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昌县万灵镇的四座古城门保存得完好,主城门是“恒生门”,侧城门是“狮子门”、“太平门”和“日月门”。“日月门”临濑溪河,城门洞狭小,进门洞后是弯曲陡窄的石梯,石梯被高高矮矮的瓦屋茅屋夹持,露出一线弯拐的天空。
    宁道兴晓得,这些房屋是他老祖宗宁徙一帮移民们修建的,融合有闽西高墙小开窗土楼建筑之风格。均是石头墙基,竹篾墙面涂抹石灰或是木头板墙,有的翻修过,基本样式未变。年陈久了,风化的有苔藓的墙基墙壁布满斑驳的形态怪异的痕迹,像山水人兽似花木田园。宁道兴看着,眼前幻化出想象中的先祖宁徙从闽西一步步走过的穷山恶水、遇到的虎豹豺狼、相处的好人坏人、种植的花木庄家。“宁氏家谱”的记载和先辈们的口口相传,他对前辈们走过的路经历的险吃过的苦记忆深刻。不容易,太不容易了!时至今日,宁氏传下来的家业总算还在他和他孪生妹妹宁道盛的手里。宁氏的创业史发家史,他对儿子孝原说过多次,可他娃只当是耳边风。现在好了,浪子回头了,他总算是回归正道愿意承接家业了。他这次回老家万灵镇来,先去的妹妹宁道盛处,妹妹对侄儿孝原回来承接祖业很高兴,说她早就给孝原说了,她经营的老家的产业全都传给他,说她是绝对不去台湾的。
    早春二月,春寒料峭。
    宁道兴裹紧灰色中山服,按照挚友写给他的住址,抬步进了一家没有关门的白墙瓦屋,沿了黑咕隆咚的楼道上登,老旧的发黑的木楼梯嘎吱吱响。
    三楼的厚实的木门关着,他伸手敲门,门开了,开门者竟是他重庆的邻居曹大爷。
    “濑溪河咋往西流?”宁道兴说。这是他那挚友跟他说的接头暗语。
    “沱江在那边等着它。”
    曹大爷说,拉他进门,关死屋门,与他热情握手,请他坐,为他泡茶。他被袁哲弘释放不久,一个来杂货店买棒棒糖的小叫花儿送来一张字条,上书“马上转移”四个字。他明白,是自己人在保护他。当天深夜,他就从杂货店的后屋逃走了。先是藏到老友的家里暂住,千方百计联系上了重庆的地下党组织,鉴于他已经暴露,组织上让他回老家开展工作。他老家在万灵镇小荣村,有间破旧的茅草屋,担心有敌特跟踪,没敢去住,住到了这里来。这是他用从杂货店夹壁墙里取出的钱买的这房子,安全,儿子钢蛋回来结婚也可以用做新房。
    “老曹,不想竟然是你老兄!”宁道兴嚯嚯喝热茶,环顾这二十来平方的家具齐全的屋子,“嗯,老家这荣昌绿茶就是好喝!”
    曹大爷笑:“早就想跟你见面,不想,前两次约了在重庆会面都有人跟踪。”
    “我那挚友给我说了,后来呢,我的事情也多,就拖到翻了年才来跟你见面。”宁道兴说,“哦,我还是要问清楚了,你到底是不是共产党?”
    曹大爷说:“你我是老乡是邻居,你的为人我了解,你是帮助过新四军的。”
    宁道兴说:“抗日责无旁贷,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何况我是赚了钱的。”
    曹大爷笑:“我不瞒你,我是中共党员,我是受党组织的委派跟你见面的。”
    话奔主题,曹大爷细说了中共对待民族资本家的政策:“……你应该晓得的,上个月的15号,天津解放了,重庆那川康银行在天津的分行就没有外逃,享受到了我党的优惠政策。”
    “真的假的?”
    “我说是真的你也许不会信,我请个人跟你现身说法。”
    “哪个?”
    “小霍,他回重庆来了,他在我那杂货店里当过伙计,你我都认得的。”
    “他嗦,听说他发了。”
    “他现在是川康银行天津分行的二掌柜,是回重庆来向总行的头头汇报工作的。我跟他在‘心心咖啡厅’喝了咖啡,他再三感谢我当年收留他打工。他说,他们天津分行的业务没有受到影响,还有发展。说共产党对民族资本家的政策是言行一致的。分管他们的领导很和气,随时帮助他们解决困难,经常组织他们开座谈会、听报告会,向他们宣传各项政策。这样,我给写封信你带去找他,你亲口问清楚……”
    宁道兴听着,心动,他跟新四军做过生意,他们确实讲信誉。他心中的疑云开始化解,这就好,用不着费心费力往香港转移资金往台湾跑了,儿子的婚事也可以办得圆满,自己也不会兄妹分离了。
    “拜托你件事情。”曹大爷说。
    “你讲。”
    “你跟聚兴诚银行的杨灿三老板关系密切,你跟小霍见面后,如果说得好,你对我党对待民族资本家的政策心服口服的话,拜托你做做杨灿三的工作。”
    宁道兴点头:“要得,我也是恁个想的,杨灿三有号召力,他不走我们大家也都安心。”儿子孝原也催促他去说服杨灿三别去台湾。
    曹大爷高兴,动手炒菜热饭。
    二人围坐到红漆圆桌前,喝万灵古酒吃家乡小菜摆龙门阵。
    “哦,老曹,你那杂货店一直关门,是不是……”
    “那里不安全了,等重庆解放后,我还是要回去开门营业。”
    “嗯,晓得了……”宁道兴喝酒,心里难受。那日晚上,他跟儿子孝原摆谈,说杨灿三都要去台湾。儿子说,难怪不得,你就只听他的,我和赵雯说的就听不进去。我晓得,你跟他关系好,其实,你可以跟他分析一下利弊,劝他莫去台湾,你也莫去。他不置可否。说到战场上的事情,儿子说,他厌倦打仗了,不想说,哀叹曹钢蛋死在战场上了。他问咋死的,儿子不说,各自回屋睡觉去了。此时里,他想问曹大爷他儿子的事情,话到嘴边收回去,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最为悲伤的事情,问他等于是在他心的伤口上撒盐巴。他是共产党的人,共产党消息灵通,他们组织上也许已经告诉他了。唉,他婆娘被日本飞机炸死了,儿子战死了,就他一个人了,在悲惨,转了话,“我们家乡这濑溪河水往西流,硬还是少有。”
    曹大爷说:“是少有,它西流去沱江,沱江收留下它。沱江是汇入长江的,一直流去大海,终归都还是东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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