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无语,云飞扬就如同这世间其他未被开化的男子一般,在他们思想中,三妻四妾太平常,平常到是用筷子来吃饭,用勺子来喝汤。
    “你爱夏初萤吗?”苏涟漪道。
    云飞扬虽有妻妾,但身为武将,从不与人谈论这种儿女私情的话题,何况对方还是弟媳,略微尴尬。
    涟漪道,“现在,我不是你的弟媳,我也不是女子。我们只是人,超越性别,或者更甚,你将我当成商部尚书,你的同僚可好?”
    云飞扬一双剑眉皱起,“好。”
    “那你现在回答我,你爱夏初萤吗?爱这个女子,而非她的公主身份,她是熙瞳母亲的身份,单单是这名女子。”涟漪问。
    云飞扬还是十分尴尬,俊颜虽未红,但还是僵硬乌黑,“还好。”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没有还好。”涟漪否决。
    云飞扬的眉皱得更深,一时间未语,而是忍不住想到那名身材娇小的女子。在他的回忆中,无论在何聚会、宴席,都会看到她的身影。她身为公主,自是穿着华美夺目,而当有一日先皇赐婚时,他也未有何异议,毕竟,以他与太子的交好程度以及无量前途,配之公主也不为过。
    “看来,你不爱她。”涟漪苦笑。也许,初萤的挣扎该结束了。
    云飞扬否认,“在所有女子中,我最尊敬的便是她。”
    涟漪噗嗤笑了,“尊敬?你们是夫妻,是白头偕老的夫妻,你们之间难道只有尊敬吗?还有件事我很早以前便想说了,你从来都未称呼过她的名字吧?从来都以公主称谓相称。”
    云飞扬点头,“难道这不应该吗?”公主与驸马之间,难道不应如此称呼?
    涟漪无奈地靠在了椅背上,“也许从前没错,但后来,初萤变了。”
    “变了?”云飞扬惊讶道,“确实,从苏家村回来后,我也发现了公主的变化,难道在苏家村中发生了什么?”
    既然这一日苏涟漪打算把话都说开,就不在隐瞒。十分干脆地点了点头,“对,我来给你讲讲吧,在你所知的世界外,另一个世界。”自然不会给他讲现代世界。
    “苏家村,是一个封闭贫苦的小村,因为它得贫苦,村中之人没钱纳妾,又因其封闭,这无妾的习俗便一直流传至今。苏家村的家中,没有夫人姨娘间的勾心斗角,没有争风吃醋,有的只有用自己力气和夫君一同劳作,将贫苦的日子过得红火的场面。夫妻两人用自己勤劳的双手种田、赚钱,养育儿女。”顿了一下,而后笑着对云飞扬道,“这些,你是不是很难理解。”
    令苏涟漪惊讶的是,云飞扬面色未变,“我不是京中衣食无忧、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领兵多年,自是吃了不少苦,也见了不少贫困,怎会很难理解?”
    “好,你理解更好,那我继续说。”于是,苏涟漪便继续道,“初萤在苏家村中很有感触,对那种恩爱生活十分憧憬,厌恶从前与妾室们争风吃醋,每每想到自己最爱的夫君夜晚留宿在其他女子房内,便心如刀割。我说到这,见多识广的云将军,你应该也知晓初萤的心思了吧。”
    云飞扬犹豫了下,微微点了下头,“是吃醋?”
    涟漪不恼,换了个角度。“若初萤有其他夫君,与你共享她,可好?”
    云飞扬一下子怒了,“岂有此理,开天辟地便没有一妻多夫的道理。”
    涟漪突然冷笑了下,“她是公主,是堂堂鸾国公主,若她想要些面首,应该也不是难事吧?而且……”声音带了威胁,“有我在,我会帮她。”
    云飞扬惊了,面色微变,看着面前冷笑连连的女子,有些心怯。毕竟,他人不知这女子的厉害,但他却是将她的演变看在眼中,一个能在断时间内从无到有,随心所欲的女子。
    涟漪一耸肩,“放心,初萤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但,云飞扬,你抛开什么身份与伦理,只想着你与初萤之间的感情,试想一下,若她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男人,你能接受吗?”
