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强颜欢笑,依然没有看他。
    殷翃默默观察盛元庆。
    盛仲常早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善人,今日亲眼目睹父亲竟然还敢当着他与总兵大人的面出言调戏芍药,别说芍药不喜,盛仲常都看不下去了,出言道:“总兵府的水土再养人,也比不得总兵大人对姑母的一片情深,才哄得姑母笑口常开。”
    苏梨听了,情意绵绵地看向殷翃,面露羞怯。
    殷翃大笑道:“仲常不愧是举人,这话说的我爱听,来,咱们再喝一杯!”
    盛仲常端起酒碗,与殷翃遥遥相碰。
    盛元庆神色如常,心底却飘来一团阴霾。
    看芍药的表现,她是伺候殷翃久了,变了心啊,怎么,看上殷翃位高权重,看上殷翃愿意娶她为妻,看上殷翃对她百般宠爱,就忘了当初是他将她从瘦马窟里解救出来,忘了当初她曾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只差最后一步?
    盛元庆最恨被人背叛。
    可是就在近日,芍药背叛了他,儿子居然也踩着他去讨好殷翃与那女人!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芍药以后再找机会提醒她莫要忘本,儿子是他的,盛元庆想什么时候教训就什么时候教训。
    就在殷翃终于提出要给盛仲常安排一个差事时,没等盛仲常高兴拜谢,盛元庆忽然笑道:“大人美意我们父子心领了,只是盛某年近不惑,膝下只有仲常一子,还指望仲常打理生意继承祖产,再加上仲常右手已残,为官之事就算了吧。”
    盛仲常惊道:“父亲,您……”
    盛元庆仍然一脸笑意,揶揄儿子道:“怎么,你还想去军中试试?你忘了你的手指是怎么断的了?”
    盛仲常登时心虚起来,也知道父亲是在威胁他听话。
    盛仲常低下头,摆在眼前的机会被言而无信的父亲亲手断送,盛仲常恨得眼角肌肉都在颤抖。
    盛元庆瞥了一眼垂眸喝茶做掩饰的苏梨,再向殷翃解释道:“去年仲常突然兴起想要去山中打猎,不想摆弄兽夹子时伤了手指,大人您想想,他这么笨,盛某如何放心他去军中当差?他自己受伤不打紧,坏了军中大事,那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殷翃听了,先看向苏梨。
    苏梨这才放下茶碗,小声道:“义兄说的也是,盛家的家业还要指望仲常继承,大人莫要乱搀和了。”
    殷翃便道:“也罢,那仲常好好跟你爹学做生意,这事就算了。”
    一锤定音,苏梨偷偷递给盛仲常一个歉疚的眼神。
    盛仲常苦笑,她歉疚什么,对不起他的另有其人。
    盛元庆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又喜又疑,喜的是芍药听出了他的威胁帮忙阻止儿子进军中当差了,而且殷翃竟然这么听芍药的话,疑的是芍药与儿子,怎么好像另有隐情?
    第68章
    宴席结束, 盛元庆、盛仲常面带微笑离开了总兵府。
    回到盛家宅子, 盛元庆将盛仲常叫到了书房。
    盛元庆让盛仲常先进去,他走在后面, 叫心腹下人在外面守着,盛元庆关上门,转身。
    盛仲常忍了多时, 此时再也按捺不住怒火,气愤道:“父亲,你为何……”
    他还没有说完,盛元庆扬手便是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盛仲常被他打偏了头,白皙的俊脸上赫然多了一块儿泛红的掌印。
    这是盛元庆还记得两人的父子情, 只用了三成力气,否则他一个走南闯北、高大魁梧的男人, 能把盛仲常这个清俊书生打吐血。
    “枉你苦读数年圣贤书, 竟敢在外人面前扫我的颜面, 你可还知道孝字怎么写?”
    在盛仲常愤怒地看过来时, 盛元庆沉着脸质问道,“我才是生你养你的爹, 怎么,殷总兵只是要送你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你便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还好我当机立断坏了你的美梦,否则你真当了官,真在他面前卑微屈膝久了, 我看你连自家祖宗是谁都要忘!”
