏暗。云飞峋乌黑的眸子藏在深邃的眼窝之中,没有阴谋家的阴险,反倒更是可怜无辜。“我担心你,想陪着你。”
    涟漪焦躁的心情虽未平复,但心却软了几分。“你去休息吧,我去书房画一会画,一会也睡了。”
    “我陪你。”说着,云飞峋赶忙站起来跟着。
    “不用,给我时间静一静。”扔下拒人千里的一句话,涟漪头也不回的去了书房。
    钻入书房,涟漪便在那素描纸上狠狠扯下一块来,低头开始画。她画的不是人物是静物,随便找了桌对面的一张椅子开始画了起来。
    没有构思不用创作,苏涟漪只是为了静下心来做一件事,试图将烦躁焦虑的心情排除。她也不想如此逃避现实,但特殊的身体状况逼迫她不得不逃避。
    这一幅画,又是画了一个时辰。放在现代,便是两个小时。
    一幅画画完,涟漪扔下炭笔,仰头,伸手按摩脖子。已是半夜。
    心情已成功平静下来的苏涟漪推开书房门,又被生生吓了一跳,“云飞峋你还有完没完?大半夜的一声不吭蹲在门旁,你就不怕吓死我吗!?”涟漪哭笑不得,心想,好在自己胆子大不怕鬼,不然刚刚吓的两下非晕过去不可。
    她又笃定一件事,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以后定然非富即贵。为何?不是有句俗话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孩子先是被气得差点掉了,现在又被他亲爹吓了两跳还能安然在娘肚里,可见生命力之顽强。
    云飞峋依旧是那般委屈,“涟漪你别生气,我这也是担心你。”
    苏涟漪扑哧笑了出来,“我自然知道你担心我,刚刚是我脾气大了,抱歉。”伸手拉住那粗壮的胳膊,“天色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云飞峋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跟着苏涟漪乖乖回去。刚刚蹲了两个小时,又不敢站起来走动,生怕被书房内的人发现,如今双腿麻得厉害。
    回了房间,见一个大男人前前后后在房门口蹲了快四个小时,涟漪的心也彻底软了下来,亲自帮飞峋洗脸梳头。“真不知说你什么是好,你可知外面人都如何传我们两人。”
    云飞峋坐在梳妆镜前,发冠被拿下,乌黑硬直的长发倾洒而下,其发质足可以在现代拍洗发水广告。
    “大概能猜到。”飞峋道。
    “难道不觉得愤怒?”涟漪惊讶,“被外面盛传你怕老婆,你甘心。”
    云飞峋收起刚刚刻意装出的无辜,恢复了平日里平静的神态,嘴角勾起一抹轻松的弧度,“如果我在意外人说什么,怕是也活不到今天。流言蜚语、恶意中伤,从我记事起便跟随着我,二十多年,我早已百毒不侵。”顿了一下,又道,“再者说,怕老婆也不是污蔑,我本来也怕。”
    涟漪哭笑不得地一拳击在他宽厚的背上,那后背满是结实的肌肉,这力道不轻的一拳下去,到好像是捶背按摩一般。“瞎说什么,我们两人才不是他们说的女强男弱呢,你也不是惧内怕老婆。”
    飞峋笑着握住涟漪的粉拳,回过头来,“我们两人的生活,为何要让外人干涉?他们说惧内也罢、不惧内也罢,能影响我们什么?我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涟漪垂下眼,“过好自己的日子?呵。我真不懂,我们两人从来不招惹是非、做事凭良心问心无愧,麻烦却一次次找上我们,这是为什么?难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若真是那样,我真不想当什么好人,还不如坏人还来得痛快一点。”
    飞峋将涟漪拽到自己跟前,塞到自己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切都听你的,你想当好人,我便当你的卫士;你若想当坏人,我便当你的爪牙,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涟漪靠在云飞峋的肩头,“你这样对一个女人唯命是从,会不会委屈?”
    飞峋将涟漪紧紧抱住,“不委屈,你在我身边,我只有幸福。”
    ☆、313,阴谋
    百炼钢成绕指柔,这句话不仅可针对男子,对女子一样奏效。
    不得不说云飞峋是个好手腕,极会以柔克刚,也不和苏涟漪吵、也不和苏涟漪闹,更不试图与她讲道理,只锲而不舍的在旁默默守候,不用多说一语便引发苏涟漪的自我检讨,最后乖乖认错,例如现在。
    苏涟漪心底有种复杂的情绪慢慢绽放,有感动、有委屈、有不甘,齐齐涌在心头挥之不去。
    感动,是在这男尊女卑的国度,这般闹腾的女人怕是只有她苏涟漪了。但即便如此,云飞峋依旧宠着她、溺着她,绝无二心。
    委屈,五天前险些流产的事,现在还瞒着云飞峋。她不得不瞒,不忍心看云飞峋生气、担心。
    不甘,怎么想她都无法甘心。她来到鸾国勤勤恳恳,虽不算大善人,但做事都凭良心不主动害人,从来不做坏事,为何她的生活一次次波澜迭起?难道人善被人欺?
    “涟漪,你要是心里还不痛快就打我骂我,只要你能放宽心就好。”飞峋见涟漪标志的小脸上一会白一会青一会红,红颜六色的让人担心,长叹一口气。“要不然,我们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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