    云飞扬不语。
    涟漪继续道,“若她昨日与别的男子缠绵床榻,今日与你共赴云雨,你愿意吗?”
    云飞扬面色猛然涨红,“当然不行!”
    涟漪又忍不住冷笑,“女子不行,难道男子就行?你日日轮换美妾,每个月五日好似恩惠似得入了初萤的房,你以为初萤很开心?她一想到你刚从别的女人床上滚下来,她便心如刀割!但她还是忍痛接受你,因为爱你!”
    苏涟漪的话十分不客气,虽极力压抑不想太过分,但还是忍不住爆了粗口。
    云飞扬也有些恼了,“女人和男人能相提并论吗?男人要开枝散叶自要多妻多妾,而女人若有太多男人,那是什么?青楼女子?”
    涟漪哈哈笑了起来,“对了,听说云将军你虽妻妾成群,但从不去青楼,是何原因?”
    云飞扬面色通红,若对方不是个女子、若对方不是自己弟弟的妻子,他真想动用武力,“这个……与公主之事有关吗?”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
    涟漪微微偏头,有恃无恐,“我来猜猜,是嫌青楼女子脏吧?那些女子在伺候你前,不知要伺候多少个人,不知伺候的人是老是少,是美是丑,是香是臭?”
    云飞扬认为自己完全被这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女人打败了,想转身离开,但无奈,对方却是金玉公主唯一的闺蜜挚友,只能耐着性子。“恩。”
    苏涟漪姿势未变,还是那微偏着头的痞子状,只不过脸上的种种情绪消失,换成了面无表情,别有一种严肃、压抑之感。“你也脏。”
    “什么?”云飞扬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你,也,脏。”一字一顿,将每一字咬得真切,“你从一个院子转到另一个院子,从一个女人的床上滚到另一个女人的床上,与那青楼女子有何不同?青楼女子脏,但她们是生活所迫被逼无奈。而你脏,是不尊重爱情没有忠贞自甘堕落,你不配得到别人的爱,只要无灵魂的躯体来满足你就行了,你就是个被下半身操纵的无脑生物,你的心是空的只有性。”
    也许这些赤裸裸的话放在现代,不算什么。但在封闭的鸾国那便堪比污言秽语!
    云飞扬被惊呆了,万万没想到,平日里看着端庄淡然的苏涟漪一开口竟说这些污言秽语。
    “苏涟漪,再说一次,我是男人!”云飞扬终忍不住咆哮了。
    “爱情面前分什么男女?男女是平等的!”苏涟漪的声音更大。
    云飞扬震惊,而后哈哈大笑,“苏涟漪,你是个疯子。”
    涟漪也无奈地笑,“云飞扬,你是个傻子,是个自以为是的傻子。你试图用你那迂腐的男尊女卑来说服初萤是吧?但若初萤不去选择呢?你又能拿她怎样?就好比有人喜欢吃馒头,但你非要用各种道理去说服他去喜欢吃面条,你以为一个人的喜好与选择是用你无理取闹的道理可改变?
    而如今,初萤不再拘泥于男尊女卑的无理伦常,她现在渴求的是一个真正爱她的男子,一个拿她不当公主只当心爱女子的男子,一个对她一心一意,不去三妻四妾的男子。你不要觉得她可笑,世人都有选择的权力,而这就是她的选择。
    如今,我话已至此,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了也说了。如何办、如何选择,你自己衡量罢。”
    经过苏涟漪的一番吼后,室内陷入一片死寂,持续许久。
    过了很长时段时间,云飞扬终于缓过了心神,试探着道,“你说的……都是她心中想的?”