    盛仲常垂下眼帘,嘴唇微微颤抖。
    他终于知道父亲为何言而无信反对他去殷翃麾下当官了。
    可当时的情形,父亲当着殷翃的面调戏芍药,就不怕芍药花容失色,殷翃看出端倪迁怒他们父子?
    父亲还说他贪色,真正色欲熏心的人是父亲才对!
    一手捂着脸,盛仲常讽刺地冷笑,盯着盛元庆道:“父亲也在乎颜面?总兵夫人容光焕发又如何,那是你一个大男人该评价的吗?父亲别忘了你只是她名义上的义兄,你就不怕总兵大人看出什么,回头收拾你?”
    盛元庆眉头一皱:“我夸她貌美又怎么了?我也这般夸过别的官夫人,奉承之言而已,他能看出什么?”
    盛仲常只当他厚颜无耻,道貌岸然。
    盛元庆看着儿子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忽然明白过来,讥讽道:“我懂了,你对她心怀不轨,故而我只是普普通通奉承一句,你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我也惦记芍药,是不是?”
    盛仲常见老头子还在装,真是都要气笑了,若非他承诺过芍药不会说出他已经知道了真相,盛仲常真想直接拆穿老头子的丑恶嘴脸。
    “随你怎么说。”盛仲常呸了一口,绕过盛元庆就要去夺门离开。
    盛元庆还有一个疑惑,抓住他的手腕,沉声问道:“你如实告诉我,上次你单独去总兵府都发生了什么,为何总兵夫人对你言笑晏晏,丝毫不计较前事?”
    盛仲常不想老头子居然心细如发看出了端倪,他心念飞转,淡淡道:“总兵大人要提拔我,她不朝我笑难道要给我冷脸,好让总兵大人质问她为何与我不和?”
    盛元庆一愣,倒是没有想过这个解释。
    盛仲常捂着半张红脸走了。
    盛元庆站在书房,一会儿觉得芍药对他冷淡只是为了掩饰,一会儿又怀疑芍药已经变了心,想要与他撇清关系。
    不过很快盛元庆就没有心情揣度苏梨的心事了,因为他的亲儿子,唯一的骨肉盛仲常就像突然生了反骨一样,处处与他对着干。盛元庆让儿子学着打理生意,盛仲常坚持不肯学,整日跑去青楼饮酒作乐,醉醺醺得不省人事。
    盛元庆亲自带着人去青楼将儿子绑回家中,几大桶冷水浇下去,总算醒了盛仲常的酒。
    盛仲常看到他,发疯似的扯下他右手上的假指,不停地朝盛元庆比划:“看到没,看到没,我的手已经废了,我就是个废物!你不是不信我吗,还让我学什么生意!我就是个废物,人人可以摆布的废物!”
    盛元庆在人前骄傲儒雅了一辈子,精心栽培的儿子却变成这样,冥顽不灵不思进取,盛元庆深觉丢脸,该劝的他已经苦口婆心地都劝过了,盛元庆不想再面对这种儿子,命人将盛仲常关到房内,每日只给他送三餐,什么时候盛仲常自己想明白了再放他出来。
    盛元庆对儿子失望至极,盛仲常也以投胎成他的儿子为耻。
    不能做官,盛仲常觉得他这辈子已经废了,亲生的父亲只把他当棋子不把他当人看,亲手将他心爱的女人送给别人,好不容易芍药送了他一个前程,又被父亲给毁了,这样的日子,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被禁足的第五天,盛仲常半夜醒来,月光朦胧,盛仲常举起右手,看着那光秃秃的三截断指,回忆他可悲的人生,盛仲常心如死灰。
    他苦笑三声,全身僵硬地下了床。
    踩着板凳,盛仲常将裤子拧成一股绳套在了房梁上,狠狠地打了个死结。
    盛仲常将脖子套进去,闭上眼睛。
    他想到自己中举的时候,先生、宾客都夸他有状元之才,可他的手废了,状元梦碎了。
    他想到了妖娆美丽的芍药,可芍药已经被父亲送给了别人。
    他想到了看似宠爱他的父亲,可那人人面兽心,根本不关心他的感受。
    这世间,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了。
    盛仲常心一横,踹翻了椅子。
    门外面有两个小厮守门,半夜三更的,两人靠着门睡得死沉,并没有听到那一声闷响。
    翌日早上,厨房送来早饭,小厮推开门,走到里面一瞧,登时跪了下去。
    盛元庆以为自己会等到儿子的大彻大悟回心转意,没想到清晨一早就听到了儿子悬梁自尽的噩耗。
    盛元庆十几岁起就开始打理生意,二十年过去了,这二十年里他也不是一帆风顺,但没有哪一件事,比丧子带来的打击更大。
    盛元庆步履踉跄地赶到儿子的院子,亲眼看到儿子的尸体,亲手触碰到儿子已经变得冰冷的手,盛元庆喉头一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
    总兵府,苏梨正在陪殷翃吃早饭,殷翃爱吃肉包子,往日苏梨也会吃上一个,今早不知怎么回事,刚咬一口,肉味儿窜到鼻子里,苏梨突然一阵反胃,扔了包子扭过头,小手连续拍了几下胸脯,终于将那股恶心压了下去。
    殷翃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苏梨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殷翃满头雾水:“我何时又得罪你了?”