    “八九不离十。”涟漪拿了茶杯,慢慢饮了一口。
    云飞扬的眉又重新皱起,“你是说……她不满足我有其他妾室。”
    “不是不满,是深恶痛绝,”涟漪纠正,“还有,又回到了我第一个问你的问题,你爱她吗?”
    云飞扬面色更为矛盾,“我……从未想过。”
    “那你现在想想。”涟漪道。其实心底却已有了答案。云飞扬这人,在感情方面确实空白,别说对初萤,连对自己亲生儿子都没见多少热情。感慨,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
    云飞扬沉思半天,“也许……喜欢吧。”
    涟漪心中松了口气,“那你身边其他女子呢?”
    云飞扬沉默不语。
    涟漪无奈,“今天的谈话就到此吧,有些道理,你得慢慢明白;有些事也不是一口气能说得清,下午我还有其他事,便不留你了。”下了逐客令。
    云飞扬想了想,而后站起身来,“好。”说完,便也没什么客套,转身离开。
    苏涟漪看着云飞扬的背影,想到他离开时连最开始的客套都省了,便觉得好笑。算了,她也不打算和这大种马有什么交情,这样更好。
    就在云飞扬打开门时,犹豫了下,而后又将那门关了上,回过身。“苏涟漪,有些话……不知我说了,你是否能懂。”
    涟漪一愣,这云飞扬终于要开始狡辩了吗?“你说。”
    云飞扬长长吸了口气,双目看向苏涟漪身后的书柜,那目光悠远,又好像不是在看那书柜。“当初,我父帅在东邬城为驻守将领,以身作则、为国为民,对先皇也是忠心耿耿,但先皇却听信小人谗言,将父帅骗回京城,收回虎符,委以一清闲官职,明着是调回京城为先皇分忧,实则是软禁,你可知为何?”
    这些事,苏涟漪从前听飞峋谈过,也于飞峋分析过种种,“是因元帅无丝毫错误,引起了先皇的忌惮,便中了小人的诡计。”
    云飞扬轻笑了下,自嘲的笑,“是啊,当时飞峋年纪还小,对此事并无太多感触,但这件事却将我父子改变。也许你认为父亲迂腐蛮横,我只能说,从前的父亲并非如此。”
    涟漪略微惊讶,还有此事?从前并未听飞峋说。不过转念一想,飞峋自打懂事便在军营中,与父兄接触都很少,也许有些事,他不知吧。
    云飞扬继续道,“其实那时,我的年纪也不大,但却深深知晓一个道理——人,不能太过完美,若真让人找不出把柄,那便是……最大的把柄。后面的事,你想听吗?”
    涟漪点头,“洗耳恭听。”
    云飞扬也没回到苏涟漪的面前,还是站在门旁,“那件事后,我父亲变了,也生生影响了我。为人臣子,既要完成上位者的每一道命令,又要留一个把柄给上位者,让其随时能够把握我们、掌控我们。”
    缓缓的男声停顿,苏涟漪并未打断。
    “最浅显的例子,当日我率兵东征,一路过兵斩将无往不利,沿途百姓歌功颂德,将我奉为救世天神。我虽与皇上共同长大,有着不浅情谊,但自从皇上登基为帝,这情谊便也逐渐消失。试想,我收百姓爱戴之事若传到皇上耳中,他会如何想?若再有小人谗言,我该怎么办?”云飞扬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悲痛。
    涟漪叹气,是啊,别说在鸾国,在中国古代历史,只因皇上的顾忌而被小人谗害的忠良不在少数,云飞扬说的对,为人臣子太难,既要在事业上完美,又要在皇上心中不完美,让皇上以为随时可以掌控到臣子。
    说到这,云飞扬笑了,笑得很是轻蔑。“但比歌功颂德景象传言更如雷贯耳的,想必是我带两名美妾坐镇帐中吧?”
    苏涟漪恍然大悟,难道……云飞扬从来的花心、对女子的来之不拒,是为了造成一种荒淫无道的假象而自保!?
    确实!云飞扬年轻俊美、出身名门、无往不利堪称天将神帅,又迎娶当朝公主为妻,手中重权在握,这一切都可成为皇上忌惮的因素,但,云飞扬却已花名远扬,每每出征更是随身携带美妾,无形中便将明珠蒙尘。
    好一个自保!好一个自黑!
    “这么说来,你纳妾只是假象,其实你是爱初萤的,是吗?”苏涟漪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忍不住问。
    云飞扬慢慢转过身,看向苏涟漪的眼神失了焦距,思考好半晌,才答。“不,我……谁都不爱。”
    不知为何,苏涟漪在得到这个答案后,竟丝毫不觉惊讶,因听到云飞扬说起童年往事、童年阴影。
    在现代,读医科大学时心理学是必修课,她深深知晓,成年后的阴影也许有一日会散去,但童年时的阴影将深深烙印在心中……一辈子。
    当时云家被急召回京,后被软禁,期间应该发生了更多事,只不过云飞扬未说。也许曾被暗害,也许险些被灭门。否则,当年刚正的云元帅又为何突然投靠了太后一方,全力为如今的皇上夺嫡争皇位?
    起初两人的话题十分激昂,但此时的话题却十分沉重。
    如果说,云飞峋当年的伤在面部,那云飞扬的伤便在心中;云飞峋的阴影会随着面部疮疾的治愈而逐渐好转,但云飞扬的阴影也许一生盘踞心头挥之不去。
    云阳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涟漪虽然觉得此时有这样的想法实在不人道,但还是忍不住想——还好当年飞峋年纪还小,躲过了这场心灵上的灭顶之灾。
    “话说完了,我走了。”云飞扬转身欲走。
    涟漪出声唤住,“云将军,请留步,我也有几句话想说。”
    云飞扬停住,点了点头。
    涟漪道,“这世间百病都可治愈,虽心疾难愈,但水滴石穿,若是长久努力定会有痊愈康复的一天。你还年轻,身边还有一个爱你的女子,为何不试着改变?至于你刚刚说的自保之策,是否可以用其他方式来实现?”
    云飞扬哈哈了两下,也许是嘲笑苏涟漪妇人之心,“其他方式?什么方式?故意输几场不痛不痒的小仗,你可知?每一场战役的代价吗?那是将士的命!就因我欲保护自己,就让他们冤屈而死?”
    涟漪摇头,就凭云飞扬这一番话,她早已没了从前对其的鄙夷,声音也温和了许多。“不是,云将军,您是否可以试着放权?可以培养一批又一批年轻将士,将集中的权力发放一些,这样,目标不会太过集中,自然不会引起皇上的敌意。”
    云飞扬一时不语,默默地思考着。
    封建社会的中央集权不仅体现在皇权的集中,也体现在一种意识上。例如三省六部制的行政制度,例如军队虎符权力集中制度,而在现代,这种权力便分散了许多。
    自然,在可以不发达的古代,皇权势必要集中,否则便会出现九王之乱这样的混乱场面,但苏涟漪认为,除了皇权的集中,在其他部门权力分散也不算坏事。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现代管理思想,苏涟漪才将商部之事务按照项目分发给李玉堂和叶轩两人主管,而两人手中的项目再继续向下分发。
    “这样……可以吗?”云飞扬有些不确定,毕竟,军中之事与其他部门之事又不相同。
    涟漪道,“若云将军真答应了皇上出使东邬城驻守元帅,不妨试试这一办法,云将军智谋过人,既然可决胜于千里,想来这种小事也不在话下吧。”
    云飞扬点了点头,“多谢涟漪郡主的点拨。”
    涟漪轻笑,“云将军太客气了,您是飞峋的兄长,我们本应是一家人。”
    “至于郡主刚刚所说之事……我会好好考虑,也会努力改变。若无事,我便告辞,不多做打扰了。”云飞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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