    苏梨哼道:“我不舒服,你去请郎中过来。”
    殷翃还是无法理解她不舒服为何要瞪他,但娇妻不舒服了,殷翃马上派人去请郎中,包子也不吃了,扶着苏梨去了屋里,关心地问她哪难受。
    苏梨在算日子,她三月里嫁的殷翃,现在都八月了,殷翃那么贪,现在才怀上都算晚的。
    “腰酸。”苏梨故意道,想等一会儿郎中来了再给他个惊喜。
    好好的怎会腰酸,殷翃看着床上的小美人,忽然想到昨晚,不禁憨笑道:“昨晚喝了点酒,过火了,这回让你好好歇上几晚,等你养好了咱们再来。”
    苏梨回他一个甜甜的笑:“大人对我真好。”
    心里想的却是,歇上几晚?她这一歇就要歇快一年,殷翃有的熬呢。
    郎中来后,殷翃将帷帐放了下来,只让苏梨伸出一条胳膊。
    郎中替苏梨号脉,又问了问苏梨的月事,听苏梨说这个月的月事还没来,郎中立即朝殷翃笑道:“恭喜大人,夫人这是喜脉,大人就要做父亲了。”
    殷翃愣愣地看着他。
    郎中见多了男人刚听到自己要当爹时的傻样,只笑着等着。
    殷翃愣了好久,冷厉的眉毛才一点一点地舒展开来,咽着口水问郎中:“真,真的怀了?”
    郎中点头道:“千真万确,只是夫人怀上时日不久,接下来的三个月要注意休息,千万不能累到了凉到了,最好也不要动怒劳神,免得动了胎气。”
    苏梨知道该如何养胎,她笑着躺在床上,隔着朦胧的帷帐看殷翃傻乎乎追着郎中问东问西的样子。
    郎中一走,殷翃一把挑开帷帐,黑眸像装满了星星,激动地看着苏梨:“你听见没,我要当爹了!”
    苏梨嗔他:“这才刚怀上,还有九个月才能生,你至于兴奋成这样?”
    殷翃扶她坐起来,再搂着人亲脸:“怎么不兴奋,遇到你之前,我以为我这辈子就一个人过了,说不定哪天就死在战场上,无牵无挂也没什么可惜的,可是我现在有你作伴,很快还要当爹了,再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苏梨虽然在前面三世都做过妻子母亲,但因为陪在她身边的丈夫不一样,感受着殷翃的激动,苏梨也像初怀一样感到欢喜。
    女人怀孕不易,没遇到真心喜欢的,苏梨不想怀,可殷翃对她好,苏梨就愿意与他白头到老儿女绕膝。
    “既然高兴,就不要提那些死啊伤的,以前你的命只是你自己的,现在你的命也是我们娘俩的,没有我们的允许,不许你乱说。”苏梨拧着他结实的胳膊道。
    殷翃用下巴蹭她的脑顶:“放心,有了你们,就是阎王亲自来我面前索命,我也会把他打回去。”
    说得激动,殷翃捧着苏梨的脸就亲了下来,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乱啃。
    苏梨打他:“郎中都说了让我心平气和地养胎,你别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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